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深掀开纱帘，伸手做扶。
  木霭搭上手，起了步子，墨笔山水的衣襟飘飘意态优美，眼看着小半身子都已经上了马车了，却又突然毫无预兆滞缓了动作收回了脚步。
  木霭下了车边，转头看向一边。
  封深微微诧异，也顺着看了过去，脚步不着意地将木霭半边身子挡在了后边。视线所及是一大片浓稠的阴暗。封深阖眼静了一息，平静了心神重又看去，才看清了来人。
  这就是——曲承欢？
  竟是这样的……封深眉眼淡秀，不着意地侧开了一步，让开了路，自己静候在马车旁垂目无言。
  三十六指骨的墨底红梅花面大伞之下，少年一身妖骨，看着慵懒阴诡，面容压在阴影里看不清晰，只见一身的艳靡红裳曳摆层叠，明明立于艳阳之下第一眼看去却仿佛看见了遮天蔽日的森木林子深处一团腐烂潮湿的沟谷。
  浓重的气息不详。
  所立之处，人流具是厌惧疏远。
  偶尔有少量途经的贵族子弟，远远驻足着，眼色难看打在马车边滞步的矜冽少年和不远处持伞的妖孽身上。
  不是说好的见光死么？
  木霭有点遗憾，在马车旁盘开手上一把玉骨雕镂的扇面，又对子弟们丰富憋屈的小眼神表示理解。毕竟她横插的这一脚，可是打破了婳姽这妖长久以来的相好圈，原本老相好过或者本要老相好的，都不得不没了亲密交流，肯定要不性福。
  但没办法，谁让人现在身子归她管呢，她可不想被共生蛊拉着去体会所谓“雌伏”的美感。
  于是乎在外人看到的，就是矜冽的少年女扮男装的少女，毫无犹豫、意无反顾、“欣喜满满”、仿佛宣示主权的，径直就走向了那片被周围所忌惮疏斥的浓重阴暗。
  其实也本就是几步的距离，木霭凑近了色彩晦暗靡靡的花伞，拿过柄端放自己手里撑着，纤挺的身子骨一瞬就被阴影涵盖了进去。
  这伞也忒遮光了点。
  木霭一踏入了浓重的阴影人立马就懒散了大半，哪有人前清隽矜寒的模样。她拉了拉婳姽艳红艳俗的红裳，挑眉：“见不得光的阿婳，来这里是在等我？”
  “嗯，”妖魅低头看人，漆黑无机质的瞳子靡媚又正经，“吾饿了。”
  “饿……了？”木霭君手里的伞晃了一下，脸上还是浅笑的模样，“阿婳说什么笑呢，你的一大波美仆难道还能饿着你了？这时候了还不给吃？”
  婳姽用空下来的手覆盖在了木霭握伞的手背上，湿凉的触感一及，伞面又是一晃：“霭霭，你说了以后都要做给吾吃的。”
  ……骚年，那明显的场面话，咱能不要反复提么？
  “阿婳，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朗朗乾坤之下还随便动手动脚。”
  木霭伸手就欲打开手上悚凉的黏附物，岂料不仅没得逞就算了，另只手反倒也被老妖一把捉住捏在了掌心，然后被轻柔又不容拒绝带向了与停驻的马车相反的方向。
  却被封深拦下：“小公子，殿下已经在候着了。”
  “霭霭，吾饿了。”低靡缱绻的嗓音冷媚幽长。
  “……”人生何处不抉择。
  木霭没有抉择废的尿性，反手握住指上湿凉的花蛇，便转回了原来马车的方向：“饿了？饿了正好，可以和我一起去聚会上蹭吃蹭喝。府上穷酸，都要揭不开锅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然而这么短的路程，木霭只走了一半又歪了方向。
  “等我一下。”
  她塞出了伞柄，慢慢走出伞面，走到了临近的一个噤声抱着背箩，被婳姽一身气质吓得走不动路的老婆子身前，随意地蹲下了身子，青衿沾灰也不在意。
  “老人家，可以给我两个烧饼么？”
  老婆子紧张抱紧背箩。
  木霭也不催，蹲在地上气息温和，清冽精致的小脸看着十分稚幼无害，递出的手掌上铺着几个刀币，“可以么？”
  “可，可以。”老人家也渐渐放松下来，掀开层层的白布包裹，露出中间蒸腾着热气的木蒸笼，拿出两个热腾的烧饼包裹好递给木霭，才从木霭掌心拿走了一枚刀币，“一钱就够了。”
  “好。”木霭收回多余的刀币放回袖袋。
  此时本应已经银货两讫，老婆子却突然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看了远处撑伞的少年一眼，又收回眼，苍老的脸面上皱皱巴巴，一双眼却十分平和清明。
  老婆子声音苍哑：“小姐，那人……还是莫要——”
  “莫要总欺负是吧，”木霭蓦然打断，还是笑着的，说话间一只手还抬了抬衣袖似是颇有感触，“嗯，我知道了，他人美了脾气难免就要坏点，将就一下本也没什么。我知道的。”
  老婆子哑口，眼睁睁看着毓秀的少女说完便起了身，拿着饼重回到了伞下，又和少年并肩着走，再未回头。
  还是一副山明水秀的风骨模样，木霭手上抚着青衿描墨刺绣的袖口不知何时裂开的口子，说话散漫不着意：“婳姽，我以为我们有共识的，我不管你的那些腌臜事，但你也别来恶心我。”
  几步便到了马车边上，婳姽停了步子，阴影下冷靡婉转的调子竟有了懵懂的意味：“恶心？”
  “嗯啊，”木霭笑，清风明月般隽永风骨，“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两人上了马车。
  车行辘辘。
  外面看着低调简朴的马车内里却出乎意料的布置得十分精细舒适，木霭窝在软塌一角，怀里抱了柔软精致的蜀绣靠枕，半阖着眉目休憩着，音里一股子打不起劲来的忪软迷蒙。
  “婳姽，要什么各凭本事成王败寇本也没什么，但你一定要用这种冠以‘爱’名的方式来膈应人做什么呢？”
  妖魅的少年跪坐在一角，有微弱的光影透过摇曳的纱帐徘徊在那张诡美妖异的脸上。
  “说实话，婳姽，我还真是好奇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觊觎了，宁愿放弃了这么多有权有势的相好的，都要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木霭懒懒的欲眠还睡的模样。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有本事取了，我愿赌服输必定也没什么好怨恨的，只求那时候你别再口口声声你所谓的‘爱’了——我听着实在腻烦……”
  却被一声靡媚不耐烦的嗓音打断：“不杀了，以后不杀了。”
  婳姽起身抽了木霭怀里的抱枕把便自己蜷缩了进去，一身艳俗的红裳料子出奇的柔腻光滑，就是透着底下肌骨的湿凉触着质感并不怎么好，力道大得像是想要把人嵌入那身妖媚湿腻的肌骨。
  “霭霭，你说了要好好爱吾的。”
  木霭没反抗，松松搭着手：“记得啊，好好装作爱你，我不是已经表现了基本的诚意了？如今在这寿春城里，你要休补这副破身子还是谋计些什么，占了暮府和东宫的名头，都已经方便了太多，不是么？”
  “你要什么？”
  “呃？”木霭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本不走心的懒散打了个颤，惺忪的睡目也青黑怔怔的。
  婳姽松了点臂力，纤长漂亮的玉骨一边揽着木霭温软的身子，一边抚摸着她的长发：“你想要什么，吾也可以表现诚意。”
  “哈，”木霭收回了气力，懒洋洋地冷笑，“要你解开这该死的蛊，你会愿意？”
  “不愿意，”婳姽用下巴蹭蹭木霭脖颈，“换一个。”
  木霭百无聊赖，阖目养神：“好啊，换一个——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婳姽低低的笑开，诡美妖异的黑瞳子似有无奈又似宠溺，最后还是拒绝：“换一个。”
  “天下？”
  “……换一个。”
  怀里木霭合着目休憩，呼吸轻缓容色安宁，没有再回应。
  婳姽反倒像是犟上了这个问题，自顾自的兴趣盎然，线条优美的尖尖下巴一直蹭着木霭脖颈，一副势必要她开口不然绝不罢休的模样：“霭霭，换一个。”
  木霭咬牙，觉得是时候把自己的仅剩的一点节操一起拿去喂狗了！
  她一把翻身，加持了妖凰巨力的半边身子把作妖的鬼魅一把顶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