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作者:暮光沉城      更新:2021-06-02 16:08      字数:3005
  婳姽伏跪在其间,鸦青色的长衣早已滑落不知去处,周身浓稠的暗色雾色爪角缭绕其上,浮动艳靡的层叠华裳,像是一枝血肉为蕊的暗夜黑莲,蒸腾翻卷着绝望凄厉苍白讽刺与隐匿的杀戮。
  唯独那双妖异漆黑的瞳子还有微弱的光华,仿佛在小心翼翼地祈求着某种未知神迹的降临。
  弥漫的黑雾笼罩中,楚殷被阻停了脚步,微微凉意的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怀里蹙缩眉头睡得极不安稳的姑娘,淡薄清逸的面容无波无澜。
  “霭霭,”婳姽仰目,无机质的阴诡黑瞳呈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祈及、宛如幼兽的无措又固执的神色,一只手攥紧衣角,一只手极力伸长顺着衣襟上沿,一直到青白冷木的指尖触到了一丝温软,才枯苍低渺的低低笑了,“霭霭,你说了要爱吾的……不要丢下吾……”
  随即却是手掌一覆,湿凉柔腻的质感阴狠决绝:“你若丢下吾,吾必……”
  “丢鬼!”
  木霭捂着胸口猛地嘶了口气从混沌中挣脱开来,抓住楚殷衣领的指骨用力得发白,青黑幽幽的杏目一刻狠戾瞬间又重归了“平静”。
  “殿下,”木霭垂着眼,很快隐匿了所有的情绪,轻轻笑了笑,苍白精致的小脸带着种奇异的安定,“这件事是木霭自己的决定,让木霭自己来处理,可以么?”
  楚殷闻言慢慢松卸下力道将她平稳放在了地上,一只手虚虚揽着人,一只手似有无奈又似伤眼地覆盖上了木霭流丽深幽的青黑眉眼。
  他信她,但也不会放任她杀敌伤己:“最后一次。”
  “呃?”木霭怔愣。
  本来对于楚殷会有的宽容“妥协”木霭心里是有数的,若无这糟心的层层束揽,太子殷本就是个她必然愿意追随的贤明主公人选,清定睿智而无自愎,容得下这朗朗乾坤与大好河山。
  可这句“最后一次”实在烟火气隆重得她有点诧异啊。
  见木霭呆愣着小脸一副尚未听清,或者听清了也不敢置信的傻样,楚殷负手转身,清沉如山月映山河的嗓音幽凉肃穆的:“最后一次,若你还是如此不把自己安危名声当回事任他毁蹋,孤就会介入。”
  “不敢,”木霭举爪子摇摇示意认输,“不敢了……您老走好。”
  “呃?”楚殷声凉凉的。
  “错了,是您老小心,”木霭两步上前做标准宫廷黄门扶持老佛爷的模样,恭敬抬了楚殷手搭上自己手背,就差摇杆拂尘在肘弯了,“夜路不清,小的送您出林子。”
  楚殷敲敲木霭递上来的手背,淡漠凉薄的灰眸滑过一丝不显的笑意,“不用送了,孤没你这么弱。”
  “弱?”木霭歪歪头,一副纯良懵懂的模样,“殿下,这个问题还是有待商榷的。”
  “嗯。”
  这个嗯又是几个意思……木霭抿嘴笑笑,有些温软的无奈,看着楚殷负手而行的脚步慢慢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能感知的范围。
  她这才收回来了远望夜穹的目光,从系统包裹兑换了解酒药剂和体力药剂下肚,回身走向地上容色深重藏匿在黑暗里能与周遭融滩了的鬼魅。
  木霭蹲下身子,冷白柔软的手指抚摸上地上跌跪人入鬓的赭色鸢尾,有些无趣地捏长了他的脸,融合了血脉之力的视力使得她哪怕在浓稠夜色中依旧看得清楚事物的微末毫毛。婳姽皮肤柔腻,这样一动作下来指尖磋磨下的一块很快就泛了红。
  同时毛细血管挤压扩张间也使得那张苍冰如尸面的脸回复了点人体该有的温度。
  “婳姽,”木霭索性并腿侧坐在了地上与他平高,却并不让视线交融,“你自己都没点性子么?徐沭之时模仿楚豫,娈宠之时模仿柳蒙桑顾敛生青娥木凄凄楚祭乃至我,周边好的坏的都乱七八糟地学。”
  “公良坤说我‘哪来的什么情深似海’,有道理,那你呢?一边驱动千瓣莲把我弄醒,一边下了共生蛊强缚着我笃信蛊一日不解我们没法分开,一边‘蓝色生死绝恋’演玩得起劲,”木霭揉捏着那张慢慢收敛了表情重归诡美凉漠的漂亮脸,“还硬要催生千瓣莲把我疼醒来看你表演,我听着都牙酸了,你怎么就还‘深情’得下去呢?”
  木霭摸摸人头:“仁兄,来点正常的可以么?”
  婳姽起身,然后紧挨着木霭背脊跪坐下来,伸手把人整个揽抱在怀里,有些意兴阑珊:“霭霭,是你说要正常的爱……作为诚意。”
  “好‘正常的爱’呵,你以为是戏折子里——不爱成疾药石罔治不配当倾城之恋呢。”
  竹海之中氤氲弥漫的黑雾如海潮般退去,露出天上皎洁如水的明月,银辉笼罩山峦,映落潺潺晶莹的溪流,远处近处朦胧的拓影安稳而沉寂,风声水声簌簌泠咚,和着木霭清和懒软的嗓音。
  月色扫过木霭流丽纤长的眼尾,她背靠着婳姽湿凉的身子懒懒支出只手,摊放的掌心莹白而柔软,似要接一抔月光在手心中。
  婳姽垂目,漆黑无机质的美目有些怔愣,一只冷白的手无声无息抚上心脏的位置——那里,是木霭的情绪。
  也是他从未有过的也无法理解的情绪。
  婳姽蓦然收紧长臂,木霭没有提防一下子受力,胸腔一口气没喘过来,疼得龇牙咧嘴:“婳、姽,你特么又抽什么风?!”
  “哦,手滑。”
  婳姽松了力散漫地把下巴搁了木霭瘦削的肩头,看着木霭恢复了正常,心脏前一刻空胀的迷惘瞬间散去,心情可见的愉悦。
  【“哦,路过。”
  “哦,手滑。”】
  记忆回缩,木霭脑子一阵涨疼,突然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荒谬悲催感,她作别人时自然心情良好,如今被由模学样的老妖给作回了,这感觉——真是非一个哔了狗了能形容!
  至于良辰美景,她抽风了才会觉得只见光死的妖精能有这情调,就是实在可惜了她想一起看风景的美锦良缘……
  不妨身边还有个对问题执拗的,靡凉的嗓音婉转:“霭霭,要如何?”
  要如何?木霭拧目片刻才理解到他的意思,这妖还纠结着所谓“正常的爱”这一茬呢。
  “我不要了,不需要什么诚意。”木霭很诚恳,“你的诚意我已经接受到了,真的。”
  婳姽却半分不看她,只执着自己的问题:“要如何?”
  “要如何?”嗓音一次比一次阴冷诡谲。
  “……一个现在十二岁,”木霭指指自己,“而十岁前都没出过几次门的娇养世家女,你是怎样清奇的脑洞才会觉得我该懂这些情情爱爱弯弯绕绕的东西?”
  婳姽嗤笑:“又说不懂又说还要?”
  “所以现在不是又说不要了么,”木霭放下手,鸦羽扫娥眉,“换来换去都不行又要揪着不放,不随口应付你让我如何。”
  “应付?”
  婳姽眯目,突然伸臂抄进木霭腿弯把人一把横抱吊在了身上,看她反应不及半边身子都猝然悬空了青黑的眉目却依然沉定无波,漆黑的瞳子猛然压低,形状优美的薄唇停滞于木霭唇上,咫尺之距瞬间呼吸纠葛。
  “霭霭,爱吾。”
  木霭看他诡美阴漠的长目中映落的自己一双幽幽涟漪的眼,慢慢半掩下杏目,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把手臂搭上近处湿冷纤白的脖颈稳住了身子,脸颊低侧贴近气息湿凉的胸膛:“说来听听,又想作什么妖了?”
  婳姽抱着人向竹林外走去,低下的头唇色掠过木霭发顶,靡媚婉转的音近似温柔诱哄:“霭霭,爱吾可好?正常的爱……就像……”
  就像什么?
  木霭看着草地根叶上湿漉雾糊的行走倒影等着他即将给出答案,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会是清新脱俗的诡异。
  只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婳姽突然的缄口不言以及心脏上密密麻麻嚣张起来的荆棘束缚。
  木霭闭目咽下口腔处猝然涌上的腥甜,闲淡地接下了话头。
  “就像折子戏里写的一样,你挑水来你织布你养家来你如花,红袖添香泼墨煮茶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
  与此同时,覆盖住婳姽唇色的手几乎与此时边角漏出的唇边同色,在月霜下苍冷雪腻如上等的薄瓷。唯一不同的是一者苍枯如将腐朽,一者清净如是新生。而此刻本将腐朽的唇色安静贴触着上方温热柔软的气息,无声无息近乎如履薄冰的贪婪。
  身旁是楼宇屋檐红瓦高墙,浮光掠影。
  木霭指尖像被这样小心翼翼的用力灼烫到一般不自主地颤动蜷缩,她抵着触手可及的冰凉胸口轻轻静静地吐出一口气。
  最后还是没有移开自己的手。
  任由着陪同着懵懂凶残的鬼魅,一起席卷闹腾了整个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