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鸟飞兽散，阿尔法一个人从树洞状的通道里走了出来，外面阳光格外刺眼，雾之木的枝干弯曲蔓延，不时会像群山匪一样拦在道路中央。
  阿尔法走在栈道上四处张望、挠头苦恼着，拒绝卫兵护送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不然现在也不会被困在这荒郊野外的机构区了。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座凉亭，凉亭围栏上靠着一位双手持书的年轻人，正是之前会议上的副审官，这位年轻人太过扎眼，以至于阿尔法早就认出他的不凡之处，却一直没有机会打招呼。
  待得双方距离拉近，年轻人合上书籍，斜眼平淡地道了一句：“让我好等。”
  让我好等。
  等了七年。
  阿尔法停下脚步沉默不语，不知怎的，他似乎听出了话里的弦外之音，如果这话由一位姽婳娴静的女性说出口，再配上春风和煦与花开花落，应是一次极美的邂逅吧。
  年轻人眼中带着些许好奇：“怎么，不认识我吗？记忆区域受损了？”
  阿尔法摇了摇头，时间过去了七年，少年变为青年，可那平静又犀利的论调依然拥有极高的辨识度。
  “我只知道，你和一个叫北新的家伙很像。”
  “只是很像吗…………”
  北新将书收进腰袋包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仰头看着树干与天空。
  “你印象中的那家伙肯定长得更小更嫩更可爱吧？一觉睡了七年，唯有自己的时间停止了，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是被世界遗弃了？不，你是被世界眷顾了啊。不管怎样，还是得祝贺一下，祝贺你平安无事地加入了彼岸镇。”
  平安无事？
  阿尔法微微停顿，北新的用词令他在意，这话似乎不是在指泰魔之躯的危险性，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北新就极度反对天香带领外人进入彼岸镇，当时以为是北新不想多管闲事，现在看来又另有蹊跷…………
  阿尔法揉揉额头，这一次他没能读出北新的心思，坐到围栏上后，便转移话题道：“天香呢？她过得怎么样？”
  “还行吧，活蹦乱跳的，天天被人追着跑。”
  阿尔法似乎看见了那一幕和谐的画面，微微掀起嘴角，到头来他牵挂的终究只有天香一人，北新根本可有可无，不，算半个吧，这不是对女孩的偏爱，不，也许有一点吧。如果阿尔法是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鸟，那么天香就是第一位闯入他世界的燕子，脚底染着春泥与自由，无法不让人在意。
  阿尔法闭眼摆腿晒着太阳，没有叙旧的必要，北新将脑海的思绪修修剪剪，没有叙旧的打算，两人默契十足地保持着安静，仿佛在用时间填补彼此的隔阂。
  安静了一会儿，北新突然问道：“变成怪物感觉如何？”
  “还不赖吧，可以辨识各种气味成分，可以看清虫子的翅膀振动，就是睡觉挺麻烦的，总是不由自主将注意力放在耳朵上，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被吵醒。”
  “你似乎不怎么排斥这种变化嘛？”
  “最初其实挺讨厌的，不过后来想到我能活下来全依靠它，也就没资格埋怨了，也许等到哪一天我像卫思离那样遭受到了另类目光，我还是会躲起来生闷气吧。”
  “站在物种角度上，觉醒者同样脱离了人属的范畴，你是猛者近亲，只会受到羡慕嫉妒的目光。”
  “但愿如此吧。”
  “恩，跟我来吧，给你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北新说罢认准一个方向径直走去，阿尔法犹豫一番，还是跟了上去。
  尽管两人个头差了一截，北新也没因此放缓脚步，只是一边走一边侧头问道：“关于这次事件，你有什么看法吗？”
  “什么看法？”
  “比如当初在仙鸣山遇见你，发生了神魔大战，现在你来到彼岸镇，又发生了新生神变士暴走，小概率事件的发生往往暗示着大恐怖，你不怀疑自己是什么煞星转世吗？”
  “确实呢，我也一直很好奇自己的真实身份。”
  看着阿尔法一副煞有介事抱臂思考的模样，直接免疫了问题附带的谴责意味，北新也没有继续追问，话锋一转道：“安眠会并不在意这里每个人的来历，他们只在意你这种例子是否可复制。”
  “什么例子，煞星转世？”
  “恩…………我是指泰魔之躯。”
  北新纠正过来叹了口气，对阿尔法不时的天然呆感到头疼。
  “这里的人们虽然能够操控死物，但肉体一直都是最大弱点，好在你说你是艾老的实验产物，安眠会其他成员也会有所忌惮，否则只怕哪一天你就会离奇失踪，被某个老怪物抓去当小白鼠。”
  阿尔法摆手自嘲道：“有什么区别，在哪儿都是被实验的命。”
  “至少艾老还有一些人道主义，据说她手下的实验品都死得很安详。”
  “啊哈，谢你吉言。”
  “看样子，你的身体还没完全适应这股力量吧。”
  “你又怎么知道？”
  “你的发色变了，大山鬼也有过类似的变色现象，它若一次性摄取过多食物便会引起身体排斥，多余高能物质从毛孔溢出，寄存在体表。你这种情况也许是单纯的排斥反应。”
  “噢？”
  阿尔法抱着实践出真知的想法扯下一根头发，衔在嘴里嚼了嚼，并没有尝出什么独特味道。
  闲聊之时，两人进入了甬道，再沿着一条栈道阶梯走下，栈道两边放着千姿百态的生物雕像，阿尔法回头一看，发现甬道高墙上同样矗立着一座栩栩如生的巨狼雕像，是错觉吗，总觉得这一座雕像是活的，刚才还在窥视自己。
  降到第五层，两人来到器械厂的一间私人储物室里，北新拨开了门口的开关，两秒过后，屋顶老旧的晶械灯一节一节地亮了起来，显露出底下整齐又杂乱的货架。
  北新从货架上取下了一个质地暗沉的圆柱体，拧开来说道：“这是昨天竞技场的晶械防御光环其中一处能源槽，就是用来生成隔离罩的，里面的晶石已经被偷了，纠察队正在追查犯人，否则按照隔离罩正常的强度，爆锤虾花上一整天也不可能将其破坏。”
  “这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犯人多半是在一夜之间偷走了晶石，不仅精通晶械知识，还具备极为熟练的拆卸手段，放观整片净界山，除了各位教授导师，也只有我门下的学生才能做到了。”
  “犯人还真是倒霉，他晚几天偷不就好了。”
  “你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不然呢？”
  “泰魔尸骸平时难得一遇，学生们只有在正式比赛时才能接触，卫思离本是一无是处的差生，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晋升为神变士暴走，再加上晶石近日遭窃，你要将这一切归功于巧合吗？”
  晶械灯忽闪忽烁，房间不时陷入一阵突兀的黑暗，北新的眼神就如他的口吻一样保持着平淡。
  阿尔法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小概率事件的发生往往暗示着大恐怖——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你是说…………卫思离有内应？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不置可否。”
  “卫思离他说了什么吗？”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安眠会将处以他死刑。”
  “你们要处死一位神变士？”
  “正因为是神变士才要处死他，万一来日他偷偷摸摸溜进安乐园，唤醒了一头热血境或者霸体境的泰魔怎么办，杀了一堆御骨士学生还好说，伤害到其他神变士就是一种损失了。”
  “不，不是这样，卫思离要是神变士早就被发现了才对，你们不是有一种花专门用来鉴别神变士的天赋吗？”
  “只有表现优秀的学生才会获得孕魂花种子，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但卫思离的表现一直欠佳，并没有收到孕魂花的种子，也许他一直在隐藏天赋。”
  阿尔法难以置信地靠在墙上，他还是无法接受，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卫思离那吞吞吐吐的说话模样，还有腼腆羞涩的纯真笑容。
  “不…………我不信，你终究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些都只能是猜想。”
  这话花了很大决心才从阿尔法齿缝里挤出来，他宁愿相信卫思离只是单纯的一时冲动，而不是处心积虑隐忍了几年。
  北新对此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还有一件事。”
  北新停顿片刻，将能源槽放回了货架上，然后一直背对着阿尔法，不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而是在犹豫是否要将其说出口，就这样一直持续到阿尔法投去询问的目光。
  “播种节快到了，这是彼岸镇最重要的祭典，安眠会并不打算公开你的身份，而是给了你一个任务，让你在暗中注意一切行为反常的可疑人物。播种节来源于雾之木的一种生理机制，每十三年一次周期，这是…………”
  北新离开货架旁边，默默走进屋角一片若有似无的光柱空间里，嘴唇没有张开一丝一毫，而他那一如既往的平淡叙述，正从货架上一颗音石里传了出来。
  阿尔法产生了警觉。
  这是在制造对话的假象？
  北新被监听了吗？
  阿尔法将注意力放在听觉上，并没有发现门外有什么隐蔽的呼吸声，他放轻脚步跟了上去，光柱空间屏蔽了外界声音，内部寂静得仿佛另一片世界，氛围也变得凝重起来。
  ……
  “…………以上，每一个月向我汇报一次情况，你有什么问题吗？”
  十几秒后光柱消失，角落的奇怪装置瓦解碎裂，音石的声音也随之消寂下去，阿尔法回到原地沉吟了很久。
  “没有，我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