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苏玉珏跟幼灵说过女士银行是个烂摊子，既然要接手烂摊子幼灵自然做好了准备，看到一大批坏死的帐和已经分文不剩的账户，幼灵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加上她先前没有接触过金融，对此一窍不通，一时之间有无从着手的踌躇之感。
  苏玉珏仿佛预料到她的愁绪，先就说过让她大刀阔斧的干，不必瞻前顾后。他说：“横竖不过是倒闭，再坏的结果也只有这个。什么读不懂，就什么都去尝试，撞破了脑袋出了血才能更容易悟出自己的路子，更容易记得住教训，比从别人那儿听来的道理要有用的多。”
  他的话解了幼灵心里的忐忑，多了一些心安。因为什么都不懂，幼灵只能从零开始学。她把办公室搬到外面大厅里和员工一起工作，坐在大厅最后面觉得这样能掌控银行每日的情况。又因为银行资金缺乏，经营十分困难，她就把惊鸿多余可动用的钱按客户来储放，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幼灵想过要请律师，用公诉的方法从债务人手雷讨回债款，然而请律师也需要一笔钱，她只得亲自与借贷人一起想办法商讨把过去外借的资金如何讨回来。为了能把这些钱讨回来，幼灵一度外出来回奔波债务人家里，然而效果不佳。
  这讨债的人风尘仆仆倒像是被讨债的人，被讨债的人反了身份，欠债不还理直气壮，幼灵受了不少窝囊气。早些作了预想，这些气和怨她都是打落牙齿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遇到个嬉皮笑脸的倒还好，把人请进屋倒好茶请人喝，然后说尽自己的难处就是不还钱，末了讨债人说的口干舌燥，对方也好似被说动了，等下次再过去便再也看不到此人了。其他人出面接待，重新又把讲过的各种理由再拿来搪塞，其实那人偷偷的躲在家里。
  遇到个蛮狠不讲理的，幼灵尤其吃亏，应照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句话。
  一听到幼灵的身份直接将她挡在门口，就是请进了也说了一会儿话，听到她的来意后直接翻脸不认人，将她轰出了门外。幼灵经商这么多年，交际手腕一向不差，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碰到过各种情形，但是被人赶出门还是第一次。
  巷子里的大宅连接好几家，洪亮的嗓子从敞空的院子里一直嚷嚷出来，隔壁邻居都能听到。大门敞开将人推出去，家主站在门口叉着腰大声呵斥，幼灵站不住脚往后踉跄倒退了几步，还好有司机扶着不至于摔倒，更加狼狈。
  外头的巷子里一群姨娘大姐聚集在公共自来水那里洗衣淘米洗菜的，也有孩子们在树下玩耍，看到这一出纷纷侧目。有些喜爱看热闹的人会围聚过来，旁边的左领右舍打开门往外看热闹，或是胆小的一点儿的就会开条门缝儿，扒拉着缝隙儿往外瞧。
  幼灵面红耳燥，但仍旧沉住气，笔直的站在原地不失体态。身边的司机阿生很恼怒，怒气冲冲地就要冲上前打那家主，幼灵拦住了他，不理睬他们粗鲁无礼的谩骂，带着司机从容地走了。
  心里有委屈，她没有表现出来。从前遭受的委屈比现在更为惨烈，想起从前来安慰自己，心里也就不怎么难受了。
  拿从前和现在作比较，幼灵从来都是赢的。
  工作一整天，幼灵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休息的时间也就中午吃饭那一小会儿。废寝忘食，有时候真的累极了，她也就在中午的时候往桌上趴一下，小睡一会儿。
  一日中午，苏玉珏过来找她。
  看今日太阳好幼灵的司机阿生在门口洗车，双脚踏在板凳上，上半身趴在车顶，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去擦上面的灰尘，好心情地吹着口哨。看到苏玉珏的车子开过来停下，他站直身子从板凳上跳下来，苏玉珏下了车，两个人招呼了一下。
  “在擦车？”苏玉珏往他手里的抹布看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车子。
  阿生笑着道：“这几日就今日天气好。”
  “许先生在？”问的时候，他人走上台阶预备往里走。不用问也知道，幼灵的司机在，她自然也是在的，所以苏玉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顺口一问而已。
  “在，在楼上呢。我看银行里的人都出来吃中饭了也没看见先生出来，估计又在里面睡着了。她这几日真是——”眼看苏玉珏走远，阿生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半句话几乎是嘀咕在两瓣嘴唇里，没想到苏玉珏还是听见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好奇地问道：“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向来精明，一听阿生的语气就猜想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阿生为幼灵工作很多年，幼灵待他极好，而他一直记恩在心里。这几日跟着幼灵外出，见到她遭受的委屈心里十分不平，但他一直压在心里不与人说。他没有多少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字，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明白的。
  堂堂银行总裁竟被人当泼皮无赖轰出去，有失颜面，这些事讲出去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只会笑话幼灵，他向来护主，自然容不得人诋毁幼灵，可苏宇珏不一样。这些年他旁观者都看在眼里，苏宇珏这么一问，阿生顺势倒吐苦水似的一起倒个干净。
  苏玉珏静默听着，面容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漠下去，直到阿生说完话，他才扯了扯嘴巴笑了一下，应了一声，淡淡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再没有别的反应，阿生反倒楞了一下，看着苏玉珏往里走的背影，奇怪地挠挠自己的头发，嘀咕一句：“不对呀——”
  银行大厅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阳光斜射从两旁的窗户照进来，大厅通透明亮。大厅最后面有几节台阶搭上去的很大平台，幼灵的办公桌就放在那里。一进来就能看到她小小的半身趴着桌子上纹丝未动。桌上全是资料文件书本，零落杂乱地堆积在桌面上，险险地遮住她的身影，露出一点衣服和头发。
  她睡得很熟，脸颊一侧枕在手臂上，眼皮底下有一圈淡青色，一看就知道她这几日睡得不好，又是疲惫的面容。苏玉珏不忍心叫醒她，看她桌旁一只空的凳子便坐了下来。
  后来员工陆续回来，他们说笑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幼灵睡梦里皱了皱眉头渐渐苏醒过来。闭着眼睛抬起头，手指捻住鼻根轻轻按摩，越睡越累，眼睛一时睁不开。睁开眼睛还发了一会儿呆。压在手臂上的那一侧头发毛茸茸的，有短小的细发翘出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苏玉珏低低的发出一声笑声。
  要不是听到身旁有男人低沉悦耳的轻笑声，幼灵还没发现苏玉珏到来。刚睡醒的缘故，脑子反应慢了一拍，幼灵看到苏玉珏坐在她桌旁，一只手支撑下巴，双目含笑凝视，她呆了一呆。
  “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一下，等了很久了吧。”她笑道。
  “不久。”苏玉珏放下手，眼睛落在她压在手臂下翻开一半的资料。距离有些远，他只抓住几个“银行”“抵押权”几个字。
  知道他在看这份文件，幼灵没有躲躲藏藏，直接把资料递给他看，说道：“我已经把银行建筑抵押了，弄些钱周转一下。不过也周转不了多久了，没有客户过来储存，这些钱……”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苏玉珏一目十行简单的看了一下，摸摸自己的下巴放了下来，说道，“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
  幼灵问：“去哪儿？”
  神神秘秘的，也不见他回答，只说有重要的事，笑的讳莫如深。
  幼灵不愿出门，银行事情这么多，她一刻也离不得，即便出去了一颗心也一直记挂着，可又看苏玉珏的神情，虽然表现神秘，但不像是要带她去做无关紧要的事。他向来沉稳，不会无缘无故在她上班时间带她出去，必定有要紧事。
  这么一想，她又是犹豫。看看桌上还未完处理的信件，她拿上又放下，这时候苏玉珏替她作了主意。夺了她手里的信件扔到一旁，顺势握住她的手拉起她，又把她椅背上搭拉的外套拿起来就往外走。
  “走吧，不然赶不上要迟到了。”
  火急火燎的样子影响到幼灵也开始紧张，以为那要紧事迟缓不得，连忙接过衣服套在身上，稀里糊涂地被他带上车。直到到了李渡清的小洋房里才知道苏玉珏带她来不过是参加他们下午开的茶会。
  看到一屋子热闹的一派景象，幼灵懵然了好一会儿，以为苏玉珏把自己带错了地方，还转头特意看看他。苏玉珏一面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女仆，一面含笑望着幼灵，无视了她的反应。看她幼灵一直未动，女仆在旁边等了好久，便走到幼灵身后替她把羊毛大衣给脱下递给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