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上下来，我感觉到一束光从她的车上闪现出来，一直跟随着我的脚步，那就是她的目光吧，一种异样的目光。
  在她的光束里。我打开了家的灯，一屋的亮堂也扫不净瞬间而来的孤寂！
  年夫和老八他们都还没回来。如果是以前，青秀肯定在家等着我，不管怎么埋怨，终究还是心疼，一定会有一碗温温的汤在等着我！
  我瘫坐在沙发上，不是我太矫情，是思念总是在过去曾存在的相似场景的空气里滋生，时不时的、毫无征兆地淹没我全身。一个人，一辈子，爱与姻缘交汇过的灵魂永在。
  不可否认，我或许是一个天生浪漫，善感的人，虽然青秀以前经常说我有文人的酸性，但是浪漫不足。
  每个人都有天性，天性有时候是好东西，需要放纵；有时候是坏东西，需要抑制。
  我以为我的天性就是浪漫的，比如高二分班的时候，为了自己内心追求文艺的念想，兀自选择读文科班，终究挡不住父母男孩当以理工为正业的百般劝导，不得已屈从现实，回到理科班。上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我一直想填报文科类的，又无奈读理科能报文科类的院校机会实在少，后来笃定学习建筑吧，我想未来可能成为建筑艺术大师，至少也是一个唱着歌、写着诗的高级泥瓦匠。
  浪漫，是天性，天性的东西，没有加以约束，就容易犯错，比如，这一两年来，藏在内心的浪漫情结蠢蠢欲动，自己有所放纵，没有控制好，给青秀带来了一些困惑，也给我带来了一生的遗憾。
  我有一个为数不多有着放纵着烂漫天性的朋友，只可惜英年早逝。
  他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是两个极有情趣的知识分子。在老公寓楼的一个小套里，两个人把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他稍稍大一些，大概是进入青春期了吧，他母亲有一次看着坐在地板上读书的他，突然打开音乐，说，宝贝，你起来，妈妈跟你跳一支舞。她带他走了几步，他跟不上节奏。他就说，妈妈，你跟爸爸跳一遍，我看看，马上就会的，都不用你带。
  爸爸正在厨房炒菜，赶紧洗了手，进卧室换上西装，才跟他妈妈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他们那份优雅，他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你看，在家里跟妈妈跳一支舞的父亲，放下锅铲，一定要换上西装才登场。那也不是什么舞场，是不到十个平方的小客厅。但他们跳得认真，投入，热情似火。
  他们对少年的他来说，简直是释放的一道电。
  第一次，他观摩了一遍，在曲子完成之后，他跳起来，跟他的妈妈跳了人生第一支华尔兹。
  他很快进入舞蹈殿堂，因舞蹈，又进入音乐的世界。他喜欢听交响乐，听歌剧，当他的同学陶醉在流行歌曲里的时候，他简直没法忍受，他听到那种不传统、不质朴又不高雅的曲调，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他的华尔兹跳得棒极了，但是整个学生时代，他几乎没有舞伴，除了他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们那个年代，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深入开展，人性经过长期压抑后的自然觉醒，注定是浮躁满天下，谁又会理解、理会这些在世人认为是高雅的、没用的东西呢？物质和灵魂的高度本身就是不一样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次偶然的机会，应该是在京城的一次校友聚会的时候，我认识了他。那时候的他很落寂，父母已经离开他了，他更显孤单。孤傲地性格，又让他在工作中，处处不顺。
  他也是和我同一个大学的，只不过，我进大学的时候，他已经毕业了，我应该叫他是师兄。
  我记得，他在台上表演了一段舞蹈，只可惜，无人观赏，大家都在觥筹交错间，交换着时下最能赚钱的门道。而我，怀着文人的烂漫情怀，为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还能坚守天性的他，激情鼓掌！我递上了酒，迎接还沉浸在浪漫天性释放的自由、轻松、陶醉中的他。
  毕业的时候，他本来想去文化部门工作的。但是他的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觉得在文化单位工作，政治风险太大，几句话，一篇文章，就有可能让他的前途渺然。潜在的命运危险，多是任由别人来强加，跟他本身没有必然关系，他的浪漫的天性，忒容易授人以柄。
  他的父亲对他说，要有一颗浪漫的心，但是不能把浪漫当作事业来做，当作职业来做。况且，他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这种专业的选择显然是他父母对他人生的一种理性规划。
  他们说得对，浪漫不是用来做事业的，是用来美化内心的，用来助燃生活的。然而，他只听进了一半，做对了一半。
  按照父母的规划，他进了当时非常不错的建设主管部门，当上了公务员，只是，在工作中，浪漫的天性，高雅的追求，让他在别人眼里，成了不懂人情世故，有点二的人物。
  这又怎么样呢？周边的人都在浮躁中追求物质的满足，面子的光鲜，而他视为粪土，终究他没有融入大家的利益共同体，而只能特立独行，郁郁寡欢。
  我理解他，但是又没有办法说服他，浪漫的天性，是不可能放纵的，因为我们生活在物质与精神不平衡的时代。
  在我们交往两年后的一天，他从他的办公楼楼顶一跃而下，追随风里的念想，将自己化作了一缕青烟。
  他是悲剧的，至死，他都认为在他的世界，他以为他在坚守自己的毫无约束的烂漫信条是对的，把它升华为自己矢志不移的信仰。路偏了，他逝去后，一切都烟消云散。甚至成了生活中的一个笑话。
  我盯着天花板，看得出神，我的内心追随的是什么？他有错吗？
  到底是什么问题，我似乎没有完全想透彻。浪漫是没有罪的，如果浪漫有罪，人类就不会几千年歌颂浪漫，布施浪漫。浪漫是每个人向往的权利，所以他追求浪漫也是没有错的。但他已逝去，这是事实，他为放纵的浪漫付出的惨重代价。
  应该就是把握的一个度，而这个度，很大一部分在于自律，在于对这种把握的度的坚守。
  ……
  敲门声响了。把我从沉思中拉回。老八和方姐回来了。
  起身开门的时候，看到了幸福的他们。第一次，看到老八拉着芳姐的手，看到老八帮方姐提着包。
  房间瞬间有了暖意。
  “你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方姐遮掩着娇羞，笑着问道。
  “哦，刚才我让张处长直接送我回来了！”
  “我刚才还和你哥说，张处长这个人不错！改天让她把你哥的战友，也就是她爸爸一起请回家，我下厨，好好做顿饭招待一下！”
  “哦，是吗，我只觉得她是一个好领导，其他的感觉不出她有什么好呀？”
  我摸摸鼻子，毫不在意地说道。
  “哼哼，嘴硬！”
  方姐脱了鞋，坐到沙发上。老八已经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杯端在了她面前。
  “阿豪，等会儿跟你讨论一件大事！”
  老八看着我，眼中有些兴奋，难道刚才在路上，方姐跟他说了方岭云和他们要结婚的事？
  趁着老八去厨房准备水果的空档，我转头问方姐：“你刚才都说了？”
  “没有！”
  方姐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在热气里，漾着幸福的笑。
  “那他怎么那么高兴，还要跟我讨论什么事？”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阿豪，我跟你说，你知道吗？今晚老八去应酬的是谁吗？”
  “不知道！”
  “要不先这样？我想，晚上咱俩在咖啡厅谈的事，先不要告诉你哥！”
  方姐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跟我说道。
  “我要让你哥三喜临门，幸福死他！”
  方姐像个小姑娘，调皮、又有些得意地说道。
  说话间，老八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方姐跟我眨着眼，还用脚悄悄踢了我一下，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那么好的事，要我憋着，难受。于老八，是不是有点小残忍？
  “你们在聊什么呢？那么高兴！”
  老八坐下来，拿起叉子给方姐叉了一块梨。
  “你明天能不能不出去？”
  老八抬头，认真地跟我说。
  “怎么了？”
  我还真诧异了，我知道，他们为了让我能够快乐一些，虽然同意我出去，但都知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但从没阻止我出去散散心呀?
  “晚上的时候，你知道我接待了谁吗？你还记得吗？以前你聊过的广告业老大，也是唯一在主板上市的青苹果广告控股公司的董事长，赵启立，老赵！”
  “知道呀！”
  我想起来，去年的时候，我和青秀就广告公司的发展问题进行过多番地讨论，想引入战略投资者，我们的业务当时在鹭城已经占有很高的市场份额了。想要进一步发展，唯有借力走出去，不是资金的问题，是渠道的问题，如果能够借助全国性公司的渠道，我们的广告业务就能借船出海，做强做大。为了这个战略决策，我们还把老八找回来，商量了几次。
  青苹果广告控股公司当时也是在全国广告业的龙头企业，主板唯一上市的广告类企业，具有华夏国的央企背景。我和青秀通过广告协会对接上了他们公司，谈过几次，当时他们看不上偏居东南一个小城市的小广告公司，因此都没对接成功。
  “怎么？他们愿意跟我们合作了？”
  我立马坐直了身子，这是我和青秀一直想做成的事情。
  “是的，今年他们战略调整，想扩大规模和影响力，决定在副省级以上城市，寻找合作伙伴。”
  老八高兴地说着，因为，这是青秀未完成的事，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他们的条件如何？”
  我冷静下来，问道。
  “晚上初步谈了一下，明天开始，他们的团队会进驻公司做尽职调查！晚上初步形成的合作模式是，他们按照估值的49%入股，目的是三到五年内在主板上市，我们来经营，但是要签订经营对赌协议。以我们的股权做质押。”
  老八看着我，认真地说着。
  “哦，还好，他们没提出控股就好。”
  我松了一口气。
  “我想，你明天还是不要出去了，对公司重组的事情，我不专业，你得留下来牵头。”
  老八看着我，有点部队下命令的时候的样子。
  “嗯，我听你的！”
  我点点头！
  “不是你听我的，这是青秀未完成的事，现在有机会了，如果做成了，就是告慰青秀最好的方式！”
  老八有点激动了，相信，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自己，自己沉沉浮浮，整天沉浸在过去，不着眼于现实和未来，也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嗯，知道了！”
  我忙站起来，认真地表了态！
  “这还差不多。毛病！”
  多年未听到老八说这话了，还用他家乡话说！心里一下子激情涌动！是的，我不应再这样下去。
  “好好！吃水果！”
  方姐叉着个水果，递到我眼前，眼里还闪着光。她也希望我能彻底地走出来。
  “我提一个建议！”
  我朝着老八和方姐说道：
  “我建议方姐跟我一起，我总负责，方姐负责财务。哥，你负责公司正常的运营。”
  转念一想，得马上定下重组小组我们这一方的分工。
  “可以，就这么定！”
  老八看了一眼方姐，他们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但是，还是以你为主，你姐不要安排太多的事给她，她身体还在调养！”
  老八有点霸道！
  “我行，没事！没那么矫情！”
  方姐嗔着说道！
  老八挠挠头，憨憨地笑着，看着我们俩！大家是高兴的！最起码！可以做一件青秀没有做成又想做的事！
  只可惜，方姐和老八的婚事又得推了！
  ……
  后来，我们就明天第一次会议的具体谈判内容，做了一些预演。
  躺倒床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临上床，我想定个闹钟，一个多月没有早起了，怕耽误参加明天的会议。
  打开手机，发现妖孽发了一条消息。
  “爱，就是一种等待的过程，只要你陪着我等待就好！”
  她在想什么呢？我心已随青秀去了，没有任何的其他想法。看着，它只是一行字，心理没有任何波澜。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枕边，转头，沉沉地睡去了。
  在睡梦中，妖孽端着杯子向我走来。她美目流盼，裙裾飘逸，一步三韵。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上，她无声地向我飘移而来。
  音乐声响起了，在辉煌硕大的水晶吊灯下，她一边走，一边跳起了舞，身姿挺拔，舞步流畅。她靠近我，拉起了我的手，拉着我滑进了舞池，我们和韵合拍，身心摇摆。她微微昂起下巴，拉直了颈线。她的锁骨是那样的凌厉，她的酒窝是那样的浑圆，她简直就是天使在人间。如果拍一部中国版的《天使在人间》，妖孽是女主角的不二人选，是华人版的艾曼纽•贝阿。
  青秀也在人群中，她似乎看不到我，她看到的，只是在舞池独自跳舞的妖孽！
  我挣脱妖孽紧搂的手，快步走到青秀身边，伸手要去抓的时候，青秀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