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年关将近
作者:石阶陡陡      更新:2021-06-02 04:57      字数:4292
  财来突然打电话来了,问我喝多了没?晚上去不去他家吃饭。我说没有喝多,晚上不去了,在家里做好了晚饭。又问尹森怎么样了没?我说屁事没有,人影都没有看到。财来说好,就挂了电话。
  我有点饿,晚上想吃点油大的东西,夜又长,在家里炸素丸子吃算了,明天去富贵家买几斤猪肉,过几天炸猪肉丸子过年吃。如果一会尹森来了,就端起油锅泼在他脸上!
  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炸萝卜丸子,白萝卜用厨刀去掉皮,去掉头尾,耪床耪成薄丝在盆里,开水焯了,捏尽萝卜水,放案板上,菜刀使劲剁,剁成碎末,加面粉,五香粉,油,盐,葱花,酱油等,使劲搅拌,面粉不够再加点,同时把油锅坐在炉子上。我想多炸一点,给我妈和财来送一点,自己放家里也可以当零食。
  做丸子的时候,我又看到了父亲的样子,他和母亲一起,也是这寒冬腊月,在火炉旁边,炸丸子给我和财来吃。父亲总是微笑的忙碌着,他腰上系了围裙,和面,剁馅儿,母亲让我们去外面玩,生怕溅出来的油烫伤我们的脸。前几个丸子总是给我和财来尝的。母亲会问我们,丸子有没有味道,是否淡了或咸了,我说淡了,财来说咸了。母亲笑着说到底淡了还是咸了。她自己也吃了一个,说正好么!
  油温正好,第一个丸子在我的指缝间进了油锅,油锅里冒着细碎的均匀的泡,出锅了,我自己尝咸淡,味道也是正好!于是制作加快,炸好的丸子捞出来在干净的盆里,捞了小半盆。
  端了油锅,坐锅子弄汤喝。嘴里吃着刚炸好的丸子,心里想胡帆帆应该快来了。他晚上不是说去尹森家看看,给我个信儿吗?差不多快来了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胡帆帆带着月光进了我家,进门就对我说:尹森不在家,电话也没人接,他妈说出去一天了没回来,她管不了他,说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我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里突然就崩溃了,想哭泣,想打自己,想把油锅泼向自己。胡帆帆也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突然不做声,伸手去盆里够了几个丸子吃。吃着吃着,嚼速变慢,说:老库,你是不是被尹森给玩了?
  我想大概是的吧!我不想说什么了,此时心里是晦暗的,像月光照射不到的渠沟。坐在椅子上抽烟,内心失落,人间失格,满心满肺弥漫了一种输家不想认输却只好认输的复杂情愫。
  过了两天,我在村里碰到了尹森,他朝着我微笑,一副友好的样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没有开口问他什么,顺路匆匆走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村里来了个卖糖的老头子,我在屋子里听见他喊叫卖糖,便出来,循声而去,在村长家门口附近。老头子挑着扁担,前后两个筐,筐不大,捂着布,掀开布,露出一排排鱼刺一般的麦芽糖,糖上有一层白色,像下了霜。
  围着老头子的人很多,小孩也不少,银生的儿子,一把口水没吸进嘴里,掉在筐旁边的地上,老头子吓的捂住筐,说:你可不敢给我把口水屌筐里,掉进来了可卖不出去了。
  胡帆帆也来了,他也要买糖,看到我,把我拽到一边,偷偷地说:我昨天去乡里了,你知道不?听说尹森和乡里那个寡妇过上了,你个傻屌!今年过年尹森去乡里过年,要住在那寡妇家里,说好赚钱养活那女的还有那孩子。你这弄的,怪不得尹森没有找你,他找你也不会打你,得拿个锦旗给你吧,多亏你那一罐子摔他头上!老库你这个石屌!
  应该说,尹森和爱珍过在一起在我的预料之中,然而没有想到有这么快!砸罐子那天晚上胡帆帆在我家告诉我尹森不在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但是我也不会再舔着脸去找爱珍,怎么个选择,全看爱珍了,谁知道她会选尹森这个货色,真是让人难过!我想我都要哭出来了!
  根民看了一会卖糖的,空手回去了。村长问他怎么不买糖。根民说昨天买了,早知道有人上门卖,就不买了,买多了吃不了。
  根民过来看到我戚戚的样子,笑话我说像家里死了人一样,我一脚就踢上去了。根民嬉笑说:大过年的,是我说错话了,你不买糖?我说:买,你们买完,剩下的我都买了!根民说:赚钱了?我说:没有。根民说:把老库能的,像个暴发户!我说:今天就是能上了!
  人群散了,我让老头子把糖都给我,帮我挑到我家里去。老头子以为我在说笑,开口就是没有牙齿地笑,说:这恐怕得两三百块钱,你要是真的买,把钱给我,我便宜点,两百块钱卖给你。给了钱我就给你送去。
  我还真就拿出两百块,给了老头子,老头子随着我去我家,路上嘀嘀咕咕问我:卖了这么久的糖板子,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你买这么多糖板子干嘛呢?
  我说:我自己吃,我喜欢吃糖板子,没事就想吃一块。
  老头子进了我家里,把筐里的糖板子一块一块拿出来。我搁放在桌子上的盘子里不一会便堆的满满的了。老头子放完糖,还在我家里抽了一根烟,和我聊天说他是七河村的,老婆子死了,他一个人过,在家坐不住,出来赚点零花钱。
  儿子?儿子有两个,还有一个女儿,指望不住的。儿子有儿子的事,女儿有女儿的事,哪能麻烦他们呢?自己虎虎马马的,怎么都能凑合,吃的,穿的,怎么都行,孩子要花钱买好的,不一样的。他们能顾住他们自己,不和我伸手要钱就不错了,从来不敢指望他们给我什么。不过我女儿挺好,她逢年过节给我送好吃的,还给我两百块钱,平时她也来,带鸡蛋,带苹果。鸡蛋苹果放家里吃不完,都给我两个儿子了。
  老头子抽完烟,高高兴兴地担上筐,回家里去了。我拿起一块麦芽糖,用刀磕了一块,放在嘴里,使劲地嚼,糖黏住我得牙齿,一股清亮的甜,吃的我突然便不那么难过了。
  拿个袋子装了好多糖板子,给我妈和财来送过去,今天大家都祭灶呢。
  我小时候听父亲说过祭灶的故事。说是灶王爷原来是个老百姓,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过日子,但是他喜欢喝酒喜欢女人,成天不思进取,只知道挥霍无度,家产败尽,沦为乞丐,离婚独自过活。乞讨路过前妻家,羞愧难当,钻到灶火下烧死了。玉皇大帝知道后,觉得他知道羞愧,还是不错的,根据他死的地方,封为灶王爷,每年腊月二十三到天上去汇报工作,大年三十再回人间过年。老百姓于是祭灶,希望他在玉帝那里多多说好话,保佑老百姓平安。
  我们村所有灶王爷的对联基本都一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只有大锁家我记得写了“回宫降吉祥”。
  路上,我看到富贵在家扫郭,他和他媳妇脸上都蒙了布,像劫匪一样。看到我,问我去哪呢。我说去我妈那一趟。富贵看到我手里拿着糖板子,夸我不错。
  我说:家里还有猪肉吗?给我弄几斤。
  富贵说:没有了,你不早说。我卖完了,给小雪留了十几斤。
  我说:我忘记了,这几天忙的不行,各种事焦头烂额的,没了就算了,我过几天去南山或乡里割几斤。小雪好久没看到了呀,最近她回来了没有?
  富贵说:她有自己一家人,哪有时间回来,过两天估计回来拿肉,要是女婿回来拿,她初二肯定就回来了。
  我一直对富贵把小雪嫁乡里不满意,这个眼睛只能看到对面荒岭的满脸疤的男人,在我心里一直在鄙视角落的位置。小雪这个事他办的真心不呱溜。
  富贵问我:家里扫干净了?
  我说:一会回去扫扫就行了,我家里简单,物件少。
  富贵昂了一句,继续忙去了。
  我和我妈在路上碰了个面对面,她端了一碗饺子正往我家去,说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看到我拿了很多糖板子,便说买上了。反身和我一起回去。我说我不过去了,还要回去扫下郭。便把糖给了我妈,端了她手里的饺子,要各自回去。
  我妈不同意,跟着我回到了我家。
  到屋里了,我妈对我说:你知道吗?那个尹森和爱珍过上了,说是说好了!
  我笑了,说:我知道啊,妈,你这是在哪听的,消息真灵通!
  我妈说:你还好意思笑,要是你该多好呀!这事给弄得,尹森人家会说,三言两语就把爱珍给糊弄住了,你得学学人家,见了人得学会贴打人,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又不会掉一块肉,却可以得一块肉哩!你是不是心里不好受?
  我说:没有,还好吧!
  我妈说:我就怕你是这个态度,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吊儿郎当。你要学习人家的长处,改进自己的不足呀!老圣人还说,什么三个人一起走,必然有我的师傅。老圣人都谦虚好学,你怕个啥呢!
  我说:好好好,我总结一下。
  我妈说:总结啥,先吃个饺子,趁热,上面的估计凉了,下面的应该还是热的。
  我妈说的举重若轻,其实我知道她心里和我一样,很不好受。她想鼓励我,又知道我不是小孩子,想批评我,也知道我不是小孩子,很多话便关押在心里,不能说出口了。
  我吃了几个饺子,觉得特别好吃,便把一整碗都吃了。吃完扫郭,我妈要帮我。我让她回去,别把自己弄一身灰。我妈非要帮忙,拿起抹布擦家里的柜子。我说柜子最后擦,先把墙上和顶棚的灰给弄干净了。我妈说那你慢慢弄,我回去了。说完端着糖板子走了。出大门又问过年的年货都买了没,衣服买了没,缺不缺钱,缺就和她言语一声。
  扫郭的时候,我翻出了我父亲和母亲的结婚证,一张大红硬纸,折了页,打开,是红黄相间的旗帜,下面便是名字和严肃地结婚祝福,寥寥数语。
  我摸着这张废弃的略略褪色的纸张,想到我的名字无缘这个铅字,不由暗自感叹,又想到许仙给我算命算出个“鸳鸯”,暗笑几声,没有鸳,只有冤,或者怨。人生在世,短短数载,到底活个什么?儿孙满堂,快活幸福吗?吊儿郎当,皆醒我醉吗?流芳百世,千古留名吗?几百年后,又有谁知道世界上有有一个君君,有一个尹森,有一个财库呢?即使不知道,我们还是活过了,活着的时候,就是一个活人,不能像祖先坟头的黄土一样,任动物和人随意走过,动也不动,没有笑脸,没有生气,没有反应。
  过了年,我也要出去挣钱。出去如果混不住,回来和富贵一样,养几头猪,种几亩果树,得有个固定的收入才行。我窝在火炉边,木木地想。想完后,我去给灶老爷的香炉里,烧了三柱香。
  二十三一过,旧历的年底一天比一天近了。胡帆帆喊我去城里买衣服准备过年,我说我有衣服,去年过年的衣服没怎么穿,还是崭新,今年过年可以继续穿,买了不穿也是浪费。
  胡帆帆说: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把你家里那些破旧的衣服,全部扔掉,重新买新的,人活着图了个什么呀?日子本来就平淡,不花钱的日子,更是比白水还平淡,去去去,我给你做决定了。
  胡帆帆说的也对,可是我还是不去,我只想去乡里买一双鞋就行了,买个大头皮鞋,光洁铮亮的那种。
  我不想和胡帆帆一起去城里,还有一个原因,我生怕他去南北茶馆,那里的女人都是吸血鬼,张腿八百,血盆大口,让人不寒而栗。他去就算了,他肯定怂恿我去,我还得想个很好的理由拒绝他,所以不去城里最好。
  胡帆帆说我没意思,过得没意思,人也没意思。
  我正接受胡帆帆的免费高等教育呢,有个我不认得的人来村里买土鸡蛋,找到了我家,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她说进村就问人,都说我家有土鸡蛋,便过来买几斤,她女儿生娃娃,需要营养,问我有没有,我说有,不多,估计四五斤,都卖完了。妇女说有多少算多少吧,可以的。我从米缸里去掏鸡蛋,妇女站在火炉边,说我一个大男人,真仔细,大冬天几个鸡蛋还放米缸里,这是很早之前的做法了,现在还有几个人费这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