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总是天亮地比较早，六点刚出头天就亮得差不多了。熟睡中的叶雅雯早早地被窗外传来的犬吠吵醒，在床头呆坐了一会儿后，简单地更衣洗漱过后，推开了窗。
  小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土黄色的半大土狗，正在院子里好奇地转着，时不时向着那个坐在一边的少年吠叫几声。
  “早啊。”少年看到了窗口的叶雅雯，笑着打了个招呼，“包子我已经买回来了，你快去吃吧。”
  “你真的把狗带回来啦？”叶雅雯的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叶无邪点点头，在土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它，土狗也不抗拒，在叶无邪的怀里乖巧地舔了舔叶无邪的手。
  “它叫虎子。”叶无邪捋顺土狗背上的黄毛，把头埋在了上面，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没有主人了。”
  ……
  耳边隐隐能听到些鸟叫声。
  朦胧中，卫沐云感觉什么温热的东西抹过自己的脸，从触感上感觉是热毛巾一类的东西，弄得他有些痒。他想抬手拍开，却发现身体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微微睁开双眼，对着眼前的那个人影低声抱怨道：“好痒……”
  热毛巾停了下来，卫沐云看不清那个人影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人似乎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后抛开手里的热毛巾，握住了他的手，向着其他方向欣喜地喊了一声：“他醒了！”
  很快，那声叫喊就引进来了几个人，几个看不清脸的人纷纷包围着卫沐云，一人一句，说的是什么卫沐云倒是一点没听清，杂乱的声音反倒吵得刚苏醒的卫沐云脑袋晕乎乎的。
  “好吵……”可怜的卫沐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被吵炸了，换做平时他早翻脸了，但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能闭上了眼，虚弱地表示着自己的抗议。
  “他重伤初醒，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听起来似乎是灵音的声音。
  几人倒也就会意地不再打扰，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房间，卫沐云的耳边终于静了下来。
  “都走了吗？”卫沐云想着。
  “还醒着吗？”灵音的声音又响起了，听起来离自己近了不少。
  卫沐云微睁了眼，就看见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定了神看去，眼前的模糊终于是渐渐清晰起来，那张脸也变得越来越熟悉，直至完全与印象中的唐灵音重合。
  认识四年，卫沐云从来没有见过唐灵音这样的复杂的神情。关切、懊悔、欣喜……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从那双熟悉而憔悴的红色眼眸中流露出来，但卫沐云现在没有那么多心神去想太多，只能费尽力气，挤出一个自认为很自然的笑来：“嗯。”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唐灵音的眼眶似乎有点肿。卫沐云这个难看的笑惹得她偏过了头去，久久没有说话，房间里又陷入一阵寂静之中。
  “难看死了。”
  听到了一如既往的挖苦，卫沐云心中倒是安稳了不少。正想接着说些什么，他的身体就再次涌上一股虚弱感，卫沐云便放弃了还嘴，闭上了眼，喃喃道：“我累了。”
  唐灵音伸手拉好卫沐云身上的被子，轻声道：“好好休息吧。”
  房间里再次回归寂静。
  出了房间的唐灵音关了门，一眼就看到了庭院里站着的那个有着一头黑色长发的青年，他斜靠在一颗有些歪的银杏树边，背后负着一柄黑色的剑。
  “怎么样了？”长发青年问道，声音显得有些清冷。
  唐灵音回想起那个难看的笑，有些忍俊不禁，笑着说：“还很虚弱，不过意识已经恢复正常了，你从殿里带出来的药很有效。”
  看见唐灵音终于又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青年似乎内心也轻松了不少，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轻声说：“沐云昏迷了三天，都没见你笑过呢。”
  唐灵音没有回应，只是笑着，就好像一时没听到青年说了什么一样。
  青年在心底叹了口气。
  “华辰，你应该不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出来说这些的吧？”唐灵音收起笑意，有些认真地看着被称为华辰的男子，“是有什么事吗？”
  华辰一愣，旋即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笺，递给了唐灵音。
  “宋护法来信，说是梁川那边出现了特殊情况，他被召集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顾及其他地方，所以不能亲自带队过来了。”华辰看着唐灵音拆开信笺，翻出里面的信纸，在一边大致地阐述着信的内容，“由于人手调配不足，所以这次能赶到夜云城支援的人只有附近几座城里的常驻人员。”
  “老师毕竟是殿里的支柱，有要事自然是很正常的。”唐灵音认真地看着信，随口回道。信上的字迹看起来有些秀气，像是个小女生的字一样，完全不像是在殿里威严满满的大护法能写出来的字。
  看完了一面，唐灵音将信纸翻过，在看之前抽空抬眼看了看华辰：“还有什么吗？”
  华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根据情报，殿里已经确认这次事件背后的推手是永生众了，目的不明，具体人员的实力也不明。缺少了宋护法的支援，在我看来，这次的任务会非常艰难。”
  “最后有个不太好的消息。”犹豫了一下，华辰边留意着唐灵音的表情，边有些艰难地道：“殿里还不知道沐云的伤势，所以风殿主下了圣天令，把这次任务的主要负责权，交付到了他的手上。”
  他手掌一翻，一枚银色的精致令牌就出现在他手上，令牌上刻着的用古字体书写的“圣天”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唐灵音的动作停住了。
  明明拥有足以镇压整片大陆的绝对力量，圣天殿却能始终保持沉寂，约束门人，默默地守护大陆秩序多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门人弟子的严格规矩。
  为了大义，即便身死，也需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见圣天令者，如见总殿主，违抗者，避责者，叛逃者，严惩不贷！
  静立良久，唐灵音才开口说道。
  “不可以。”
  华辰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他完全可以理解唐灵音，甚至因为她的憔悴而隐隐有些心疼，但是过于理智的性格，让他还是无法赞同唐灵音。
  唐灵音的眼睛对上了他的眼睛，她又说了一次，这次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哭腔。
  “不可以。”
  华辰闭上了眼。
  ……
  月光照耀下，叶无邪的双手沾满鲜血，怀里抱着几乎被腰间的致命伤撕成两半的青年的头，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叶无邪靠了过去，只听到了三个字。
  “为什么……”听清了青年在说什么的叶无邪一惊，低头看着青年的双眼，却发现里面满是不甘和怨恨，隐隐与那只烈风猴的眼神重合起来。
  猛然惊醒，叶无邪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额角已经满是细密的冷汗，背后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湿，黏糊糊的。长出一口气，叶无邪起身取了一件干爽的衣服换上，面对着窗外洒入的月光，盘腿坐下。
  距离那晚的猎杀，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叶无邪没有去稳固自己刚突破尚未稳定的境界，也没有想过突破时那些在自己体内的奇异遭遇，而是一直被其他的东西占据着。
  他的脑子里满是那晚在月光下看到的一个又一个画面，它们纠缠在一起，扭曲成一个他不愿面对的心结。这几乎成为了他近来的梦魇，哪怕他已经尽力不去想起来，但在夜深人静时，那个夜晚就会从大脑的深处溜出来，重新占据他心中最明显的那块地方。
  看着自己的双手，尽管洗得干干净净，但叶无邪仿佛还是能闻到那股血的味道，几乎让他要呕吐出来。
  念头一动，体内的赤红色术力涌出，包裹住了叶无邪的双手，熟悉的温暖感觉似乎让叶无邪心安了些许。看着烟雾一般缓缓流转于手上的术力，叶无邪再一次拷问起了自己。
  自己明明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才选择拥有力量，并没有想过要去伤害其他人，为什么还会害死一个无辜的人呢？
  明明可以轻松击杀，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放肆地虐杀那只烈风猴呢？
  明明报了仇，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痛苦？
  那个人的死，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吗？还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
  变强就真的不会再有人死了吗？
  自己真的需要这份力量吗？
  我……还会是我吗？
  思绪到了这里突然中断，叶无邪呆呆看着手上的术力，如梦初醒般慌乱地将术力收入体内，向后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
  “师父……”
  叶无邪沉沉地睡去。
  就像是他心中的某些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