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这太危险了，你快下来呀。”树下的侍女都快急哭了，仰着头看着那个在树上晃来晃去的身影。
  “莫慌莫慌，你家少爷又不是一般人，去忙你的吧！”树上的人正是卫沐云，他踩着一根足够坚韧的枝丫，半坐在树上，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向远方。
  这是城主府里最高的一颗树，听管家的孩子说这里能看到一座寺庙里高高的藏经塔，卫沐云就爬了上来，四处张望着。
  但看了一圈，卫沐云都没找到那座所谓的藏经塔，他不由得有些惋惜。毕竟只是个小毛孩，怎么可能真的爬上来。
  “卫沐云！快给我下来！”熟悉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原本还挺有精神的卫沐云顿时泄了气，看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树下的唐灵音。
  唐灵音遣退了不安地站在一边的侍女，气鼓鼓地看向树上，视线径直穿过茂盛的枝叶间的间隙，落在卫沐云身上。
  “遵命！”似乎有些畏惧唐灵音，卫沐云认命地回了一声，便灵活地在交叉地枝丫间穿过，攀住厚实的树身，下到了地上。
  下来后，卫沐云却看都没看唐灵音一下，吹着口哨就要往庭院外走，然后就被唐灵音拉住了。
  “你又要去哪？”
  卫沐云头都没回：“伤没好就算了，现在伤都好了，我想去哪都可以吧？”
  “不可以。”唐灵音显得很强硬。
  卫沐云一怔，随即甩开了唐灵音的手：“你说了不算。”
  “把圣天令给我。”
  “不可能。”
  “你现在用不了术力，接了这枚圣天令对你来说是在送死。”唐灵音似乎恼了，“让我拿着，只要你我华辰不说出去，殿里只会责罚我违抗命令，如果顺利完成了任务，老师还能替我开脱，总比你去涉险好。”
  “责罚？开脱？”卫沐云也恼了，转过身来就一把扯住唐灵音的领口，“殿里的老古板你以为是吃素的么？你真的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吗？华辰说的情报你都没听吗？这次任务的水可能比你想的深得多，真以为能像你想得那样，那么容易完成？我把这圣天令给你，就是害了你。”
  但唐灵音丝毫不退让，也瞪着他。
  这样的争吵在这个月已经有过好几次了，根源就是卫沐云的这次负伤。虽然不知道黑袍人为什么放过了毫无挣扎之力的卫沐云，但看起来他并没有手软，而是给卫沐云下了一个相当狠毒的禁制。
  销魂夺脉锁，永生众特有的禁制之法，在目标的心脉设下阻碍术力运转的禁制，使目标无法运转术力。强行运转术力或是强行解除禁制的后果就是使得禁制与心脉同时被破坏，因此对于修炼之人来说，这无疑是极其狠毒的招式。
  而在已经开始活动了十多年的永生众中，这样的禁术并不在少数。这些禁术大多都与记载中妖族的手段相近，因此对妖族格外敏感的圣天殿才会盯上这个神秘而难缠的组织。
  但即便是强如圣天殿，也没有太多化解这些禁术的办法，被下了销魂夺脉锁的卫沐云，似乎很难再使用术力了。
  因此，参加这次行动，甚至还要承担主要负责权，直面那些狠毒的永生众徒，对于现在的卫沐云来说确实是太过危险。
  对于圣天殿而言，这样的卫沐云或许再无呆在里面的价值。
  认为是自己害了卫沐云的唐灵音尽可能地封锁了消息，除了城主府的极少部分人以外，目前圣天殿内知道卫沐云的具体情况的人只有她、卫沐云与华辰三人。唯一可能有办法的人只有她和卫沐云的老师宋护法，但他此时不在殿中，联系不上，更无暇顾及。
  为了尽可能地保护卫沐云，唐灵音想要违抗命令，背负上违抗圣天令的罪名，将圣天令夺过来，让卫沐云扮演一个因执行任务而负伤的角色，“毫不知情”地被“夺权”的自己调离本次行动，直到拖延至找到宋护法，这就是唐灵音心中的最优解。
  但还是知道了唐灵音的计划的卫沐云的态度相当强硬，他似乎理解不了唐灵音的苦心，从唐灵音那里拿回了那枚圣天令之后就一直躲着她，每天还是那样跳脱地闲逛，作弄管家的孩子，偶尔听听华辰的情报。
  “你要相信我，我能当你的师兄，就是因为我比你强，什么时候都比你强，什么时候都可以保护你。”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卫沐云有些慌忙地放下唐灵音的领子，声音低了许多：“而且，我可不想等你被放逐完二十年后回来，看到你变成一个邋里邋遢的大妈的样子。”
  唐灵音的心里突然软了些许，但这点动摇很快就被她抛了开来。
  “华辰那边有情况再说吧。”卫沐云再次迈开了步子，“其他时候不用来找我。”
  他的身影消失在墙后。
  唐灵音呆呆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哎呀，贤侄女费心了，等下次去皇城，一定上门拜访霍将军。”城主府迎宾大堂内，城主卫雄接过刚刚坐下的客人献上的几个礼盒，吩咐站在一边的随从拿去放好后，笑着对坐在客座上的客人说道。
  “这些大多是家父的意思，卫叔叔能喜欢是最好的了，家父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客人正是那个马车上的少女，此时的她正带着礼节性的浅笑，与卫雄客套着。
  卫雄问了些少女父亲的近况后，眼看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站起了身，笑着对少女道：“还想着给你设宴接风洗尘的，但最近事务繁忙，你卫叔恐怕是陪不了你了。一路颠簸，想必也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你先跟着管家去客房安置好吧，有需要再让人带着你在府里或者是去外头转转。没什么事的话就在这边多呆几天，等过两天卫叔有时间，再给你去燕玉楼补上一顿接风宴。”
  少女便也站了起来，微微鞠躬，回道：“那就听从卫叔叔的安排吧。”
  卫雄呵呵一笑，给了一直恭恭敬敬站着的管家一个眼色，便跟着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下属走了。
  “霍小姐，这边请。”等卫雄走远了，管家走到少女的面前，躬身请道。
  “劳烦了。”少女点点头，跟着管家走向去往府内客房方向的走廊，一直站在少女身后的小侍女便也紧紧跟了上去。
  但没走多远，一个吊儿郎当的白衣少年就从一边拐了出来，看到管家后面跟着的少女，有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才有些欣喜地打了声招呼：“哟，这不是婉儿吗？你怎么来啦？”
  这个少年自然是在城主府里闲逛的卫沐云，他正觉得无聊呢，结果迎头就撞见一个故人，比起疑惑，心里更多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少女闻声看去，见是卫沐云，却并不显得惊讶，反而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开口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卫沐云。”
  语罢，她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
  午后下了一场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于原本闷热的天气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调节剂。空气里满是雨带有的独特的清新味道，闻起来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池边的小亭里，卫沐云正靠在栏杆边上一边丢着从小孩手里骗来的面包屑，一边看着水里上蹿下跳的锦鱼。霍婉儿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和卫沐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总算是丢完了面包屑，卫沐云盯着一条身型尤其大的白色锦鱼，看着它强硬地从众多锦鱼口中夺过浮在水面的那点面包屑，叹了一口气：“真好啊，你父亲总能放心让你出去各种地方游历，哪像我，被人看得死死的。”
  “卫叔没有那么古板的。”霍婉儿回忆着卫雄的形象，“只是因为你表现得太跳脱了，他希望你能更加沉稳一点罢了。”
  “不，他只是不了解我罢了。”把脸托在栏杆上的卫沐云僵硬地晃了一下头，“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霍婉儿没有接话。相比同龄人要更加成熟的她知道，这种常发生在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与父辈间的矛盾，并不是外人可以轻易调和的，这是由两代人在心态、际遇甚至是理念上的不同产生的冲突，可以缓解的只有时间与他们自己，所以作为局外人她并不想对此发表言论。
  比起这些，她还有更感兴趣的事情想要知道。
  “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被学院驱逐的原因的传言。”
  这些事情，早就有许多好奇的人问过卫沐云了，他早已经是见怪不怪，霍婉儿会问这个问题他一点也不意外，依旧托着脸，显得并不怎么在乎：“对啊，打架打伤了人，被家长告状了，可不就被赶回来了嘛。”
  “不只是打伤吧。”霍婉儿的声音里似乎有种魔力，“准确来说，是重伤致残，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卫沐云停住了。
  “虽然我已经离开皇都游历了一年，但皇都很多事情我还是很了解的。”霍婉儿低着头缓缓说着，“为了帮一个不认识的被欺凌的新生，你极其狂暴地重伤了那四个欺凌他的人，此外，还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学生，几乎废掉了他半身的经脉。整个过程，你的精神状态都显得相当异常，下手也非常残忍……”
  “他不是无辜的。”卫沐云低低地反驳了一句。
  “为什么？”霍婉儿被打断，却并不生气，她试图从卫沐云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但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因为在那四个家伙围住他的朋友时，他丢下他的朋友跑掉了。”卫沐云的声音渐渐冰冷起来，“我看不惯欺凌，但更厌恶背叛。”
  “所以我打伤了那四个家伙，然后去找到了这个躲起来的家伙……惩罚了他。”
  霍婉儿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个卫沐云有些陌生。同年入学的他们认识了四年多，记忆里卫沐云一直是个不怎么正经却带着点小聪明的家伙，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所以人缘也比较好，连生性淡漠的她都一直对他有着不错的印象，两人才常有往来。
  可是此刻的卫沐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压抑得有点可怕，让她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几分畏惧。
  但是从小到大都怀有的强烈好奇心让她无法停止探究下去的欲望，正是因为这种强得可怕的好奇心，她才懂得了那么多，她才知道了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她才变得那么成熟稳重，她才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皇城第一智女。
  “为什么？为什么那么讨厌背叛？”她紧紧盯着卫沐云，眼睛里满是强烈的探知欲望。
  什么看望卫叔叔，什么替父亲送上心意，都不过是她想要满足好奇心的借口罢了，她的目的，一直都是这个她曾自以为了解，却又不经意地发现了其背后重重谜团的少年。
  卫沐云缓缓地站直，转过身来。
  霍婉儿因为激动而火热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冰冷的感觉瞬间蔓延，将那股火热浇灭，她的眼底不可抑制地涌上了几分恐惧。
  卫沐云的眼神完全变了，变得冰冷无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霍婉儿，语气强硬得几乎让人无法升起一丝抗拒的心思：“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你什么事情都想知道，可以为了满足你那可怕的好奇心，做出许多我认为出格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了已经被封锁的事情的内幕，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奉劝你不要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属于每个人的秘密，过于强烈的好奇心，很可能会害死你的。”
  他迈开步子，缓慢地走近霍婉儿，一步一步，带给了霍婉儿强大的心理压迫：“我把你当做朋友，也请你充分尊重我的意愿。不要再暗地调查我了，否则……你会付出代价的。”
  说完这些话的同时，他也正好走到霍婉儿的面前，在霍婉儿有些紧张的注视下，突然伸出手来，揉了揉霍婉儿的头，表情一变，再次露出他常有的那种欢快的笑：“摸到你的头啦！哈哈哈！”
  霍婉儿任凭突然恢复正常的卫沐云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呆呆地看着仿佛奸计得逞一般笑着跳出老远的卫沐云，几乎分不清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卫沐云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虚幻。
  “卫沐云，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