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昨日之眼 III
作者:赵小二著      更新:2021-06-02 01:50      字数:8228
  一直等到周五上午,没听到雷波来通知有其他人出价,大家都已经松了半口气。王晋文派廖小冬去押镖,送钱给雷波:“你揽的活儿,你自己去终结它。”
  宋白从诊室出来已经下午五点十五了。当进入梦境后,她几次要被惊醒却都没有醒来,一切都太痛苦了。等结束催眠后,她又觉得浑身的气血都被抽干了,世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宋白麻木地缓缓走出诊室,看到陆风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她。当看到她时,他柔和地微笑。那个微笑把宋白轻轻地拉回这个世界。
  “陈博士,怎么样?”陆风问。
  “情况还可以,不算很糟糕。尽量减少外界干扰。记得,下周同一时间。这是她的就诊卡,拿好。”陈博士简短地说。
  “好的,谢谢您。”陆风连连点头,跟陈博士握手道谢。
  两人走出诊所,上了车。
  “晚上想吃什么?”陆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问。
  “都可以的,你决定吧。”宋白说。
  “好,为了第一天的胜利,那我们就吃小龙虾?”陆风朝宋白挤眉弄眼。
  宋白轻笑,脸色有点苍白,低声说好。
  再有十五分钟就六点了,廖小冬下车从兆泽传媒大厦楼下上去,刚出电梯,看到梁津津穿着运动鞋冲进雷波办公室。一两个月前,在北京一个奢侈品的新店铺开幕现场,廖小冬见过她。那时她踩着细带高跟鞋,腰肢纤瘦,现在看她身形好像胖了不少。廖小冬也踩着高跟鞋跟在她身后,雷波的秘书接待了她。廖小冬说明自己是代表王晋文来的之后,秘书征求了雷波的意见,让廖小冬也进办公室了。
  梁津津没有注意到廖小冬进来。
  “六千万,我比王晋文多给你一千万。”梁津津说:“现金,就在地下停车场,车也送你,司机也配给你。”
  “津津,你何必呢?你这样不就让我跟王晋文结梁子了吗?”
  “这是你自己定的规矩,除非他能马上拿出比我更多的现金。”梁津津看了看表说:“况且,王晋文有我了解你吗?”
  这时候,雷波办公室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果然是王晋文。
  “我先给你五千万现金,后面两千万12小时内送到。这样够意思了吧?”王晋文说。
  雷波看了看梁津津说:“王总啊,实在对不住。生意归生意,这我必须要讲信用。除非您能在……”雷波看了看手表接着说:“六分钟之内,凑够哪怕六千万零一块现金。实在是,这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把电话给梁津津。”王晋文在电话那端说。
  雷波把电话递给梁津津。梁津津已经没有耐心了,她根本不想听任何人说话,上帝也不行。梁津津一把接过电话,冲话筒大声说:“王晋文,我知道是你。我想要的,你绝对办不到。现在,我只想让宋白去死。”
  “梁津津,你……”王晋文被挂断了。
  廖小冬在进门听到梁津津出价的一瞬间,就已经打电话给王晋文通风报信了。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梁津津是抱着必须弄死宋白的心来的。谁也阻止不了。
  六点整到了,雷波准时下班了。
  还有两个小时就到晚八点了,现在只有最后一个人能让梁津津回心转意了。王晋文马上打电话给陆风,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说清楚了。
  陆风正在餐厅和宋白吃晚饭,他们来得早,吃得也快。主要是宋白还是没吃进去多少。王晋文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们的餐后甜点刚刚上桌。陆风不得不出包厢,去到远离宋白的地方接听电话。
  他去后不久,宋白的手机也响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宋白按掉了。打来第二次,宋白看到是上海的号码,于是接起来。
  “你好。”
  “宋白吗?”
  “是。请问哪位?”
  “我是梁津津。”
  宋白的脑浆瞬间凝固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对方显然根本没在意宋白的感受,径直说下去。
  “我从雷波手里花了六千万,买了你的档案。是今晚八点公开,还是免费送给你,由你来决定。”
  宋白有点晕乎乎的,很费力地理解着她的话,直到把整条线都贯穿起来。宋白虚弱地问:“你有什么条件?”
  “你离开陆风。”
  宋白拿着手机正要起身离开餐桌,就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绵软无力,踉跄一步,差点推翻手边的餐桌。手机摔在地上,宋白缓慢蹲下去捡起来起来看,手机屏幕碎了,还通着话。宋白点开了录音键。
  “宋白,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最好快点决定。八点一到,就谁也救不了你了。”
  “梁津津,你介入我和陆风关系在先,现在又不惜以六千万重金买下雷波手里的档案来要挟我离开陆风。你想过一个问题吗?”宋白停顿了一下说:“你偏离了目标。”
  “什么意思?”
  “你一定要说你是因为爱他,没关系。但是你头脑简单,手段低级,性情浮躁。你再攻击我也没有用的。他不爱你,不是我离开他就能解决的问题。”宋白深吸了一口气说:“同样的,你的脑子能想到的,别人也都能想到。我不可能让他来背负这样两难的抉择。”
  “如果你一定要公开就公开吧,一旦你公开了,你并不只是与我为敌,陆风更加不会对你改观,恐怕你的反面形象反而从此根深蒂固了。说到现在,如果你觉得买亏了,你就开个价。至少可以让你经济上不造成任何损失,以你现在的名声,你眼前和未来几年都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钱的。这是很容易的选择,开个价吧,你觉得呢?”
  梁津津从来没有和宋白正面对话过,她显然没有做充分准备。哪怕她已经花了六千万,手握宋白过去的大秘密。在宋白面前,她仍然节节退败。如果梁津津还有理智残存的话,她应当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是,宋白把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想得太理性了,她不知道有时候自己太举重若轻,是会彻底激怒对手做出完全没有理智的事。
  “宋白,你tm扯什么一大堆没用的。我花六千万就想让你去死!你……”梁津津歇斯底里地吼。
  “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就是你花六千万不能让我死,只会让陆风对你的心死。”宋白耐心积极地向她解释。
  “你给我闭嘴,你脑子有病,你脑子有坑,跟你扯不清楚。就简单一句话,那就是说你不会离开陆风了,是吗?”
  “对,我不会因为你的任何要挟而离开他。”
  “那你到时候别……”梁津津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没等她口出恶言,宋白及时挂断了她。
  宋白想着陆风已经出去很久了,打个电话问问,陆风的电话占线。宋白静静地坐等,太无聊了。她拿出那本放在包里带来的《故事》翻看,蓝色封面的质感让她格外喜欢。书里有以前做过的笔记,宋白看到过去的自己在连续的几句话下面划了横线:
  任何事都会发生,任何可以想象的事都会发生。实际上,不可想象的事也会发生。但故事并不是实际中的生活。纯粹罗列生活中发生的事件绝不可能将我们导向生活的真谛。
  这本书是很久以前买的,那时宋白刚开始尝试写第一个故事。为下笔她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却发现越准备越难下笔。后来她就把这些“参考书”全部收起来了。后来宋母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地问宋白关于陆风的事情,宋白选择说了白色谎言,并让宋母帮忙把一部分的书再快递到北京。这几天宋白从那个书堆里挑出了这本重读。放在包里,走到哪里看到哪里。
  为什么总是执着于那些旧书?宋白想大概是在寻找过去的自己吧。她徘徊在那些真假记忆里,更想找到过去的踪迹,读懂过去的自己。现在,她真的非常混乱,她告诉自己要放松。
  过了很久,陆风回来了,脸色有点不自然,尽管他极力表现放松,但宋白一眼就看出来了。宋白轻轻合上书。陆风说:“那我们回去吧。”桌上的甜点还没动过,他没意识到。
  宋白点点头,指着桌上的甜点说:“那这些……打包吧。”
  “……诶呀,我怎么给忘了。你想现在吃吗?”陆风问。
  宋白摇摇头。
  “好吧,那打包。”陆风说着按了一下服务按钮。
  回到家,宋白坐在客厅沙发上。陆风坐在她旁边,打开电视机说:“血液报告显示你血压偏低,还有轻微贫血。最近吃得太少,要多吃点。明天想吃点什么?我来买菜,我们在家吃吧,外面的,你都不爱吃。”
  宋白看了看腕表,点点头,微笑说:“好啊。”
  刚刚过了八点了,宋白决定从此她和陆风之间只字不提梁津津。宋白觉得只要关闭一切外界来的信息即可,于是宋白即刻卸载了微博。
  此时廖小冬已经赶往机场乘晚上九点多的一趟航班回到北京。王晋文正和她通话,他觉得沮丧、挫败。两个小时内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雷波消失了,完全联系不上,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雷波这个人太危险了,并且也一定处于相当的危险中。
  “咱们还省了五千万。”廖小冬开玩笑安慰他说:“买什么不好啊……”
  “何止五千万。”王晋文苦笑说。
  “梁津津是算好时间的,她很懂游戏规则。我们都以为她已经知道了一切,根本不会再出价,就把她忽略了。当然,她肯定也知道雷波不少事儿,明显雷波有点儿忌惮她。你没看到刚刚,最后她的那个样子,很明显她已经疯了,看她那个样子不知道是被宋白还是陆风给激怒了。而且她胖了好多,是不是吃了什么含激素的药。”廖小冬说。
  王晋文沉默着。
  “已经刷出来了,你看看。天哪……”廖小冬边刷手机边跟王晋文说。
  王晋文挂断了电话。
  廖小冬叹了口气,看到关键词:“宋白选择性失忆症”,已经在实时上升热点上了。已经做成了一个热门话题,不知道那些狂热分子,还会怎么曲解误读呢。宋白也曾经经历过两轮摧残,应该不会再那么猝不及防了吧。那些固定的用户也都知道谁是宋白了,也许,关注度也不会再那么大了吧。
  侥幸心理会迅速蔓延,麻痹大脑神经。
  另一边的王晋文也跟陆风通过话,听陆风的意思是不打算去跟梁津津交涉,陆风说:“没用的,她听不进去话的。”
  “那她也没联系过你吗?”王晋文问。
  “……没有。”
  王晋文挂断电话,他侥幸地想自己已经尽力了。将来,如果有将来,问起来,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对宋白尽心了。
  实际上呢?他本可以想得更远,准备更充分,提前调足双倍现金。为什么没有?因为他内心有股气,因为她还不是他的。那种占有欲会让人既想极力拯救那个可能会属于自己的人,同时也会有一丝丝想毁灭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人。他并不是真的想让宋白毁灭,他只是没有那么想要极力挽救此刻选择和陆风在一起的宋白。同时,就让她和陆风之间有更多障碍吧。
  第二天早上,一批记者围堵了北辰名人苑,被拦在门口。宋白醒来发现家里北面所有的窗帘都已经被拉上,南面的窗户开着,还能听到楼下的喧闹声。她本想开窗出去看看实时情况,被陆风及时拦住。陆风拿出手机,掀开窗帘一角,拍了几张小区门口的情况。手机拍的照片放大后不是很清晰。宋白看到黄师傅站在门卫室里面。两个保安在刷卡处两边站岗,看起来是在一一筛选住户和非住户。
  这个小区住的演员虽然比较多,但大家都是居无定时的,几个月才回来一趟。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进出都要检查,头几天大家还新鲜,过不了几天就引起不少抱怨。这样一来对宋白的名声更不好了。宋白本不在意远在网络那端的陌生人的意见,但是没法不在意那些同住一小区里的邻舍们。更何况,这就相当于把非议引向了自己的现实生活。因此,宋白决定必须马上搬离这里。
  宋白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廖小冬在通话。
  “搬到我这儿来吧,还有空房间。正好咱们可以过一过当室友的瘾。”
  “太麻烦了,有凌晨、你、陆风和我,四个人也太挤了。我和陆风进进出出的,很点眼。到时候还把你俩给曝光了,祸害到你们那个区的居民。”
  “那不正好儿。”廖小冬开玩笑说。
  “或者,我们就先去酒店住一阵子。”宋白说:“反正就当度假。”
  “可惜你又不能真度假,那医生怎么样?”
  “他本身没什么让人觉得不舒服,应该就是还好吧。”
  “你想起什么了吗?”
  “……嗯,我有时候不确定想起来的这些,究竟是我的记忆还是我的想象。我……”宋白停下手上的整理动作,断断续续地说:“觉得……很……”又说不出了。
  “那你有看吗?”廖小冬说:“网上的资料。”
  “没有。”
  “那就别看了。”
  “有什么很……值得关注的吗?”宋白问。
  “……没有。”
  等宋白收拾好行李,陆风的司机已到楼下,他临时托朋友找的两个保镖也上门来了。宋白检查好门窗水电,关上大门。陆风拖着行李箱,和宋白一起出门。四个人沉默着同乘一部电梯下楼。期间遇到几个其他楼层也有电梯乘客,都没人愿意进来同乘。
  俩人都没戴口罩,宋白出门前还是精心拾掇了一下自己的。她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很落魄的样子。更害怕自己的家人朋友在无名镜头里看到自己的憔悴不堪。她虽然外表不够彪悍,内心却也不甘示弱的。
  车就停在5幢楼下,宋白和陆风从电梯出来后就迅速上了车,关好车门,按上所有遮光布。两名保镖这时才接过行李箱放到后备箱,从后排上车。陆风嘱咐司机过开离小区之前不要按喇叭,以免引起多余关注和反感。门口的保安也非常配合地拦下记者,车从前门开出去的时候,宋白只听到车外闷闷的喧闹声,一闪而过。很快司机就加重油门,窜上了大道。
  到达酒店下榻后,陆风喂宋白吃了药。等宋白躺下休息,他才出去办事了。宋白顺从地躺好,等陆风一出门就打开手机,才想起已经删了微博,只好又重新下载后,发了一条:
  我已搬离原住所,请勿打扰小区其他居民。谢谢。
  网上早已经纷纷扬扬的都知道了。宋白看了几张照片,有拍到陆风和她上车的瞬间,以及他们的车驶离小区门口的瞬间。有些人还有意识给车牌打上马赛克。宋白摇头苦笑。
  不知不觉翻看了很多重复内容后,终于,看到了最初的原始资料。梁津津用六千万现金买雷波工作室来发布的长篇报导,让宋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点进去看呢。
  宋白坐起来,靠在床头,喝了口水,点了。
  在这篇将近一万字的长文里,记录了宋白高中毕业后去杭州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再到上海,再从上海回到家乡小镇,直到宋白离开家乡小镇去往北京的这段时间。一半靠着推测,一半罗列了现实资料。包括一些旧照片、视频影像资料、遮盖医生署名的某医院诊断书等等。宋白粗略看了几张图片,就起身下床,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坐到窗前的写字台上仔细地看。
  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完整地出现在眼前的旧照里。照片中,年少的宋白和张治中被一群同学包围着合照。她的笑容纯净,他的牙齿洁白,大家都还很年轻很干净。那是高中毕业后的一个周末,大家相约最后一次回学校拍下的合影。当时给他们照相的人,是经过被抓住的隔壁班同届校友,宋白还记得那人的样子,腮帮都有胡子。
  大学时,有两年在学校他们朝夕相伴,无论他有没有课,都会每天骑着单车送她去上课。直到大二的上半学期,他决定结束学业去上海创业。剩下两年的异地而处是辛苦的,宋白记得她当时攒了一大盒动车票,都是她往来两地。幸好,那时已经有动车很快,宋白还不害怕上海的地铁,杭州的出租车费也还不贵。
  雷波没有两人大学时期的其他合照,只有大二寒假时他们订婚宴上的几张照片。那时所有的朋友都来了,大家都欢欣雀跃,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喝醉了。他们被大家封为高中朋友圈里的“神话”,走到了现实,走进了生活。高中时的情侣,大多都没能撑过大一。
  其余平时的合照都只存在他们两人各自的旧手机里,别人是没有的。后面,雷波只找到宋白穿学士服和院长的合照,以及系里的大毕业照。
  大学毕业后,宋白就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上海。开始在上海找工作了。那个时期,刚毕业的宋白很迷茫,分别给不同行业的公司都投了简历,就是广撒网,多布线。教育行业的,最喜欢宋白的样子,面试成功了两家公司。一家是对外汉语培训,一家是儿童课外辅导。宋白选择了对外汉语培训,去了结果发现是打着招人的幌子,招揽顾客。那是一个培训考证的机构,宋白去上了两个月课,交了千把块钱,考了一个对外汉语教师资格证。考出来了,也就结束了,公司人已经招满了。现在有了证书,祝你找工作之路更顺畅。倒是在里面认识了几个朋友,后来都在微信上能看到彼此的近况。宋白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她们到底是托还是跟自己一样被糊弄进来的。
  最后,还是去了儿童教育培训机构,老板很高兴告诉宋白:“你的气质一看就是老师。”进去实习了两个月,坐在临时办公位,帮一个很老的退休男教师打讲义。那位老教师有一本厚厚的奥数教程书,他需要宋白每天去上班的时候,把书里的几页纸打字录入word文档。宋白就坐着打字打了两个月,把那教程全部都录入进去了,打字速度变得飞快。
  两个月后,宋白主动发信息给老板请他安排其他工作给宋白。老板让手下的另一个员工带着宋白去各个区的培训点上课,看他怎么给小朋友上课。他然后把一些不重要的、校区很远的课程“让”给宋白去上。宋白很喜欢教小朋友。很多小朋友太温暖了,他们会带吃的给宋白,他们会嚷着宋老师宋老师。正因为这样让她有些煎熬,她只是一个辅导课的老师,无法长期持续地去关怀和积极影响他们。课程结束时,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结束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师生关系。
  后来,张治中的母亲认为他们应该回家乡小镇发展,当时他们的老行业已经衰落,颓势尽显。张治中的哥哥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因此他的父母决定让弟弟回家独立门户。就这样,宋白跟着张治中回到了家乡小镇。
  张母非常强势,要求宋白和张治中一月内完婚。但是被宋母坚定拒绝了。宋母只有一个女儿,在她心目中,她的孩子更优秀的一方,她决不允许婚姻大事仓促完成。从此两位长辈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比较冰冷。但是,宋白没有理会,毕竟张父张母都是长期生活在上海的,从此和他们也不太见面了。
  宋白回到小镇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外贸公司,那是家乡小镇的经济特色。进入这个公司后,宋白才开始真正的工作。她每天都在竭尽全力吸收、学习,同时也极大地释放了自己的能量。她渐渐不在意那些家长里短了,工作占据了她生活的大部分。两年内,接连的升职加薪,宋母开始不断地劝女儿多休息一下,认真考虑婚姻和生育问题。
  宋白知道双方都还没有准备好走入婚姻,那只是父母们的心声,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主动。在这个小镇,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人们更关心有没有小孩,却不会那么在意有没有结婚。多的是年轻夫妻先上车后补票,几乎是一种风气。
  宋白很喜欢小孩,心里也开始考虑了。当他们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张治中非常开心,非常期待。因此,他们搬离了宋母家,入住张家在家乡的旧宅,开始尝试要小孩。半年来,一直没有什么结果。张母帮着预约了上海的专家。宋白请好假,两人一起去上海做检查。经过多种不适的仪器检查后,两人都回到家乡等着报告出来。等到宋白拿到报告的时候,张家所有的亲戚都已经知道了宋白的卵巢很少产生卵子,生育困难。张治中什么也没说,但那种失望,宋白是很明显地感受到的。
  从此,他们之间多了一个不能谈论的话题,渐渐他们也放弃了尝试。宋白开始更加全身心重新投入工作,出差变得频繁。张治中的事业也终于上了轨道,每天也有一堆琐事缠身。幸好,每天还能睡前说上几句话,每天都能回到家,见到彼此,也很踏实。
  直到那个雨夜,宋白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她的记忆中间始终有一块幽暗混沌的地带。再次变得清晰,就是醒来在医院的时候,她再没见过张治中,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张治中的追悼会,宋白没有被邀请。宋母把她从医院接回家照顾了一个月,什么都没有提。宋白更怕宋母难过,因此也都没有说。公司对宋白很包容,允许她请了一个半月长假。直到小姨告诉她,张父张母上门来讨要礼金,被宋母请出家门。宋白对张家的一切都变得反应很迟钝。
  身体复原后,宋白很快恢复工作,宋母也很惊讶。宋母陪着宋白去做复查,内科医生看了几张片子后,说生理上没什么问题,就推荐宋白去旁边新开辟的脑神经科再看看,说新开科室,有就诊卡免挂号费。宋白本来不想去,但是宋母坚持说来了就顺便去看看。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肤色白得出奇,宋白印象深刻,他戴着一个很细很小的手表,表带是松紧的。就是他给宋白开出了选择性失忆的诊断,还给宋白开了一堆进口药,不能医保报销的那种。
  宋白说了声谢谢,带着宋母走出诊室。经过楼下医院的大药房,呜呜泱泱都是人在排队,宋白挽着宋母的手臂说:“这个医生真的是……想钱想疯了,我们回家吧,麻。”
  两人走出大门,宋母开车载着宋白回家。接下来的日子里,宋白听到宋母电话联系她在杭州的同学,想把几年前买的商铺卖掉。那时宋白在上大学的时候,宋母买的,她还买了一个小小的单身公寓。本来准备和宋白一起定居在杭州的,靠着商铺租金自给自足安享晚年。后来,女儿回家乡了,她也就把小公寓卖掉了,在家乡买了一处房产。为了还张父张母的彩礼和家里房贷,她要把杭州的所有商铺都卖掉抵债。
  那几年房地产低迷,商铺很难卖。宋母又舍不得折价,因此一直强撑着,利息越滚越多。宋白的工资在小镇姑娘里比起来很不错,却根本称不上什么经济实力,只是过好自己的精致生活而已。宋母也不肯告诉女儿家里的窘迫,直到小姨心疼姊姊把这些都告诉了宋白。
  宋白开始争取更多的工作量,每天都机械地重复着。她持续告诫自己不要向后看,一直向前。直到接到王晋文电话的那天。王晋文,是上天赐给她的一根救命稻草,把她带离了那个窒息小镇。
  宋白看着那张雨夜的事故现场照片出神。她的车就在画面里冲上了绿化带,撞倒了一颗巨大的苏铁,前排气囊弹开。
  昨日仿若一个深渊,宋白凝视着它,而它也正用冰冷的眼色回望着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