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停当，我们出了家门，往车站走去。上车，到了公主坟站下车，下车往南走，再转过一个街口往东，就看见烤鸭店立在楼顶的大字招牌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赵大钧打来的，口气急切，他比我还急。问，“你在哪儿呢？”
  我边打着手机边穿过一个地下通道，汽车轰响着从我头顶开过，
  我加大音量：“我正往聚会的烤鸭店走呢，都望见烤鸭店的牌子了，人是不是都到齐了，就等我了吧，不是说好十一点嘛，我这表还差五分钟，放心吧，不会晚的，我再有五分钟，准点到达。”
  “真罗嗦，你听我说。”
  “这儿声音不好，有什么话到了再说。”
  赵大钧说：“到了就晚了。”
  我想收起手机：“晚不了。”
  “你给我闭嘴。”
  怎么还急眼了，不就吃个饭：“我不是不到，马上就到，一分钟都等不及了。”我走出了地下通道。手机的声音又恢复了常态。
  “你怎么不说话？”
  “刚才信号不好，什么事这么急。”
  “我正式通知你，你别来了。”
  我的脚已经踏上烤鸭店的水泥台阶，我推开大玻璃门，走进大厅，“我是特邀嘉宾，没我哪成，我还准备表演节目呢。”
  “知道你要表演节目，你兜里是不是带了刀子？”
  嘿，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兜里有刀子。
  “你是不是还要闹出点动静来？”
  “什么动静？”我包里的刀铮铮作响，替我做了应答。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如今的高科技真了不得。我还没闹出动静他怎么就知道了，高科技先进到意念都可以遥控传递了？
  “你别来了，聚会取消了。”赵大钧的话里满是遗憾。
  我发现烤鸭店门厅里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没有。“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我昨晚上激动的一夜没睡。”
  “就知道你有节目，才取消的。”
  “我人都到了。”
  “赶紧回家吧。”赵大钧手机挂了。
  不像话，说取消就取消了。
  我站在餐厅的大厅里发愣，不知该向何处去，抬头看着头顶的灯光发出耀眼的光芒，好像无数把刀子在飞舞，我包里的刀子嗖地飞了出来，在餐厅的大厅上空盘旋，忽上忽下，忽快忽慢，忽而急驰，忽而悬停，在几只大灯间飞快穿梭，好像在寻找目标，然后，一个俯冲，快到地面时又仰角九十度拉起，顺着楼梯冲到楼上，楼上，肯定是楼上了。
  我走到前台，问前台的服务员，有没有人预约包间聚餐订座。
  服务员翻看预约登记簿：“叫什么名字？”
  服务员没等我说完：“有一个预约，是知青聚会吧，定在二楼包间，春梦阁。”
  那刀子一定是去了春梦阁，我急忙上楼，二楼有五个包间，那刀子嗡嗡作响，嗖地钻进一个包间，很快又飞了出来，又钻进一个包间，在几个包间里飞进飞出，我逐一推开门看了看，有的是空的，有的有人吃饭，没我要找的人，那刀子不知何时已经静卧在我的包里。
  我下楼回到门厅，服务员看着登记簿说：“我还没说完你就跑了，可惜，那个预约已经取消了。”
  还真取消了。
  门厅里有沙发，我在沙发上坐下，林岚决定回家了，我说我再等一会，我也不知道等什么。
  我好像非要干点什么，不干有点不死心。
  服务员是个小姑娘，送上一壶免费茉莉茶，我喝了一壶，小姑娘又给我续了一壶，我站起来，问她厕所在哪儿。
  “直走往左拐。”
  我奔厕所，撒了尿回来接着喝，喝了又上厕所，小姑娘采取盯人战术，对我寸步不离，等着我点菜，见我又要上厕所，有些不耐烦了，
  “先生，你等的人还没到吗？”
  我笑了笑说，“看来他是不敢来了，怕我宰他。”
  小姑娘也笑了，“该宰还得宰。”
  我很认真地说，“我不是开玩笑，是真宰，小刀磨得锃亮。”我差点把刀拿出来给她看。
  小姑娘很理解地说，“我知道你是真宰，要不不会等那么长时间，我们饭店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宰来宰去的，这人真没起子，是爷们吗，不敢来了，可惜，，宰不了了，下次吧。”
  我嘟囔着，“谁知还有没有机会，他可能跑回东北了。”
  小姑娘说，“一顿饭，至于吗，不行就追到东北宰去。”
  我包里的刀又开始铮铮作响。“什么响声？”小姑娘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按住包。这小姑娘还挺能聊，我说，“不宰他我还挺难受。”
  客人不多，小姑娘闲着没事，正好和我磨牙，笑盈盈地说：“感情深，宰得狠，宰了就宰了，宰完了心情就好了。”
  “是。”我表示赞同。看来人是等不来了，我遗憾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开前，我问，“你们这儿最近发生过凶杀案吗？”
  “凶杀案没听说，宰人的事倒经常发生。下次把人约来再宰吧。我们帮你宰，不宰我们吃什么呀。”小姑娘笑得像朵花。
  我被小姑娘的话逗笑了。
  诺贝尔奖金获得者，苏联的帕斯捷尔纳克写的《日瓦格医生》，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写的《一桩大肆宣扬的凶杀案》，还有英国的哈代写的《德伯家的塔斯》，还有没得过诺贝尔奖的中国的《水浒传》，《三国演义》，这些小说里都有杀人的情节。小说里的女人，或者男人，了结恩怨的方式就是拿起刀。尤其是马尔克斯的《一桩大肆宣扬的凶杀案》，让人掩卷深思，这家伙敢这么写，让人印象深刻。
  公主坟，晚上的公主坟，灯光璀璨，公主坟得名几百年了，据说是因为埋葬过一个聪明伶俐但不幸夭折的公主，原来这里是个小山包，后来，这里修了地铁，修了立交桥，长安街和北四环交叉穿梭而过，四周是大商场，
  为什么叫公主坟呢？也许那个早夭的惹人爱怜的女孩，引起了人们无限美好的遐想，
  现在，每当我从八一湖过来，跨过公主坟立交桥，穿过车水马龙的西四环去翠微大厦闲逛，坐在大厦一层的肯德基消磨时光，一边望着窗外的人流，一边喝杯咖啡，我都会想到，这地方埋没埋过公主，还待讨论，有人说没，有人说有，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它真的差点变成公猪的葬身地，要是埋在公主坟的街心花园里，公主坟的地名就要被公猪坟取而代之，成了有其实也有其名，货真价实的公猪坟了。
  第二天，赵大钧，李建国，还有周明义都来到我家。我问赵大钧，怎么知道我有“节目”要演。
  赵大钧笑笑说，“因为有人要诈尸。”
  我明白，或者叫借尸还魂。
  赵大钧的意思是，因为有人要诈尸，就有人会金猴挥起千金棒，这里有因果关系，他只说了因，果也就顺理成章了。比如，我兜里的刀子。
  在一些人看来，如果昨天聚会不取消，我会有些出格的举动，比如，在谁的酒杯里丢个苍蝇。
  他（秦怀仁）真的很不了解知青，这是个四季轮回的世界，不会只有阳光明媚的春天。
  疯狂不仅是热爱某个人，有时，疯狂也是为了毁灭。这是事物的两端。一个被疯狂热爱的人，必定会被疯狂所毁灭。
  赵大钧说：“我不但知道你带了刀子，我还知道李建国带了麻袋。”
  李建国说：“你没说错，我还真带了一个麻袋。”
  他从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麻袋，是北大荒装粮食的麻袋，还是那种带绿杠的：“哥们好长时间没干点正事了，那天我还真带去了，可惜，走漏了消息，没干成，让这小子跑了。”
  周明义愤愤地说：“这是咱们的地盘，咱做主，不能让姓秦的撒野。”
  关于我要杀人的事，在知青中传开了，说那次聚会要不取消，说不定真要发生命案，我就真要杀人了，组织者只好紧急刹车，把聚会取消了。
  有人问我：“刘根，听说你要闹事？“
  “闹什么事？“
  “要杀人，刀子都带来了。”
  “那是谣传，我哪儿敢杀人。”
  “那你要干吗？”
  好像我不杀人就没得干了：“我是要宰人。
  “宰人和杀人有多大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中国话博大精深，区别大了。”
  出于对科学的好奇，后来我问过李建国的父亲，他是一个满天白发的生物学家，专门研究达尔文，
  我问，人的意念是不是可以在宇宙中传递。
  我的问题暴露了我的无知，
  他告诉我，是可以的，比如你想念某个人的时候，说不定他也正想念你。
  我再问，人的思念可以传递，那人的其他想法呢，比如杀人。
  老科学家笑着挠头。一个傻瓜提的问题，十个科学家也回答不出来。他留我吃饭，从红木柜橱里拿出一瓶五粮液。我又问了他好多问题。
  “听说你很能喝。”他边说边给我倒酒，我没醉，他先醉了，或者是我醉了，他没醉，我也闹不清谁醉了，他指着我，醉眼惺忪地说，“小孩子才会问对不对。”
  闹了半天，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一辈子对什么事就想问一个对不对，他说这话，我一点没觉得他醉。
  我不得不相信老科学家的判断，人的意念真的能在空气中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