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恩蹭地坐起身，她环看四周，冰冷的操作台，寒气溢出的存尸冰柜，她居然回到了殡仪馆里，刚才的那些画面，是她在做梦吗？
  陈怀恩突然想起做梦之前，她被鬼新娘的长发纠缠住全身，无数头发丝从口鼻钻进她的身体里，万千骷髅头爬满她全身，撕扯开她的皮肤，钻入她的骨头，陈怀恩赶忙伸手摸了摸身上，胳膊、腿、脖子和脸都还在，被恶鬼啃噬的疼痛感也完全消失，脸上的鬼妆和死人服都已经换掉，是谁把她带回到这里？
  她依稀想起，在绝望地闭上眼的一刻，恍惚中似乎看到虚空中的黑洞里出现一张熟悉的人脸，那个人好像是綦木。
  她还好好地活着！那熊麒呢？
  突然，綦木一张怒气腾腾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伸手用力箍住陈怀恩的手腕，像要把她捏碎一样：“我跟你说过，不要弄断红线！为什么把它脱下来！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见綦木出现冷漠之外的其他情绪。
  “成功了吗？抓到女鬼了吗？”陈怀恩抓住綦木的手臂，紧张地问道。
  綦木甩开陈怀恩的手，沉闷地哼了一声，才缓缓说道：“已经丢进焚尸炉里，再不能害人。”
  “你把她的魂魄烧了！你不是引渡人吗？为什么不渡她去地府轮回转世！”
  “她吸食生魂，堕为恶鬼，去了地府必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受苦，我让她魂飞魄散，已经算是便宜了她。”
  想到女鬼悲戚的身世，陈怀恩难免感到有些唏嘘，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被痴情所困的可怜女鬼。
  “那……熊麒呢？”陈怀恩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她最渴望、迫切和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他的元神没被女鬼吸尽，还魂线自会把元神带回他的身体，他现在应该已经……”
  綦木话还没有说完，陈怀恩已经跳下操作台，打开停尸间的铁门，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綦木看着她在走廊上迅速消失的背影，眼神黯然，幽幽道：“就这么心急想回到他身边吗？”
  陈怀恩冲进公寓，忐忑不安地打开房间门，目光扫向床上，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熊麒不见了！
  “熊麒！熊麒！”陈怀恩掀开被子，趴到床底，大声呼喊着熊麒的名字。她离开前熊麒还在床上躺着，他是不是已经醒过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会不会有其他人进来过？又或者，綦木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她，熊麒根本就没有活过来？
  陈怀恩冲出房间，打开公寓里每一扇门，找遍每一个角落，脑海中闪过一百种可能，直到她推开浴室的房门，温热的湿气迎面扑来，她看见喷头水柱下站着一个人，坚挺紧致的背部轮廓在湿热的水气中若隐若现，那个人似乎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突然抬起两只手臂，摆出一副大力水手的姿势，使劲拗出身上的肌肉线条。
  “小麒，是你吗……”
  陈怀恩的认知里，会做出这么无聊幼稚动作的人只有熊麒，以前她都会恨不得装作不认识他，现在她只希望他能答应她一声。
  他转过身，抬起头，撩起湿漉漉的头发，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副小痞子得逞的口气道：“陈怀恩，你胆子变大了啊，居然都没有逃走！”
  陈怀恩被眼前突然转过来的春色吓呆了，反应了几秒钟才尖叫着用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打开指缝，再次确认那个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的人就是熊麒。
  熊麒一步跨到她面前，伸长手臂把她壁咚在墙上，强行拉过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我胸肌练得怎么样？”
  陈怀恩紧闭着眼睛，让指尖贴上熊麒的皮肤，温暖湿润的肌肤触感终于让陈怀恩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
  陈怀恩一把推开熊麒，跑出浴室，关上房门，双脚瘫软，全身无力地靠在门后，又哭又笑，她的熊麒，终于活过来了！
  陈怀恩用手捂住嘴巴，怕哭得太大声让熊麒听见，正欣喜若狂时，衣服口袋里突然滑落下一张黑色的名片。
  陈怀恩捡起名片一看，正是第一次遇见綦木时，他在大马路上硬塞到她手里那张名片，她明明记得已经把名片扔到垃圾桶里，这张名片又是什么时候放进过衣服口袋里，也许是綦木放进来的。
  陈怀恩仔细端看手里的黑色名片，诧异的发现，名片与之前不同了，上面除了“葬仪事务所”五个字外，不知何时多出了“助理陈怀恩”几个字。
  熊麒活过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和綦木的交易也开始生效了？但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浴室里，熊麒毫无察觉，开心得哼起歌，继续洗洗涮涮，过了一会，大声喊道：“怀恩，给我拿衣服。”
  陈怀恩急忙擦干泪水，装得和平常一样，语带责怪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洗澡的时候要锁门，换洗的衣服记得拿。”
  陈怀恩还在唠叨，熊麒已经听得不耐烦：“那我自己出来拿了。”
  熊麒打开浴室门就要往外走，陈怀恩吓得一把拉住门把手，他一向不把她当女人看，总觉得两人还跟小时候一样，赤身裸体也觉得没什么，陈怀恩却是再经受不住一次春色暴击，想起刚才那一幕，还羞得她满面通红。
  “你到底让不让我出去了。”熊麒在里面捶门大喊。
  “小心着凉！你别出来，我去给你拿。”
  陈怀恩冲回房间拿了衣服，递进浴室。
  等熊麒穿好衣服走出来，她寸步不离跟在后面，眼睛一秒钟都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熊麒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依旧活蹦乱跳爱闹腾，昨夜里发生的那些事，仿佛只是一场错觉，如果不是口袋里那张名片的提醒，她真的会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刚才还没看够？”熊麒像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小猫一样，甩动脑袋上湿漉漉的头毛，故意把水滴溅了陈怀恩一脸。
  陈怀恩无奈地用衣袖擦了擦脸，但还是没舍得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一脸认真问道：“小麒，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熊麒摸了摸身上，皱着眉头道：“有点儿。”
  “哪里？”陈怀恩一下慌张起来，脑海中闪现鬼新娘从他身上吸取精气的一幕。
  “这里，”熊麒指了指肚子，嬉笑道：“我饿了！”
  陈怀恩知道被戏弄，生气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干嘛这么紧张。”
  熊麒顺势窝进沙发里，慵懒地舒展身体，窗外的阳光正好洒落在他的脚踝位置，他翘起脚趾头，在日光下有旋律地跳动着，表情沉醉，认真的样子仿佛是在万人舞台上指挥大型合唱团，落在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他玩得更加起劲。
  “对了，林夏有没有找过我？”熊麒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脸期盼地看着陈怀恩。
  “……嗯……”陈怀恩张了张嘴，她虽然没有跟林夏联系，但这个问题不用想她也知道答案。
  “行了，你不用说了，”熊麒重新窝回沙发上，“你怎么没告诉她我生病了啊。”
  “我……”
  “难怪她没有找我，下回我生病，你记得告诉她，给她一个关心我的机会。”
  下回，这种事情再有下回她就要疯了！
  不过看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应该是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陈怀恩暗自庆幸，不管怎么样，结果总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站在沙发边上，捧起熊麒的脑袋，拿着一条毛巾轻柔地给他擦干头发。
  “不过我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你梦到什么了？”
  熊麒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道：“记不清了，就是很奇怪，明明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可是我一睁开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不住也正常，反正是一场梦，别想了。”
  那些离奇荒诞的怪事，她恨不得通通忘记，一丁点都不要记得，更不希望熊麒记得。
  熊麒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起身，把陈怀恩拉到沙发坐下，盘腿面向她，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
  “你老实交待，昨晚去哪了？”
  陈怀恩一阵紧张：“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熊麒眼神瞥向厨房的方向，陈怀恩顺着眼光看过去，餐台上还是陈怀恩昨天离开前的样子，她为熊麒精心准备的饭菜摆了一桌，可惜放了一夜，全浪费了。不过，她离开之前好像是漏掉了什么……
  “我醒来的时候，满屋子烧焦味，跑到厨房一看，都冒烟了！”熊麒手舞足蹈地描述着，好像经历了一场天大的冒险，激动的五官在脸上夸张的跳动着，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陈怀恩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居然蠢得忘了关火，简直不可原谅！她狠狠敲了敲自己脑袋，连忙承认错误：“对不起！对不起！还好你没事……”
  “谁说我没事了！”
  “你不是好好的吗？”
  “我原本可以有一顿丰盛美味的大餐，现在却在饿着肚子！”
  “我一会再给你做。”
  “到底是什么事比我还要紧，让你火都忘了关就跑出去了。”
  陈怀恩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他，笑着敷衍道：“没什么，都过去了。”
  “骗人，你看着我的眼睛！”熊麒直勾勾看着陈怀恩，突然发现她眼眶有些微红，“不对！你是不是哭过了？”
  “没有！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哭过！”陈怀恩倔着劲撇开头，使劲揉眼睛，“是刚才眼睛进水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欺负我的人就只有你。”
  熊麒凶着脸，一本正经地警告道：“陈怀恩你听好了，这世上只许我欺负你，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嗯。那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在我离开你之前离开我。”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陈怀恩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明明就不是她话里的重点啊！
  熊麒还要再教训陈怀恩，一张口，突然捂住嘴巴，疼得连连吸气。
  “怎么了？”陈怀恩紧张问道。
  “嘴巴有点疼。”
  “过来我看看。”
  熊麒掀开下嘴唇，凑到陈怀恩眼前，陈怀恩一瞧，脸唰地红了，下唇上那一道浅浅的咬痕，分明就是她昨夜情绪失控时咬下的罪证。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我嘴巴怎么了，算了，拿面镜子过来我自己看。”
  “不、不用了，你就是上火起了个泡，忍两天很快就好了。”
  “我怎么觉得像是被什么咬了。”
  “对了！我刚才进屋一直叫你，你怎么不答应啊，害我闯进浴室。”陈怀恩胡乱扯开话题，试图转移熊麒的注意力。
  熊麒果然上当，眼睛发着亮光，一脸得意追问道：“老实说，我身材是不是很棒！”
  “……还、还行吧。”陈怀恩说完赶紧起身跑向厨房。
  “还行？！你是不是没看清啊！”熊麒缠闹在陈怀恩身后，孩子气的硬要一句肯定。
  陈怀恩左躲闪右躲闪，埋头收拾厨房的一片狼藉，任由他在跟前胡闹，就是不正眼看他。
  “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熊麒不依不挠锲而不舍地在厨房转悠，就差再一次掀起衣服。
  陈怀恩从冰箱里取出一条鱼搁在砧板上，手里拿起刀。
  “十，九，八，七，六……”
  熊麒一看她这架势，立即退开一米远的距离，眼睛盯着那双死鱼眼，劝道：“你不要太血腥了啊！”
  刚说完陈怀恩就一刀下去开膛破肚，再一抬头看，熊麒已经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