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真敢孤身前来。”
  “我不是孤身。”
  “那你的同伴在哪？”
  “在马上。”
  “哪匹马？”
  “你眼前的这匹。”
  “它上面有人？”
  “它上面有刀。”
  史斌的刀。棹刀。
  苻敏仪斜眼瞅了一眼被包在白布里的长柄刀，撇撇嘴啧了一声。
  史斌涨红了脸：“上次我输给你的是朴刀，那只是我不想太招摇才带的，我真正的看家本事是这棹刀。”
  苻敏仪不说话，史斌忍不住道：“我是来单刀赴会了，可你呢？”
  苻敏仪道：“我怎么了？”
  史斌扭头看看身周，不知对方是如何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话。
  苻敏仪道：“我答应过你我也孤身一人吗？”
  史斌默然。
  苻敏仪又道：“我答应过要把你奉若上宾了？”
  史斌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苻敏仪接着道：“我答应过不会设陷阱？”
  史斌最终还是忍不住大声道：“所以你就把我这么倒挂在树上了？”
  苻敏仪冷笑：“没错。反正你应该轻易就能下来吧？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对付不了？”
  史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能不能脱身的问题，而是礼貌的问题。”
  苻敏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礼貌？咱们可是敌人，你个大老粗也别装什么谦谦君子了。”
  史斌又叹了口气。今天他简直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是是是，我今天就是来给敌人捉蚯蚓的。”
  说话间，他突然吹了声口哨，他的那匹白马就跑了过来，背上驮着他的长刀。
  只见刀光一闪，史斌一个跟斗已双脚着地，舞了个刀花，长柄斜于背后。
  “我把它稍微改了改，起了个名，叫‘三尖两刃刀’。”史斌语气中满是自豪。
  苻敏仪抽出剑：“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
  史斌道：“你想再试试？”
  苻敏仪道：“试试就试试。”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苻敏仪的剑虽然已是不短，但与长柄兵器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相对的，一旦近身就变成一寸短一寸险了。
  两人虽都是准一流高手，但还没到一招就见胜负的层次。
  史斌舞刀大开大合，却又粗中有细，不完全如军中那样一板一眼，不用在意阵型队形、队友配合，闪转腾挪毫无拘束。
  江湖比武与军队打仗本就有着不小的区别。他的师傅王进虽曾是禁军教头，但当年教给徒弟的十八般兵器皆是江湖武功。
  对面的苻敏仪年轻气盛，加之之前已胜过一次，不免略有轻敌，出招凌厉狠辣，急于进攻，但史斌却隐约感觉到对方时不时剑招刻意略微停滞，仿佛在给自己放水。
  史斌不解其意，只道对方是在嘲弄自己，心下大怒，手上长刀全力挥舞，一时间只听“嗡嗡”风声，纵是苻敏仪这般身手也不得不被逼后退。
  史斌并不会白白耗费体力，见苻敏仪后退，他重整旗鼓，不再让对方轻易进得身来，又斗了数十合，终于随着“当”的一声，以苻敏仪的长剑被打飞为落幕。
  苻敏仪的部下赶忙挺剑而上，却被她一声喝下，史斌也原地收刀。
  苻敏仪铁青着脸走去捡起佩剑入鞘，余光看见史斌在那洋洋得意，自觉在部下面前被敌人打败，脸上挂不住，对史斌怒喝一声“笑什么笑，给我干活去！捉不到一百条蚯蚓不许休息！”
  史斌笑容一顿，嘟囔道：“认赌服输，捉就捉，你这小丫头忒也刁蛮，那蚯蚓在土里好好地给你松土，你非要把它们抓出来，真不知是什么怪癖。”
  苻敏仪回讽道：“有了大蚯蚓来松土，当然不用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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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凌晨，苻敏仪已让部下们去睡，自己亲自看着山坡上的史斌。院子里的土早已被翻了个遍，灵鹫宫的女士们又把他赶到了庄子旁边的山坡上继续。
  弟子们问过她为何不直接将史斌杀了，她以要折辱敌人为由搪塞过去。如今总算有机会和他独处，苻敏仪坐在树上，低头看着他问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答来。”
  史斌头也不抬：“你问‘我’问题可以，但休想套我们剑盟的情报。”
  “哼。”苻敏仪道：“我问你，你是怎么遇到你师父的？”
  史斌身形一顿，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当年师傅被朝中奸臣所迫，不得不携老母弃官而逃，欲向延安府老钟经略求助。途中路过华阴县，在我们史家村时借宿了一段时间。”谈及自己师傅，同时也勾起了史斌对年少时的懊悔。
  “继续说。”
  “唉……想我年少时不懂事，从小爱好刺枪使棒，我父亲也支持我，可我母亲却一直希望我学文。我名字斌正是父母互相妥协而来。但名字是一回事，我母亲并不真的希望我文武双全，她对打架斗殴之事深恶痛绝，只盼我长大后能考个功名。结果我这般习武伤透了她的心，竟积郁成疾……最终病逝……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再厌文爱武，也要强迫自己去读那四书五经。”
  “母亲去后，父亲请师傅教我，后来我自认有所小成，师傅来时我正在练棍，却被他嘲笑了一番。我心中气不过，便和师傅较了两下，结果被打的心服口服，才明白以前那些师傅不过是花拳绣腿，王进师傅才是真正的高手。正巧师傅的母亲当时病了，也没法继续赶路，便长住了下来，并收我为徒教了我十八般武艺，其中以这枪棒为最。这一住便是一年，师傅的母亲病好了，他便带着母亲继续上路了。后来我——”
  “停。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只对你师傅感兴趣。”苻敏仪无礼打断道，“也就是说从此之后你便再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去投奔延安府了？种经略？”
  “对，应该是老种经略……还是小种经略来着？对了，说起来你为啥对我师傅这么好奇？莫非想拜师不成？可你都已经是灵鹫宫的九部首领之一了啊？我师傅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加入你们吧……这让莪很费解啊？”
  “……”苻敏仪没有理史斌在那啰哩吧嗦，自顾自地在树上低头凝思。
  史斌摇了摇头，借着月光继续埋头捉蚯蚓去了。
  苻敏仪突然又开口道：“喂，你很喜欢蚯蚓吗？”
  “当然不喜欢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挖？”
  “？？？”史斌一脸问号，“不是大小姐你逼我在这挖的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己输了的赌，跪着也得认了。”
  “既然我让你挖你就挖，那我现在再命令你滚回庄子里好好洗个澡然后等着我。”
  “你让我滚我就滚多没——嗯？你说什么？”
  苻敏仪嗖的一声从树上跳下，自顾自地往回走去，看都不看史斌。
  史斌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指甲缝里都填满泥土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苻敏仪。
  “哎哟等等！”他一跳三尺高：“可算收工咯！”
  两个时辰后，苻敏仪带着一头雾水的史斌背着包裹溜出了灵鹫宫的庄园。
  “我的大小姐啊，你这是要干什么？私奔？”史斌笑道，“原来符姑娘早已对我情根——”
  “私你妹的奔！”苻敏仪把剑架他脖子上，恶狠狠，凶巴巴。
  史斌住口不言。他虽然可以趁苻敏仪不注意一走了之，但现在他的好奇心不允许他这么做。尤其是她还是去找他师傅王进的，做徒弟的总得搞明白师傅有无危险，以及苻敏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从江南到西北路程可是不远，而且史斌虽可以找长生剑盟的人传话给宋江，但苻敏仪的组织却严厉许多，她走之前留下的字条很可能并不能让余婆婆放心，肯定要派人找她问个清楚，所以两人一路上还得多走小路、乔装打扮，更是耽误了一些时间。
  到达延安府时，已是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