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斗状的竞技场人山人海，一座座封尸龛落在地面掀起了不小的风浪，静坐在各处的参赛者们已经用视线在半空碰撞出一缕缕无形火花，在这剑拔弩张的场面里，唯一显得和平无害的就卫思离一个人了。
  排长队领到签牌后，阿尔法好奇地看着上面的数字，说来奇怪，他竟认识这些素未谋面的小家伙。
  “一二七，原来有这么多参赛者吗…………咦，你看上去不怎么紧张啊？”
  “哈哈，是吗？”
  一旁的卫思离开心地摸了摸头。
  “可能……可能是我根本没想过要拿成绩，已经做好第一轮淘汰赛就被击败的觉悟了，上去也就做做样子，所以才没有多少紧张感吧，可不是什么暗藏不露的高手。”
  顺着人流入座之后，阿尔法免不了东瞅瞅西瞧瞧，他这才注意到前排这些衣着考究的参赛者和看护人员几乎都是一对对的异性，其中也不乏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在这赛前的紧张气氛中难免有些格格不入。
  卫思离察觉到阿尔法颇为在意的眼神，便弱弱地解释道：“御骨对抗赛有很大的意义，参赛者一般都会借此机会邀请各自心仪的对象，像我这样的就……呵呵…………”
  尽管在笑，卫思离眼底却藏着一缕黯然哀伤，阿尔法当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一个眼瞎的。”
  “啊？呃……谢谢？”
  卫思离一脸错愕久久无法自拔，这就要怪阿尔法的黑色幽默了。
  全员准备就绪。
  全方位可视壁罩构建完毕。
  平台中央的裁判从助手端着的票箱里摸出两张牌子，顿时观众席从一片叽叽喳喳的嘈杂声转为了暴雨前的宁静。
  “第一场，一二一对阵二三一。”
  浮在半空的扩增音石运作起来，裁判坚定的语调传入了每一个人耳里，随即三三两两的参赛者阔步走到各自的封尸龛前，唤醒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骨骸，当这些骨骸气势汹汹地顺着特定通道进入对战平台的时候，参赛者们却变得瘫软无力起来，在看护人员的搀扶下才勉强回到了座位。
  阿尔法看着这幅场面，幡然醒悟道：“噢？原来不是一对一啊，难道比赛都是按班级对抗吗？咦，不对，两边的人数也不对称呀？”
  “啊！我、我没和你讲过吗？”
  卫思离认为这属于自己的失职，这才慌忙解释道：“听、听说这是北新导师前两年提出来的方案，低年级御骨士以一攻一守一辅的小队形式对抗高年级御骨士，以此模仿真实围猎泰魔的场景，学、学院为了扶持北新导师的方案，才将单人赛改为了挑战赛，这个也是最近才盛行起来，没错，是这样的。”
  “噢？又是北新？”
  “恩，哦对了，还有今天的比赛采取单败淘汰制，正午十场，下午十场，中途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除此之外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以多打少吗，真有意思，可是你队友呢？”
  “那个…………不、不就在你旁边么…………”
  “啊？哦，抱歉原来你们在啊。”
  听见阿尔法毫不掩饰的大白话，旁边两名年龄小些的参赛者脸上都多了几分不自在，他们之所以保持沉默其实是因为卫思离，他们平时都会和这个大龄怪胎划清界限，如今不过是在维持一如既往的孤立氛围而已，要不然他们还是很乐意和阿尔法交好的。
  四具大小不一的泰魔骨骸伫立在对战平台上，横跨四五十米的距离遥遥对峙，低年级控制的是独角犀、龟兽人、无头狮鹫，高年级控制的则是一头大猩猩，观众席上逐渐诞生各种加油打气的声音，裁判在场外一声令下，两边队伍没有多余的寒暄，都主动冲锋起来。
  蓬蓬！
  轰轰！
  伴随着一次次的铁血碰撞，空气被挤压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加固的平台微微颤抖，碎裂的骨骼四处飞溅，学生们的热情更是被彻底点燃，要么振臂高呼要么脱衣挥舞，恨不得亲自上前操作。阿尔法也情不自禁看得入神起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些骨骸在御骨士的操纵下确实能发挥出生前的本事，而且真是那什么命格力量在暗中作祟，因为那无头狮鹫竟然凭借两扇翅骨飞了起来，宛如施了魔法一般，罗曼丽夫人诚不我欺。
  第一场战斗持续不到半分钟便结束了，一番血战之后，大猩猩将龟兽人与无头狮鹫锤得四分五裂，却被独角犀活活踩断了四肢，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再没有任何反抗力量。
  胜方是一年级，日常的艰苦训练让他们很快就适应了实战的节奏，得到了来之不易的胜利，而沦为败方的高年级学生也是一边懊恼地捂着额头，一边受到旁边看护人员的劝慰。
  真是大手笔啊。
  阿尔法这样想着，他本以为对抗赛只要有一方占据胜势，另一方就会拍地认输，或者裁判主动上前宣布比赛结束…………然而第一场比赛就损失了三具泰魔骨骸，看来你死我亡才是战斗的主旋律。这样的比赛还有十九场，也就是说至少还有十九具泰魔骨骸的损失，估计得损失上百具骨骸才能确立春季对抗赛的冠军。即使他并不清楚这种骨骸背后包含着多少道精深的制作工序，但也能从孩子们艳羡的目光里感受到这些骨骸的稀有珍贵。
  当战台被清理之后，裁判便进行了第二次抽签，人们还津津有味地讨论着之前的战斗。
  卫思离却有些唐突地问道：“对了，那、那个，阿尔法是最近才加入彼岸镇的吗，因为学院好像没有什么人见过你。”
  “唔……严格说来我加入彼岸镇的时间说不定比你还早呢，这里就卖个关子，你就当我昨天加入彼岸镇的吧。对了，这场比赛的冠军奖励是什么？钱吗？”
  “每支冠军队伍都会获得五十金币和一件防御型晶械，还有一次参观雾之木根源的机会。昨天才加入镇子，那、那阿尔法是怎么和诺诺诺、诺爱尔认识的呢？”
  卫思离尝试着用不经意的语气，却还是笨拙地口吃了好几下，顿时坑坑洼洼的脸颊像喝了酒一样酡红，像是秘密露馅了一样。
  “唔？这个嘛我想想。”
  阿尔法又变得犹豫起来，真相肯定不能明说，艾姨也没有告诉他更进一步的身份设定，难不成一切都得靠自己编？好在这时观众席骤然沸腾了起来，第二场战斗风风火火地开始了，接着没用多久又干净利落地结束，裁判开始进行第三场的抽签，他俩之前的话题也自然而然地中断了。
  阿尔法发现这些泰魔骨骸有的力大无比，有的速度惊人，却统统谈不上动作流畅，明显感觉得到有几根无形的绳线悬在身上，如傀儡一样僵硬活动，而且它们还不能离开御骨士的视线范围，否则就会变得跟瞎子一样笨拙。
  “御骨士不是什么动物骨骸都可以操纵吗？场地上那些碎骨头不可以吗？”
  “不不，当然不可以，通、通常只能唤醒一些保存完善的骨骸，在战斗中受损过多也会控制不住分解散架的。但封尸龛里那些堆着的骨头不一样，那是通过特殊手法一节一节拆下来的，还保留着生前的联系，所以可以复原。”
  “哦，原来如此。”
  一场场激烈的角斗不断上演，这些骨骸不会胆怯也不会咆哮，只是凭借足以将空气挤成炮弹的力量在互相殴打，在殴打中变为一堆堆碎骨，像是战士洒落的鲜血，偶尔会有飞溅的骨头撞停在半空，掀起一阵阵无形的壁罩涟漪…………
  时值正午。
  天干物燥。
  加油助威的声势弱了不少，不少人扯着衣领换得一丝凉意，因为临近中场休息，学生们的话题也从比赛转移到了午餐上，窸窸窣窣的交谈音四处起伏。阿尔法也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他连续观察了九场战斗，饶是战斗场面新颖精彩，时间一久终究会审美疲劳。
  “第十场，一二七对阵三三一。”
  裁判声音再度响起，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搭上了一趟末班车，但心中一紧总是免不了的。一行人相继起身朝着封尸龛移动，途中卫思离握着拳头松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会是挨揍的决心吧？
  台上的观众们开始指指点点，颇有微词。
  “诶，看那边。”
  “呜哇，那小子早上不是和诺爱尔走在一起吗，怎么这会儿又和丑八怪走在一起了，落差也太大了吧。”
  “话说丑八怪为什么会成为一年级的参赛选手？他还没被学院开除吗？”
  “这种废材就该自觉地去挖矿嘛，赖在学院是想不劳而获充当一辈子饭桶？”
  隔着较远的距离，这些恶毒的话语并不能传入卫思离耳里，但他能看见那一张张嗤之以鼻的笑脸，他能感受到群众的情绪正如泥石流一样堆积蔓延，淹过他的身躯，灌入他的咽喉，使他里里外外都充满污秽。
  好奇怪的感觉，他应该习惯了这一幕才对，习惯了流言蜚语，习惯了遭人耻笑，一切的一切本该都习惯了，然而此时此刻，这一份来自心底的怦然悸动是怎么回事，像是有什么久违的事物破茧而出，再被那一道道轻蔑的视线碾得支离破碎。
  阿尔法察觉到异样，侧头问道：“卫思离？你身体不舒服吗？需要跟裁判说一下吗？”
  “别！我没……没事…………”
  “可是你脸好烫啊？心跳也不正常，还是说一下比较好吧。”
  “都说没事了！”
  卫思离像见了光的吸血鬼一样遮住脸颊，发出一种宣泄般的怒吼，随即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身体一颤，哆哆嗦嗦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那个……对不起……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放着我不管就好，真的……”
  “行，你没事就好，是我小题大做了。”
  同行的几人也被吓了一跳，纷纷摇头加速走向了封尸龛，脸上有一缕畏惧与厌弃，罗曼丽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竟会选择这个怪胎做为他们队友，未免太影响士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