要带的东西很少，伊雲简单地将行李打了个包裹，想了想，又从床底抽出那把剑别在腰间。
  “这把剑也太显眼了吧？”笙月荦帮他收拾着，抬眼看了看，“不过算了，等会给你找件大氅披上，也看不出来。”
  “有钱吗？”见伊雲准备完毕，笙月荦又问道，后者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笙月荦嘟嚷着，将一沓银票塞到他的行囊里，伊雲一愣：“荦姐，你把钱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就这样喽，反正也要做不下去了，那个家伙想要了我倒还挺不错。”
  “但是你不喜欢他吧？”伊雲直视着笙月荦的眼睛，将包裹一甩，“这样的话，我不走了。”
  “你是傻吗？”笙月荦上去捡起包裹，“你留下来能做什么，白送一条命给他吗？”她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温柔，有些颤抖，想必她自己其实也很害怕。“乖，你走了就多一分希望，将来你有本事了就来救我吧。”她用颤抖的手抚摸伊雲的脸颊，伊雲低头死死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我知道了。”良久，他抬起脸来，吸了吸鼻子，眼睛通红。
  “这才对。”笙月荦简单地笑了，“收拾好了来我房间，我还有些事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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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雲走进房间内，忽然愣住了，笙月荦盛装艳抹，端坐在长桌后。她身前放着一部精致的红琴，“红头绣花绯色锦鲤”。
  “荦姐......”伊雲轻呼了一声，笙月荦抬头看了他一眼，幽幽长叹：“别急着走，留下来听我最后再弹次琴吧。”
  “嗯。”伊雲默默走到茶桌旁坐下，小玉从一旁钻出，为他满满地斟上一大杯酒。
  伊雲看向笙月荦，现在的她仿佛又是那个骄傲的花魁了，她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房间，就像她在大厅中演奏前。男人们被她看一眼就心跳加速，但伊雲知道，笙月荦并不会在某个人身上停留，她如女王一般扫视她的臣子，却不会因为这些蝼蚁般的臣子而停下视线。
  但她今天停住了，她的目光久久地驻留在伊雲身上，许久，她自嘲般笑笑：“我真是个傻子呢。其实你的眼睛和他一点都不像。”
  她的目光那么温柔，伊雲觉得自己就要融化在这春水一般的秋波里，“他的眼睛那么深，令人看不清。而你的眼睛那么纯粹、那么简单。说到底，我只是想要一个依靠罢了，你也好，他也罢，不过是借口。”笙月荦闭上眼睛，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沉重的空气在这拨弦之下化开了，伊雲看着她的脸，女人的脸曲线锋利，眼中却是无尽的柔情。
  她在想些什么呢？自己走了以后，她会寂寞吗？那个六年前喜欢她的男孩没有再来过，如今他这个替代品也要离开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寂寞的，所以她会救下小玉，会在自己失忆时收留自己。说到底都是因为寂寞吧，她只是想要有人陪她。
  伊雲忽然感觉胸口闷闷地，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淌过喉咙，留下火烧一般的炽热感。
  他听见笙月荦唱道：
  “夏末初凉的夜，乘一叶扁舟望满江花火；
  月下一点萤火，点亮这满腹寂寞；
  晚风轻拂花厅，清朗皓月不予行；
  难见穷尽风光，江南烟雨却痴缠；
  我已等遍山花十里，你何时归？
  我已等遍目穷千山，你何时归？
  再没遇见南山雪色，君仍未归。”
  悲怆涌上了鼻腔，酒杯又满，伊雲抓起来大口灌下。笙月荦的琴音似冬日雪，那么悲伤，那么冰冷。伊雲大口喘着气，满脸赤红，酒液刺激着他的神经，女人孤傲的身影在他的眼里渐渐变得模糊。
  这个女人根本就从来都不曾有过孤傲，她只是孤独。但她是花魁，是最强的女人，她不能示弱。于是她用冰冷的外表和虚伪的面具来武装自己，此刻面具剥落，这个二十三岁的女人竟像孩子一般无措。
  她就要被那个混蛋纳为侍妾了，再也没办法见到她曾经喜欢的男孩，她也再回不到十七岁那一年了。
  伊雲看着她浓妆的脸，她用浓妆把自己保护起来，脸上不喜不悲。
  她曾经也是个和他这般大的孩子，那时她还有喜欢的男孩，他们也曾一起牵手漫步在花田中。
  然后她被卖进了这里，一个光彩亮丽的牢笼，她用自己换来了家人的五天饱饭。那以后的日子她是怎么过的，一个初入青楼，无依无靠的女孩。她一个人的夜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在没人的时候，她总抱着枕头独自哭泣？
  他再也想不下去了，笙月荦的悲伤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那实体一般的悲伤在她眼里酝酿着，简直要满溢出来。
  “我一定......会救你的！”伊雲猛地站了起来，“一定会！”
  他没等回应，背上包裹，翻下窗去。
  街上行人不多，伊雲裹着大氅混在其中。所幸早晨的雪令气温降低了，他这副打扮倒也不算奇怪。
  他必须要走，笙月荦的琴声在哭嚎，她的眼里净是无措。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沉浸到笙月荦的悲伤里，再也无法离开。
  他说不清楚自己对笙月荦是什么感情，也许有一丝孩子对姐姐的喜欢，也许只是对恩人的感激，但不会错的是，他不想让笙月荦难过。
  但他做不到。
  旁边忽然一阵骚乱。伊雲被路过的人撞了下，他抬眼一看，一群人正从他身边涌过。
  “听说月夭楼要被拆掉了，她们得罪了中庭尚书的孙子！”
  “真的假的？”
  “真的呀，现在人家家里都率兵过来了，好像是花魁的侍童把他给打了一顿。现在他要杀了那个侍童，还想要把花魁纳为侍妾嘞。”
  “花魁就这样被纳了？”
  “那有什么办法，人家家里就是有权啊。”
  “去看一下吧，好像军队把月夭楼包围了。”
  “......”
  行人匆匆地走过去了，伊雲愣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凉了。
  月夭楼的上空，烟尘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