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木将车子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开得飞快，车轮不时从低洼的水坑中溅起一阵水花，大概是觉得和灵车抢道太晦气，原本拥堵在的路上的大小车辆竟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通道。
  车内持久地沉默着，两人都不再开口说话，陈怀恩坐在副驾驶座上独自生闷气，对着綦木这座巨型冰山，她满腔怒火根本无处发泄，因为不管她如何生气怒吼嚷着要下车，綦木都一脸淡漠，她曾有过一瞬间的念头，想要强行打开车门跳车逃跑，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比起从綦木的掌控中逃脱，她其实更想见到马海的鬼魂，弄清楚盘踞在她心中的许多疑问，更何况就算她真的以跳车威胁，估计綦木也只会无动于衷地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然后再不择手段地把她抓回来。
  陈怀恩冷着一张脸，决定把綦木当成透明空气，偏偏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往綦木手臂上的血印上瞟，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一想到自己可能在綦木身上留下永久印记，陈怀恩心里就感到一阵不舒服，不是因为歉疚，而是嫌弃，即便是这样的牵扯，她也一点都不想拥有。
  綦木仿佛察觉到陈怀恩目光中的窥视，不耐烦地将手臂从方向盘上垂落，随意地搭在身前，借着车内的黑暗让血印看起来不再明显。
  綦木的刻意回避让陈怀恩感到有些尴尬，冷哼一声，索性将脑袋抵着窗玻璃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其实她什么都看不清楚，瓢泼大雨虽然终于停了下来，但潮湿的水气却渐渐凝结成浓重的雾气，把目光所及的远处都遮上了一层薄薄的纱罩，繁华的都市在漆黑的夜色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座巨大的钢筋铁岭堆砌的坟墓，四周弥漫着阴魅气息。
  陈怀恩转过头去看风景，綦木则静静地注视着她生气的背影，刚才，她的眼神是在歉疚吗？其实手臂上的伤口他毫无知觉，这具躯壳只是他在人间行走的掩饰，但她咬下去的那一刹那，他感到心口的位置狠狠抽痛了一下，这一世，那个叫熊麒的男人已经占据了她整颗心，她可以为了那个男人付出一切，就算他不惜一切让她觉醒，那些已过千年的记忆，对她来说，又算什么呢？
  他杀伐残暴的本性已经沉寂了许多年，却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反复无常，綦木终于体会到，他情绪的好坏，其实全由她一个人掌控。
  陈怀恩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偷偷注视的目光，心里想的全是熊麒，担心他刚才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吓到，他要是看见她坐在殡仪车上，回去以后该如何向他解释，想着这些烦扰的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急刹，等陈怀恩回过神时，发现车子竟然停在了马海跳桥自杀的地方。
  綦木已经打开车门，走出车外，陈怀恩忙跟着下车，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这里不就是……马海自杀的地方，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綦木没有回答，沉默地看着桥头，目光久久停留在马海跳下去的那个位置，神情凝肃得像结了层冰，黑色的眼眸泛起一股杀气。
  陈怀恩被綦木的样子震慑得有些害怕，他办的是死人差事，难道是又有恶鬼出现？陈怀恩顿时觉得四周变得阴嗖嗖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出什么事了？不是要见马海吗？他在哪？”
  “那里。”
  陈怀恩顺着綦木的视线看过去，睁大眼睛看了半天，什么鬼影都没看见，陈怀恩使劲揉了揉眼睛，她从有记忆起，就天生能看见鬼魂，怎么突然就看不见了呢，难道是眼睛出问题了？还是这恶鬼太厉害？
  陈怀恩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綦木的目光已经转向看别处。
  “你！”敢情这家伙刚才是在故意戏弄她！陈怀恩深吸一口气，忍下怒火，“这里明明一个鬼影都没有，那我们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不对劲。”
  陈怀恩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自杀的人，魂魄会被困住在原地，一直重复自杀的动作。”
  经綦木这么一提醒，陈怀恩顿时恍然大悟，她以前遇见过一个自杀的鬼魂，那个鬼魂因为炒股欠下巨额债务，最后走投无路，从电视塔的三十二层楼跳下，头向下先着的地，脑袋接触到水泥地面的一瞬间里，脑浆和着鲜红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身体其他器官组织飞散崩坏，最后才咽了气。陈怀恩有段时间每天陪着熊麒去电视台排练节目，每次走到楼下都会看见那个鬼魂从楼顶跳下来，再耷拉着摔得瘪平的半边脑袋回到楼顶，再跳下来，每跳一次，他都要再遭受数倍的痛苦，而这样的动作，他还要重复无数次。
  可是马海的鬼魂却无故失踪了，陈怀恩猛地想起勾魂相机里的恶灵，那股钻心噬骨的疼痛立即从潜意识中钻出，游遍全身，陈怀恩身体一颤，惊恐地扫视四周，“是不是女鬼又出现了？”
  綦木突然神情一怔，转过头盯着陈怀恩的眼睛，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陈怀恩愈发感到情况不妙：“难道是比那个女鬼更厉害的恶鬼？”
  綦木依然不回答，而是垂下眼眸，看着陈怀恩的双手，陈怀恩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竟然不自觉地紧抓着綦木的胳膊，一时的恐惧竟然让她丧失理智，这世上能有什么恶灵，比綦木的存在更可怕。
  陈怀恩连忙收回手，“我、我是想看看你手上的伤口。”
  “有我在，你不用害怕。”綦木已经把头转向另一侧，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刚才那句话，声音轻得让陈怀恩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现在该怎么办？”
  “女鬼已经焚化，不可能会再出现。但是马海生前献祭了自己的灵魂，做了食尸鬼的蓄奴，后来又含着怨气自杀，随时都会化作恶灵，必须尽快找到马海，否则很可能会引起祸乱。”
  “这要上哪去找？”陈怀恩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等等，今天是几号？”
  綦木一脸茫然，对他来说，时间循环往复永不停止，人间的计时单位于他根本毫无意义，所以他从来不记得日子。
  陈怀恩不等綦木回答，已经自顾自地掰算手指头，手指头数到第七根的时候停下，“头七，回魂夜！”
  綦木想了想：“没错，今夜正是马海的回魂夜，”
  “头七回魂，也是鬼魂阴气最盛的时候，马海一定是趁这个时候挣脱束缚，去见他在世上最放不下的亲人。”
  陈怀恩话刚说完，綦木已经坐回驾驶座上，从车窗探出头喊道：“上车。”陈怀恩连忙跑上车。
  “查一下他家的住址。”
  “不对，我们要去他的前妻家！”陈怀恩想起林夏说的关于马海的往事，拿起手机，上网搜索马海前妻李华的住所，“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马海曾经离过婚，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会去找他的前妻。”
  綦木点了点头，一脚油门踩到底，把灵车开得风驰电掣，转眼间，陈怀恩和綦木已经站在李华住所门口，陈怀恩按了好几遍门铃，门内都没有人应答。
  “会不会出事了？”陈怀恩回头一看，原本站在一旁的綦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呢？綦木！出来啊，你别吓我！”
  陈怀恩正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一声响动，身后的房门缓缓打开了，陈怀恩吓了一大跳，缩在墙角，瞪大了眼睛看着，房门后面站着一个黑影，看身形不像是个女人，陈怀恩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要不要逃跑。
  “进来吧。”黑影从门后的阴暗中走出来，陈怀恩吃惊地发现，这个人居然是綦木，“你是怎么进去的。”
  綦木指了指窗户的方向，窗口正大开着，陈怀恩恍悟，原来他是爬窗潜入，怪不得刚才不见踪影，“你知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你认为法律管得了我吗？”
  綦木狂妄的口气，竟让陈怀恩无法反驳，突然一阵凉风从大开的窗户处灌入，吹动窗帘沙沙作响，陈怀恩莫名地想起自己房间的窗帘，偶尔她夜半惊醒的时候，有时也会看到白色的帘布在凉风的吹拂下在黑夜里翩然起舞，而她明明记得睡前已经关好的窗户，却总是会莫名打开。一想到这，再看看綦木，陈怀恩越发感到不对劲。
  綦木感到身旁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着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经常干这样的事。”
  綦木眉头一皱，没有再搭理陈怀恩，转身在房内四处走动。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
  “别说话！”
  綦木一声轻喝，陈怀恩立马闭嘴，房间里顿时变得静悄悄，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