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图穷匕见
作者:孙隔江      更新:2021-06-02 18:29      字数:3051
  “老夫死不足惜,可是开派祖师唯一随身宝物回春炉,却被这逆徒搜去。此物非同小可,没有回春炉,哪来的回春派?老夫实为本派第一大罪人,再无颜面见列代祖师于九泉之下!”百丹翁痛心疾首,叹了口长气,老泪纵横。陆隐想要安慰,但自己人微力弱,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老夫已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你如今所差的,只是火候而已。”百丹翁让他俯耳过来,轻声道:“这句话,日后你见到千碧师姑,务必捎给她。”嘴唇微微颤动,陆隐听了,连连点头。
  三个月后,狱卒又将陆隐提去水阁。
  迷魂之后,回春堂主露出微笑,道:“这老家伙,终于出招了!”银袍修士附和道:“这小子捎的话必是隐语无疑,金风细雨针的秘密或许就在其中。”
  回春堂主望着一池碧水,沉吟不语。
  手下弟子已至凡界,从附近庄上抓来一名村学秀才。
  那秀才四十许岁年纪,鬓已斑白,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地作揖行礼:“草民孙怀,见过二位大,大仙。”回春堂主神念虚摄,一道条幅飘飘荡荡向秀才飞去,条幅上写的,便是百丹翁托陆隐捎的话。孙秀才哆哆嗦嗦接在手里,定睛一看,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吟诵出来:“‘奈何浅,万水千山,风雨任阶前。’好句,好句!”银袍修士问道:“有何深意?”孙秀才回答:“‘奈何缘浅’这样的句子,前朝词里是有的。此处去掉‘缘’字,意境反见高远;‘万水千山’是寻常词句,不必多说;至于这‘风雨任阶前’么?——”反复念了几遍,赞道:“这句倒是不俗。嗯,词风直追古人,颇有‘夜雨滴空阶’——”忽见回春堂主脸色不豫,心知不妙,自己一时兴起扯得远了,忙道:“依小生之见,这句词是向远方之人致思慕之忱的,这个——”见堂主容貌俊伟,灵机一动,心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于是笑道:“必是二位大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许多女仙人虽相隔万里,亦倾心仰慕——”
  回春堂主再也忍耐不住,大袖一挥,孙秀才“啊”一声身子呼地飞起,噗通掉入池塘。池水血花一抹,从此消失了。银袍修士劝道:“乡间腐儒原本无用,本尊不必动怒。”
  回春堂主叹了口气,说道决意闭关参悟隐语含义,让银袍修士代为主持大局。又交给他一份清单,让他搜集上面所列灵材。
  银袍修士接过一看,大吃一惊:清单上罗列的花、草、妖核、矿石等物,无一不是合体后期甚至大乘期修士所求的天材地宝,许多闻所未闻,仅在典籍上有零星记载。堂主轻咳一声,嘱道此事至为紧要,堂中资源可以随意调用,三年之内即便无法全部凑齐,至少凑出六七成来。
  说罢,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了。
  银袍修士不敢怠慢,派堂中弟子四处打探,并在各大商会、十方阁等放出消息重金求购。并不辞辛劳,亲身远赴海外,联络海岛异族,搜寻生僻珍奇之物。
  转眼两年多过去了。
  这日,为了一枚年份在七千年以上的幻心果,银袍修士和三房两堂的首脑们毕集一堂,委决不下。东海虾夷族狮子大开口,索要三万枚中阶丹药,丹房和灸房当然不允,刑堂等三堂首领却赞同交易。虾夷族大长老已经带着幻心果亲自赶来,银袍修士深觉不便让远客久候,沉吟片刻,决定请堂主裁决。虾夷族大长老久慕回春堂主之名,定要随同前往。
  众修来到一片乌梅林前,银袍修士正要发出传音符,盘踞在虾夷族大长老肩头的一只青色猿猴,忽然毛发直竖,警觉地尖叫一声。双足一跳扑到地上,身躯狂涨,化作一头三四丈高的青色妖猿,神情略显慌张,口中长出森森白色獠牙,两眼血红,背后长有一对青色肉翅,一股狂暴凶厉的气息散发开来。
  回春堂众修见了,纷纷脸色大变地退后了几步。
  “各位道友不必惊惧,这头森罗猿是老夫豢养多年的灵兽,想必是受了惊吓——”虾夷族大长老笑道,心下暗自惊疑:此猿是四大木系凶兽之一,突然间紧张不安,急欲回到灵兽环中,这种情况可是从所未有。光芒一闪,掌心扣住一只墨绿圆环。但他未及有所动作,梅林深处金芒蓦然爆发,仿佛汪洋恣肆的金色大海,瞬间将梅林及附近地方一齐淹没。众修只觉和风迎面吹拂,风中隐现淡淡金芒,身上暖洋洋的。但那凶猿哀号一声,身躯多处被金芒洞穿,肉翅破碎近半,化作一道残缺青光,钻入圆环之中。
  金光随即消失,飞速倒流似的没入梅林深处。
  众修脸上震惊神色尚未退去,树林前方身影一闪,缓步走出一个青袍男子,抱拳道:“贵客临门,本堂未克远迎,失礼勿怪。”虾夷族大长老心下一凛,忙即回礼,道:“虾夷族化外野人,今日得睹中天大陆神技,大开眼界,幸何如之!”之前那金色光海奇景,显然是对方正在修炼的一门大神通。看得出来绝大部分威能含敛未放,妖猿受伤匪浅,只因金性克木之故,并非对方刻意为之。他一生僻居海外,难免自高自大,此时方知天外有天,狂傲之心尽收。说这话时既惊且佩,倒非刻意奉承。
  “惭愧,惭愧。”回春堂主笑道:“在下初窥门径,尚不能收放自如,以致误伤长老灵兽,自当有所补报。”银袍修士笑吟吟地上前,说道:“恭贺本尊神通大进!”内心波涛汹涌,既惊且悔:难道短短两三年工夫,他便将传说中的“金风细雨针”修炼出来了?
  原来,回春堂主多次对陆隐迷魂,将百丹翁故意授错的字句依次记录,已经得到了“金风细雨针”的法诀。宣布闭关参悟隐语是假,暗中修炼针诀是真。特意交待银袍修士搜集大量灵材,一方面确是另有用处,另一方面亦是令其无暇分心。也许是心情大畅,银袍修士一说来意,回春堂主便即痛快允准,并未讨价还价。虾夷族大长老当场取出幻心果交割了丹药,自是宾主尽欢。
  这时,一名弟子急匆匆赶来报讯,见有外客在场,脸色犹豫。大长老正要告退回避,回春堂主大袖一挥,让弟子尽说无妨。弟子遂道:“禀报堂主,死囚牢里走脱了两名犯人,现下被围在广场上。弟子们不敢随意处置。其中一名囚犯举止嚣张,口出不逊之言,定要堂主赶去——赶去见他!”
  回春堂主微微一笑,对大长老道:“本派今日将有一件大事发生,贵客既然来了,不妨一同做个见证。”带领众修向西穿过诊堂、卜堂的大片屋宇和回廊,来到一座广场,远远望见许多弟子围成一团。见堂主等到来,众弟子立时分开,躬身退向两旁,露出当中的一老一少。
  百丹翁原本闭目坐地,此时双目一睁,笑道:“一派宗主,果然威风!还记得当年为了博取老夫信任立下的血鬼咒誓么?依照誓言,你须得依老夫一事。嘿嘿,假使要你放老夫离开,恐怕你拼得承受咒罚也决计不肯。”一指陆隐,说道:“所以老夫退而求其次。只要你让他平安离去,三十年内不得追缉,便算你完成了誓约,如何?半个时辰之前,老夫已经启动了咒誓,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师尊料想的没错,以常情而论,我当然会答应。”回春堂主叹了口气,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可惜,您的这位关门弟子并非常人。”
  “当初,我派人上门高价求购一个身怀‘浩然正气’的弟子,嵩阳书院的成老鬼死活不肯松口。后来终于说出,这小子几十年来被填喂了不知多少灵丹妙药,只是修为没涨,说不定另有什么古怪,非得再加一粒‘血炁丹’才肯成交。连银袍也觉得这要价实在太高,但我为什么依了他,师尊您一定想到了吧?”见百丹翁脸色顿变,得意洋洋地续道:“不错!炼制人玄丹不正是需要这样一个奇葩‘丹胚’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忽然一声低鸣,他脖颈和四肢同时被五只铜环勒住,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银袍修士冷哼一声,道:“难怪你不肯对这小子搜魂,原来是打算将他炼成丹药。你暗中修炼替劫秘术,想必是要用我来挡灾。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袖袍一抖,一柄短斧迎风狂涨,门板似的雪亮斧刃森然斩下!
  这下变生肘腋,众修谁也没料想到。
  眼看斧刃加身,回春堂主嘴唇翕动,银袍修士闷哼一声,紧捂心口,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银色巨斧在半空抖晃不停,始终无法落下。
  局面一时陷入僵持,广场上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