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木和陈怀恩追循着马海的气息，穿过几条巷道，在一家老字号馄饨铺前，綦木停了下来。
  陈怀恩：“马海在这里？”
  綦木朝馄饨铺前一个女人坐的位置指了指，陈怀恩看去，果然看到马海的鬼魂正坐在女人的对面，深情地看着那个神情有些憔悴的女人。
  马海看到綦木追过来，自知无路可逃，哀求道：“让我陪她吃完一碗馄饨。”
  綦木冷着脸，正要动手，陈怀恩拉了拉綦木的衣袖，摸着肚子喊道：“我饿了，可不可以先吃碗馄饨再干活。”
  綦木看了看陈怀恩，再看向马海，眼中露出一丝犹豫。
  “反正他也逃不了。”陈怀恩再次恳求道。
  綦木收起手，在旁边的空桌子上坐下，陈怀恩欣喜，连忙朝店老板招呼道：“老板，两碗馄饨。”
  此时已经是深夜，馄饨铺里已经没什么客人。马海的前妻——李华独自坐在角落，她把腰背挺得笔直，两只手臂撑在桌沿边，以免身体摇摇欲坠倒下去，她神思恍惚地打量周围的环境摆设，手指又一遍地细细摩挲着面前桌角的划痕，眼中无限感慨，喃喃自语道：“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李华一低头，发现对面的座位底下不知为何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地面湿了一片，随手抽出餐巾纸擦拭凳子，发现凳面上明明没有水迹，“真奇怪。”李华嘟囔了一声，她不知道，马海此时就坐在这张凳子上，久久地看着她。
  老板麻利地端着馄饨送到李华的桌子前：“馄饨来了！哎，姑娘，是你呀！”
  “你认得我？”
  “认得！姑娘你可是我这的老主顾啊。”
  李华勉强撑着昏沉沉的脑袋，睁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打量老板，老板已经有些上了年纪，脸上爬满了皱纹，两鬓也生了些白发，李华苦笑：“已经很久没人称呼我姑娘了。”
  老板搓了搓身上系着的围布，爽朗大笑：“哈哈，可不是吗？转眼都快二十多年过去了，店铺还没现在这么兴旺的时候，每次一到凌晨，你和一位小伙就会到我这铺里，两人要一碗馄饨，那会你为了当模特不肯多吃，就喜欢看着小伙吃，小伙呢，知道你爱吃，就变着法哄着你吃，那时候你们小俩口甜蜜恩爱的样子可羡慕死我了！哎，那位小伙今天怎么没来？”
  李华眼中泛起一层雾气，低头吃了一口馄饨，在热气腾腾的烟雾中，李华仿佛看见了那个时候还血气方刚的他们，二十出头的李华年轻漂亮，马海英俊帅气，两人的中间放着一碗馄饨，互相望着彼此，嘴里不停说笑，连眼里都带着笑意。
  李华眼里有泪滑下，用手背不经意地拭去。
  老板：“怎么样，味道没变吧？”
  李华哽咽回道：“还以为自己已经不喜欢了，原来还是想着这味道！”
  老板热情道：“下次带那个小伙一起过来，我请你们吃馄饨。”
  可是他再也来不了了，李华眼眶泛红，埋头继续吃馄饨。
  “你慢吃，不够再加。”老板正要转身，李华突然一头栽了下去，馄饨汤洒了一身，“姑娘，你怎么了！”
  老板轻轻一推李华，李华从凳子上滑下，倒在地上，嘴角吐着白沫。
  “馄饨吃死人了！”綦木突然一声大喊，馄饨铺里的其他的客人被这一喊声惊动，纷纷侧目，再一看地上躺着一个女人，立即抠出嘴里的馄饨，往店铺外跑去。
  “你干什么？”陈怀恩看客人吓得面色惨白，落荒逃跑，估计都赶着去医院洗胃了。
  “他们再不走，我担心一会吓到他们。”
  綦木玩味的眼神，让陈怀恩顿时觉得后背脊梁骨一阵发凉。
  “死了，真的死了！怎么会这样！”上了年纪的店老板吓得腿脚发软。
  “去叫救护车。”
  老板已经慌了神，六神无主，经綦木一提醒，这才想起来打电话，“对对！叫救护车！”
  “李华会死吗？”陈怀恩担忧地看着倒在桌子下的李华，伸手探了探，她的身体还没有僵硬，但呼吸微弱，几乎已没有心跳。
  綦木冷眼瞟了一眼，说道：“她阳寿尚未尽。”
  “还能救回来就好。”陈怀恩松了一口气。
  老板打完电话回来，看见提醒自己叫救护车的两个客人，把尸体扶回桌子上，若无其事地面对着一具尸体，“两位，你们一定要帮我作证，绝对不是我的食物有问题……”
  綦木冷眼注视着老板的眼睛，老板突然腿脚一软，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他怎么了？”
  “让他安静一会。”
  此时小餐馆里除了陈怀恩和綦木，已经没有一个醒着的活人，马海一动不动守在李华身边，等待着与她见最后一面，轻声呼唤着：“李华！李华！”
  李华的鬼魂从身体漂离出来，看见马海守在一旁，终于忍不住一声哭腔：“马海，是你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不能死，你的时候还没到，你要马上回到你的身体里去。”
  “真的是你，原来人死以后真的会变成鬼魂。”
  “李华，你怎么这么傻。”
  “你不也一样，都化作鬼了，还来缠着我，死了还要见到你。”
  “我……我对不起你啊……”
  “你知道就好，这辈子欠我的，下辈子记得还我。”
  “可是我已经没有下辈子。”
  “为什么？”李华注意到马海身后还站着两个陌生人，察觉到綦木身上危险的气息，紧紧拽着马海：“他们是谁？”
  “马海，你该上路了。”綦木已经等得不耐烦。
  “你们要带他去哪？带我一起走。”
  陈怀恩难过地看着李华和马海，再看看綦木冰冷的眼神，心中已经明白，他们分别的时候到了，只是今世的缘尽，来世连相遇的可能都没有。
  陈怀恩不由自主走近李华，綦木拦住陈怀恩，“别靠近她，阳寿未尽的生魂阳气还在，容易附上人身。”
  马海依依不舍地看着李华：“李华，你听我说，我就要灰飞烟灭了，我的魂魄很快就会永远消失，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但你要答应我，忘了我，好好活着，不要再做傻事。”
  “不可以！谁都不能带你走！马海，你这辈子欠我的还没有还清，我不允许你消失！”李华挡在马海和綦木中间，凶恶地瞪着綦木。
  綦木嘴角轻轻一挑：“马海必须消失，虽然你阳寿未尽，但如果你想和他一起魂飞魄散，我也可以成全你。”
  陈怀恩知道綦木说得出做得到：“綦木！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地府有地府的规矩。”
  “我是罪有应得，要想轮回转世，除非……”
  “除非什么？”李华急切地问道。
  “除非将生前罪恶一笔勾销。”马海说的同时，目光紧紧锁住在陈怀恩身上。
  陈怀恩疑惑地看向綦木：“勾销罪恶？这是什么意思？”
  綦木眼中杀意顿起：“痴心妄想！”
  綦木轻一挥手，一股灼灼燃烧的无妄之火立即从掌心冒出，马海一把推开李华，同时凝聚起一股凶戾之气，几乎与綦木同时发动攻击，马海的凶戾之气却是朝陈怀恩的方向冲过去，綦木神情一慌，立即将放出的无妄之火收回，挡开马海的凶戾之气，陈怀恩被强大的气势冲得跌坐到角落，昏了过去。
  綦木看一眼陈怀恩，眼眸蹿起怒火，瞪着马海一声怒吼道：“放肆！”
  马海被綦木的气焰震慑，可是看到一旁的李华，马上又壮起胆势，再向陈怀恩发动攻击，然而綦木已经没有再给马海机会，一条火龙从黑暗中破空而出，朝着马海飞扑过去，马海避无可避，在火龙的吞噬中痛苦挣扎。
  李华看着马海几乎被烧得形神俱灭，疯狂地扑向綦木，“放开他！”
  綦木横眉冷扫，反手一推，将李华震飞到一旁。
  “不要，不要伤害她。”马海撑着最后的游魂，苦苦哀求。
  李华看着马海在火海中变得透明，用不了多久就要消失，一股悲愤攻心，突然看到一旁的陈怀恩，那个男人在乎的女人，李华拼尽力气冲向陈怀恩，魂魄附上陈怀恩的身体里。
  綦木再一抬手，正要彻底了结了马海，突然看到陈怀恩冲到面前，双手用力掐着自己的脖颈，眼神狠绝：“放开他！”
  綦木惊觉陈怀恩的神情不对劲，再一看李华的魂魄不见踪影，已经明白李华附上了陈怀恩的身，怒喝道：“李华，出来！”
  李华几乎是嘶吼着喊道：“放了马海！”
  綦木从身上抽出一根还魂绳，将还魂绳的一端抛出，还魂绳缠绕到陈怀恩的手腕上，李华知道綦木的厉害，双手更加用力掐住陈怀恩脖颈，綦木立即拉动还魂绳：“滚出来！”
  还魂绳掐住李华的魂魄，几乎将她抽离陈怀恩的身体，李华苦苦撑着，用尽全部的意念，缠着陈怀恩肉体不放，咬着牙喊道：“你不放过马海，我就和她同归于尽！”
  李华扯断手腕上的还魂绳，转身飞奔向马海，准备投入火海中同归于尽，綦木忙一声召唤，收起火龙。
  綦木压抑着体内蓬勃欲发的杀意，身上一股肃杀寒意弥漫四周，连潮湿的空气都凝结成霜，綦木从咬紧的牙缝中发出令人脊背发冷的声音：“你知道这么做，我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吗！”
  李华抱着几乎透明的马海魂魄，神情无比哀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在乎这个女人，从你看她的眼神我就能看出来，你不许任何人伤害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我跟你一样，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马海的魂魄灰飞烟灭，他要是永远消失了，我们连在下一世重逢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我跟他的账还没有算完。”
  “马海生前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是他积累的罪恶，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勾销马海犯下的过错，让马海轮回转世，我把她还给你。”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勾销生前的罪恶。”
  “你一定有办法！”
  綦木冷冷注视着陈怀恩，从陈怀恩的眼里看着他的却是李华的灵魂，眼神中是不顾一切的决绝，无论如何，他不能拿陈怀恩的安危冒险，綦木将紧握的拳头松开，松口道：“好，我答应你。”
  李华眼神中露出欣喜，又感到不安：“你别耍花样。”
  綦木露出不屑的神情，拉起陈怀恩的手，手指一勾，一支闪着微弱白光的轮回笔从陈怀恩的手中显现出来，綦木抓起轮回笔，对着马海的魂魄刷出几笔符号，口中念道：“生死往复，轮回不休，罪福因果，功过善恶，显！”
  綦木一声喝令，马海身上逐渐显现出无数细细麻麻的字符，这些字符书写了马海一生的大小事迹，论功过是非分成不同颜色组合，綦木手执轮回笔，勾去马海身上代表着罪恶的黑色字符。
  随着黑色字符的消失，马海身上亮起一道白光，透明的魂魄逐渐变得清晰：“李华，我要走了，我们来生再见。”马海刚说完，魂魄就化成斑斓的光点散落，消失在虚空中。
  “谢谢你。”李华看着马海消失后，转身面向綦木，“我现在就把她还给你。”
  李华的魂魄从陈怀恩的身体里抽离出来，陈怀恩瘫软倒地的同时，綦木已经伸手接住，将她揽入怀里。
  “你了却了我最后的心愿，我也该付出应有的代价了，动手吧。”李华闭上眼，等待着接下来的惩罚。
  不远处救护车的声音划破深夜，綦木看了看李华，还魂绳一扯，将她的魂魄拉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然后抱起昏迷不醒的陈怀恩，转身走入昏暗无光的小巷里。
  漆黑的巷子里，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狂妄的笑声：“你用轮回笔勾销罪恶，此头一开，以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怨魂找上门来。”
  綦木侧目看向墙壁，墙壁上出现一个黑影，没有光线的照射，也没有真身，影子却自己动了起来。
  “是你告诉马海轮回笔可以勾销罪恶。”
  “没错，没想到你真的这么做了，让她陪着你一起万劫不复的感觉如何。”
  綦木怒吼，伸手把黑影从墙壁上揪出来，黑影立刻化作无形，从綦木手中散开。
  “尸王，让她再活一次是给你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声音久久在巷中回荡，黑影已经消失无踪，綦木神情肃杀，双掌紧握成拳头，把掌中残余的黑影碾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