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河畔。
  逐月笙站在那条贯穿整个大陆牧云河旁，静静的看着那些近如雾白色的河水缓缓从冰原极深处流出来，然后消失在风雪屏障的另一头。
  这条河他看了很多年，当年他还是孩童时，那是逐月家族尚且存在于世，那时飞云古国尚且傲视大陆，他便时常和那个人溜出那冰雪浇筑的飞云城，在这条环绕着飞云的河流旁嬉戏。
  那时年少。
  逐月笙想起这几个字，心头少见出现一丝悲怆。
  他是当世的天下第一剑客，剑下无人能敌，可是他却总还是想要回到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
  所谓天下第一，无非只是名头，当年早已死去的千万年来无数想要这个名头，可是它却偏偏出现在他的身上。
  “你知道吗，如今我的故人，也便只剩下你了。”逐月笙有些怀念有些悲伤的说道。
  广阔的牧云河对岸出现了一个黑色衣袍的青年，一柄无比锋利的剑背在他身后。
  落星长空对于逐月笙的这种缅怀颇为不屑，剑眉下黝黑的眸子中静静的映衬着漫天风雪，还有逐月笙孤独的身影。
  “他不会再醒来了。”逐月笙知道他在看什么。
  八万里风雪，他眼中只有那个冰原深处的少年。
  “我不信。”落星长空淡淡的说道。
  逐月笙苦笑两声，看着他道：“是不可置信，但是事实证明他们成功了，这片人间，那片飞云，在以后的千万年都将属于凡世。”
  “我要亲眼看到才会相信。”落星长空隔着一河风雪，依旧是淡淡的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守在牧云河是为了什么，不止是为了怀念，也为了不让你们跨过去。”逐月笙语气低沉的说道。
  “所以你最终还是被流影劫说服了？”
  “不。”逐月笙不知想起了什么，回头眼神悲伤的看着那片冰原，“我只是觉得，人世很长，他在中间应当休息了。”
  “是的，人世很长，你也该休息了。”落星长空说道休息时，语气骤然加重。
  而后一条长河掀起风浪，风雪随着那道巨浪狂乱的向着逐月笙袭来。
  “我记得，飞云历三百三十年，我向你约战，然后被你一剑斩下观星台，成为天下的一个笑柄。”逐月笙平静的看着面前那道风雪剑气，虽然落星长空的剑还在身后背着，但是逐月笙知道，那柄剑已经裹在那阵风雪里，只是他一点都不急，依旧安稳的站着，而后说道，“还是你，还是那柄剑，可是啊，我却不是当年的少年了。”
  逐月笙说起少年这个字眼便有些心绪激荡，然后伸出一只手去，一指抵住那柄突然出现的长剑。
  “我知道当年你的落星一剑可以弑神，可是千万年的沉睡过去，你还能用出那一剑吗？”逐月笙的一指与剑尖毫不起眼的僵持着，风雪却都止息在这一指一剑之间，牧云河上骤然起了大风一般，吹着二人长袍翻滚。
  落星长空看着河对面的逐月笙一指挡住了自己的那一剑，而后突然大笑出声。
  “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个废物。”落星长空看着逐月笙，笑得无比肆意而张狂，而后收敛神色，认真的道，“现在看来，你到还是有一点意思的。”
  “活了千万年，若是不能有些长进，连我自己都要说我自己废物了。”逐月笙有些如同当年少年时代一般的腼腆的笑笑，而后手上突然用力，那柄长剑破开风雪倒飞回去，准确无误的插在落星长空身后剑鞘中。
  “我说的长进，不是你比当年强了多年，而是你现在比当初好了不少，至少，你敢接我一剑了。”
  “是的，若是当年的你，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你走进冰原，可是那终究是当年，现在的你打不赢我了。”逐月笙说着，语气中竟然罕见的有了一丝自得。
  落星长空突然沉默下来，而后默默的说道：“是的，现在不是当年。”他看向冰原深处，想起了之前青玖对他说的那些话。
  “或许我的剑道真的消磨在千万年的躲藏里了。”
  “是的，当你不敢对着流影劫出那一剑的时候，你便再也回不到当年。”逐月笙的话与青玖如出一辙。“既然选择了天下第二天下第三，便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天下第一。”
  落星长空有些黯然的站在原地，而后抬头看着那片灰色的天空。
  “或许我该去那里去一趟。”
  逐月笙同样抬头看着天空，他知道落星长空说的地方是哪里。
  当年落星之子在飞云之上曾教年幼的落星长空学剑。
  “没有用的，那里已经没有谁能够再进去，当初他们死在这片天空下的时候，便断绝了任何去往飞云之上的路。”
  “我知道你懂失去一切的感受，如果我还想成为当年那个我，那我必须去一趟。”
  “我并没有想要阻止你，只要你不是想要去往我身后那个地方，其他地方，无论你去哪里，不管是我还是落星云泽都不会管你。”逐月笙平静的说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落星长空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逐月笙问道：“落星云泽，他也是落星皇室？”
  逐月笙摇摇头，看着那个去往荒原的方向，说道：“你既然见过他了，那么你应该很清楚，他是神，是江湖第三任裁决，不属于人间。”
  “若是当年，他会是个不错的对手。”落星长空语气平淡的说道，只是字里行间满是傲气。
  只是个不错的对手。
  逐月笙没有反驳，他知道落星长空说的是实话，当年的落星长空，一人一剑杀上飞云，世上再无人能重现。
  这一片人间千万年来有过无数的天下第一，但是却再也没能出过第二个落星长空，纵使是前不久在风海畔斩杀了再度归来的飞羽之子的冷一江也难以比得过。
  天下第一终究只是天下第一。
  逐月笙看着落星长空负剑冲上云霄的身影，想起了当年他一剑之下诸神沉默的画面。
  他从来都不是要天下第一。
  他要世间无敌。
  却也因为世间无敌四个字束缚，无法向着当年执掌黑夜的流影劫刺出那一剑。
  他说逐月笙一定知道失去一切的感受，但其实逐月笙更想说的是，我知道背负着一切的感受。
  那是永生不可解脱，自画的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