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之后，幼灵收住心思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经营上。不得不说苏宇珏带她去看的那场巴黎服装秀给她许多启发，看完之后，她冒出了许多新异的想法。
  宴会结束后两个人在附近的咖啡馆里坐了许久，幼灵迫不及待地与苏宇珏分享自己的想法。她意识到自己过去在服装上的经营太过局限，除了妇女外，其实男人，小孩和老人也是可以扩大公司营业范围的赚钱路子。女人爱美，男人又何尝不是，出生富足的老人和小孩更是潜在客户。
  讲起工作上的事，好比一个人最擅长的事被发挥出来，幼灵滔滔不绝，讲也讲不完。出了咖啡厅，两个人又沿着巴黎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深夜里的巴黎，人群减少，街边的商铺大多数已经关门，除了那些酒吧，灯火从橱窗里辉煌的照出来，无声地又热闹了冷清的街上。
  幼灵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明亮出奇，他们走过光影，街边的路灯，橱窗照射出来的灯光都不及她眼眸明亮。语气时而活泼时而激动，瞧她的样子恨不得此刻就在公司开始工作，有外国人从酒吧里推门出来，麻袋口子突然被解开来，将里头的热闹和晕人的酒气一并带了出来，苏宇珏却觉得这里头的热闹一点儿也比上幼灵此时的活力。
  苏宇珏含笑默默听她的想法思路，时而点头，时而“嗯，好”鼓励，也会插上一些建议或是提出某些疑问，圆去她想法的不足之处。他喜欢看到她如此活力的样子，仿佛能看到许多年前在华盛顿大学里，那个从香樟树下，笑容洋溢的女孩向他蹦跳的跑来，穿过林荫，沿着石子小路，不见一丝阴霾。
  那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幼灵的努力有了效果，惊鸿的经营渐渐有“回春”的景象，甚至一度到了空前绝后供给不够的地步，预约订单都排到了明年年中。幼灵事业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这时几位女士银行的代表找上了她，希望聘任她担任女士银行的总裁。人如其名，女士银行是专门为女性提供服务的银行，坐落在东街，在当地非常受妇女欢迎。
  幼灵初始听到他们的邀请又惊又喜，可知道他们找上她的原因后，她果断拒绝了。他们坦诚相告，他们并非是看中幼灵的能力，而是因为苏玉珏的关系，想借着她与他的交情给女士银行带来更好的名声与盈利。
  其实这份工作也是苏玉珏给她介绍的，女子银行的其中两个代表和他是朋友，前总裁辞职他们最先找上苏玉珏，苏玉珏本来自己生意上的事情很多，偏是自己的好友不好拒绝，他便想到了幼灵。幼灵现在事业正好是方兴未艾，前景可谓是一片宽阔，也已在服装界逐步扎根，可以预见如果不发生战争的话，无人可撼动如今惊鸿在人心中的地位。
  苏玉珏相信女士银行交到她手上必定又另一方前景。他向他们提议幼灵的时候，心里还有过一丝犹豫，就是因为幼灵已经有一个惊鸿公司，再加上一个女士银行恐怕会加重她肩上的担子。她这人做事勤恳，工作起来废寝忘食也是常有的事。
  想起当初惊鸿公司刚成立，她在学校和公司两头奔跑，模样日渐消瘦，他不想她那么累。所以后来听说她拒绝了银行总裁的职位，苏玉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倒也没说什么，觉得无所谓。
  只是后来两个人一起吃饭，幼灵主动提起这件事，询问他的看法。她那天和几个代表聊天的时候知道苏玉珏与他们的关系，原来是苏玉珏给他们介绍的自己，既然自己拒绝了总该亲自知会他一声。虽然拖了这些时日。
  两人未见有段时间，彼此为了自己的事业抽不出身，尤其是幼灵，如若不是苏玉珏刻意腾出时间来找她，指望幼灵来找他是不可能了。苏玉珏推门进来，看她伏案专心工作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一如既往的样子，一时有些怔住。和他以前每次过来找她时的情景一样，记忆一次次重叠，好似每天重复着，时间都没有流逝过。
  苏玉珏有些庆幸，还好幼灵没接下银行的工作，不然两个人更没有时间见面了。
  两个人经常在公司附近的转角街上的一家民品楼里吃午饭，守在门口迎客的店小二老远看到他们过来眉开眼笑，甩着肩上的白色布巾引他们进门，半弯上身，语气谄媚，说道：“来来来，苏老板，许先生快快请进，许久未见你们来了。”掌柜站在柜台后面算账，一抬头见到他们进门也走出来一路迎上前招呼他们。不用他们说，按照往常带他们去二楼的包厢。
  底楼大厅有一个戏台，东家为了吸引食客专门请了唱大鼓的人来此，今日唱的是《罗成算卦》。女子声音尖细，劲有足，手里拍着鼓箭，节奏有序，和着二胡时快时慢的调子相得益彰。幼灵走在楼梯上，听得那唱戏的声音铿锵有劲，比得上音乐会里众人齐发的磅礴演奏，只是她只有一人，虽是势薄，但有以一敌百的架势，午时的慵懒竟也点点殆尽。
  二楼包厢的门敞开，穿堂风从楼下飘上来，冬日的凉意丝丝灌进屋子，一进来苏玉珏就吩咐他们多拿一只暖炉进来。怕幼灵冻着，多拿的一直暖炉放到幼灵身旁，另一只放在彼此中间。
  彼此相对而坐，苏玉珏先沏了一壶茶放到幼灵面前，道：“先捂一下手，这天冷的。”
  幼灵带笑双手握住杯壁，因为太烫不敢完全的将掌心贴上去，隔着一点儿的距离热气针刺似噗噗的暖着她的手。一面看大鼓戏，一面呷着茶水，水暖呼呼地从嘴里顺着嗓子蜿蜒漫进体内，热气从丹田一阵冒上来，因为长久伏案写字双肩酸紧，此时倒觉得肌肉舒展开来，觉得惬意舒服。
  说起拒绝担任银行总裁的事，幼灵对苏玉珏感觉很抱歉，觉得愧对了他的期望，但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她道：“他们能来找我，我自是开心，以为是看中我的能力，然而不过是借着我与你的关系，拿你的名声去牟利。这违背了我经商的德意，我不愿如此。”
  她也有些气，为着她与苏玉珏的交情，觉得他们贬低了自己的能力，以为自己这些年的成功不过是靠苏玉珏的关系。现在主要是自己与苏玉珏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幼灵理直气壮觉得冤枉，可以后即便有什么，也不该这样怀疑自己的能力。
  苏玉珏笑道：“为这事你也不必觉得愧疚我什么，当初提议他们找你的时候，说完我就后悔了。你如今忙着惊鸿的事，虽然公司状况稳定，但是把女士银行也交给你，只怕你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
  幼灵好奇地问道：“当初为什么想到向他们推荐我？”
  苏玉珏小啜一口茶，听到她问起这个，眼皮从杯盏里往上抬瞧视她，放下杯子含笑说道：“来的人是我的朋友，如若不是我现在事务缠身这个忙我必定去帮，所以我就想到了你。如今女士银行有困难，我知你的能力，把银行交到你手里必定能披荆斩棘恢复当初的顺况。”
  而且像他朋友说的，以幼灵和他的交情来看，他自己拒绝，由幼灵代替自己出面管理银行也算是自己在管理银行。常言道，夫唱妇随总有那么点意思在里面。这想法当时他没有想到，只是潜意思里觉得由幼灵出面也可以，现在说着说着就想到了这一层，哑然失笑。
  幼灵没有注意到他表情上的细微变化，现在的注意力被他那句“女士银行有困难”所吸引住，意识到这里面还有另一番内情，不由得继续追问：“女士银行现在有困难？是不是经营不下去了？”
  苏宇珏缓缓地点点头，道：“女士银行的盈利向来靠资金外借，利息营收，但先前的总裁因为个人私情，把银行大部分的钱都借给了自己的亲戚朋友，欠了很多坏死的帐。银行亏损，很难经营下去。”
  幼灵听完他的话长久沉默，然后问他：“撇开无关紧要的顾虑，你可希望我接手？”她向来看中苏玉珏的意见，他与她是商业伙伴，更是良师益友。
  苏玉珏不会一手包揽幼灵所有的难题，照的他的话去讲，“人应该学会独立，靠别人能帮得了几时。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感情再好的夫妻或是朋友也会厌烦。帮了你一次是道义，帮了你两次是人情，帮了三次四次甚至更多，道义还在，人情却被耐心给磨光了。”
  所以这么多年幼灵一路走来，苏玉珏从不动用自己身边的资源去刻意帮助她，替她做任何决定，而是常常会给予她恰到好处的提点，需要她自己动脑思考，去解决问题。他的这些提点就显得特别弥足珍贵，使得幼灵在许多事情上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此刻也是。
  幼灵双目落在他脸上需要他的意见。从她的表情上看，苏玉珏已经看出了她的想法，她自己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而她其实也看出了自己先前的心思，只是现在改变了初衷而已。但幼灵还是想听到苏玉珏肯定的回答。
  苏玉珏深吸一口气，长长的舒缓出来，又在心里无奈地叹声气。伸出手拿过幼灵手中已经凉了的茶杯，里头还剩一点水渣子，随手往暖炉里一抛。落尽炭里，地下的星火忽闪了一下，并没有溟灭。
  既然她要自己客观说出想法，他也不含一点私心，坦诚说出心里话。
  “我们经商最看重的就是钱，利字当头，只要不违背道义，一定要紧紧抓住商机。世上的行业这么多，我不希望你拘泥于一门行业。虽说精通一门行业是必要的，可是扩展营业路子也很重要。女士银行现在的境况复杂不容乐观，很多人不愿意接收这烂摊子，可金融发展的前景不容小觑。
  你要是想接收过来，做不好它，那就真的是一个烂摊子，但你要是把它做好了——”他微微一笑，深邃的眼眸闪动，尾音拉长渐消在上扬的嘴角里，重新倒好的一杯茶放到幼灵面前，“你不妨挑战它一下。”
  此时楼下唱戏的女子唱到了尾处，音质忽高忽低蜿蜒绵长，细微之处有禁断之意，以为末了忽又拔高直至许久，引得满堂喝彩，掌声轰鸣。在座的看客纷纷掷出铜板，银元砸向戏台子上，磅礴雨水之势。楼梯上，店小二端着菜咚咚踩着步子疾步上来。
  幼灵忽而一笑，端起眼前的茶水啜了一口，浑身蓦然注入了一股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