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投诚
作者:
鹿纸鸢 更新:2021-06-01 02:46 字数:3731
一张桌子四条腿,三只王八几条腿?
应七爷自打娘胎里生出来,就没这样害怕过,只吓得他手脚发软,大呼小叫,在桌底兜兜转转,兀自寻求避难所。“你姥姥!”七爷在桌底下爬的欢快,迎面撞上一堵肉墙,那墙还有体温,也抖个不停。他心里本就极怕,那肉墙在抖,他情不自禁也抖了起来,一时间桌子上山珍海味,玉盘珍馐,乒乒乓乓,桌底下三爷七爷抱作一团,抖的七荤八素。七爷外貌英俊,人送外号“玉面郎”,三爷笑容可鞠,待人周到,博得“笑面佛”的美称。今日玉面笑面,一同在桌底下缩成王八面,打死都不敢伸出脑袋。二人抖个不停,横戳戳的又插进来一个瘦高个,那人容长脸面,体格瘦削,正是六爷无疑。兄弟三人从未如此齐心协力过,笑面佛挪了挪屁股,玉面郎缩了缩脚腕,等着那位长面僧挤进来。六爷也不谦虚,怪叫一声扑向桌底,三人一同怕的抖起来。
就在桌旁,另外兄弟二人对视,一位黝黑脸面,平平无奇,正是实际话事人五爷,另一位阔鼻方口,脸带煞气,却是四爷。那餐桌底下三兄弟怕到极处,餐桌上餐步波澜起伏,哐当哐当,好不热闹。
身处险境,谁是枭雄,这是英雄,谁是狗熊,一目了然。
应长安用了一炷香,碎了玉佩。又用了小半个时辰,斩开短笛,其后扳指锄头折扇一股脑儿涌上,也就堪堪抵挡一个时辰。想来从应天府到九转巷,再从封水桥到望月楼,一路上尸横遍野,鲜血飘散,好端端的一条路,染的和黄泉奈何桥一般。
桌下三位老爷何时见过此等场面?一路斩将过来的应长安神佛皆杀,身化神武巨人,手可摘星辰,脚能跺北海,管你是王府私兵,前线将士,还是修行门派,隐士高人,都熬不住那晶莹巨人一巴掌。天上云卷云舒,地上血流成河,应长安单足轻点巨人之肩,浸沐在灿烂的日光里,宛若天神下凡。几位老爷哪里是坐以待毙的人?从大衍各处网罗来的奇人异士,把望月楼守的水泄不通,堪称应天府的守卫力量,在应长安的绝对武力面前土崩瓦解。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数层楼高的神明巨人,如何一拳一拳,缓慢却沉重地把“幽州第一刀”“冀郡小赵云”之流碾成肉末,化作尘土,就像是被玉皇大帝,贬谪流放到再卑微不过的地府里去。最后巨人托举着应长安,让他和望月楼五层持平,应长安冲着窗内的亲叔叔们,展颜一笑,甚是恭谨,与平日里那个乖乖侄子并无不同,还是那般俊朗迷人,连男子都要惊叹容颜。可今日的笑,喜爱叔叔们眼里,和地狱里招魂的黑白无常不遑多让,比那黑脸的阎王爷还要恶上三分,三爷六爷七爷怕到骨子里,只想找个龟壳钻进去,这辈子也别出来。
怎么可能有人,面对数倍于自己,且境界不落下风的修行者,如杀鸡屠狗一样轻松惬意?七爷死死抱住耳朵,趴在地上颤抖,嘴上还在念叨“小武圣”“江南祸星”等痴人言语,看模样离吓死只差口气了。
场间四爷喝茶,五爷品酒,就这二人最沉的住气,尽显枭雄本色。
应老四摸着颔下短须,感慨道:“我在留都做了三十年的生意,有口皆碑,连望月楼也算归在我的名下,生意越做越大。有了钱出手便阔气,和赌博一般,越有钱越难输,因为有钱的人不怕输。”五爷还是那张苦大仇深的路人脸,他揉搓着短笛碎屑,任由碎屑扎破手指,鲜血流淌,也不擦拭。
四爷顿了顿,继续说道:“越有钱越不怕输,我一年能赚万两白银,就拿五千出去赌一赌,专挑些细枝末节,无人关注的行当。布行价钱大跌,老子偏偏投钱在剪子铺,百姓贪便宜买多了布,自然要到咱这里来买剪子。一来二去,我应老四也有了声望,不比老三脸上笑嘻嘻,背后下绊子,也不像老六铁公鸡,油盐不进,只许自个儿赚钱,不许他人盈利。我他娘的行走商场无敌手,靠的是一个字,”应四爷竖起一根粗手指,“义!”五爷依旧自顾自的拨弄桌上残渣,扒拉完了短笛,那断开的锄头又成了新目标,浑然不在乎兄长尊尊教诲。
四爷叹了口气:“就因为爱赌,早年赔了不少钱。可若是答应了明日午时还清,那就不能是未时申时,便是把底裤当了,也得把钱凑齐。冲着‘义’字,北蛮的野人都愿意和我做生意,我不骗不抢,该付的钱,一样不少。后宋都城,我有三处房产,西域多塔林,我养了两个小妾,哪怕是北蛮再北,冰原上未开化的蛮子,听到应老四三个字,也得竖起拇指。你说这世子的位置,除开应长安,也该是我的了吧。”
“谁料到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大衍条条大路,我熟悉的和王府花园里的小径一般,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可他奶奶的回了留都,怎么天下就变了?姓林的外戚作威作福,鼻孔能给我高到天边去,笑里藏到的老三,老谋深算的老二,一毛不拔的老六,还有楼下服软的老七,凭什么尊我敬我,却以你马首是瞻?狗尾巴翘的老高,叫我真狮子在这里受气,你说我忍得忍不得!”四爷一番怒吼,虎目圆瞪,威严赫赫,与桌底下三个瑟瑟发抖的酒囊饭袋相比,的确没丢了应家颜面。
话音刚落,窗外巨人仰天长啸,天空风云变化,又闻得天雷轰响,一时间金光白雾交织,传来金铁交击之声。轰隆一声巨响,上好檀木雕刻的窗棂被莫大气力击飞,碎屑飞溅,灰尘四起,把本就狭窄的五楼塞的满满当当,四爷五爷二人也看不清彼此了。
骤然间,天地为之一肃,那是水烧开的前一刻?那是果子落地的前一刻?咕噜咕噜?蓬蓬啪啪?
都不是,那是一声哐啷脆响,脆的叫人心神一跳,夹杂着神兽长鸣,那是白鹿的嗥叫声!
白鹿剑!
一缕剑芒从西至东,把望月楼一劈作二,那剑法精妙绝伦到极点,陛下独属的六楼分毫不动,桌下的三位世子竞争者,也毫发无损。但是,望月楼的墙壁却裂开了一道三寸三的裂痕,那是剑的宽度,也是白鹿剑威能所在,长剑从上至下,一贯到底,裂痕高达数丈,断口平滑无比,连根突出的钉子都没有。
这白皙剑光凝而不散,已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不该伤的人平安无事,该伤的人又何如?
“啊—”
窗外巨人法相怒吼连连,暴跳如雷,肩膀上已飙出一道透明鲜血,与其说是血,倒不如说是实质般的元力啊!一路所向披靡的法相,被一剑伤到了元气。
那透明液体划了道曲线,洒落在望月楼五层的大桌上,满桌的汤汤水水都成了薪柴,扬起熊熊烈火。这巨人随便一丝鲜血,就与燃烧仙冠的南含子无二,可见受大鼓所激,法相的元力有多沸腾!
熊熊大火照亮了昏暗的望月楼,四爷五爷都对窗外的事充耳不闻。只听得四爷在火焰里咬牙切齿道:“我留都应家,虽是江南豪门,皇商起家,可这应王的爵位,可是太祖横枪立马夺下来的,含糊不得。历年来王位归属,兄弟相争,都有底线,底线有两条,一为‘家’,二位‘国’!你勾结外戚,借助林由荥的钱财起家,任他为非作歹,此为叛家;你召回前线军队,买通流星枪关里,置镇西军于何地,此为叛‘国’,眼无家国的狗东西,说我是你哥哥,我他妈都嫌丢人!”
应四爷的手指都快戳到五爷的鼻子上。他指尖有水光流转,不畏惧那熊熊烈火,看来也是有修行在身的。他咆哮道:“你觉得说动白鹿剑作为保镖很有能耐是吧!我应家的私事,何时轮到南院的人撑腰?我都打听明白了,他日你成留都应王,江南便要多一位白鹿侯,封地便从留都金陵二处割让。朱曦沽名钓誉,你这是与虎谋皮!哦,不对,”应四爷冷笑几声,怒拍桌子道,“你是生意人,你还是赚大了。你配不上应这个姓,却能以此得到小半个残缺的应家,纵使权力交移,领地割让,你还是应王呢!我呸!”骂至酣处,他一口痰吐出,可惜痰上没带元力,被那烈火一烤就干,不然必定正中五爷眉心,算得上是百步穿眉了。
烈火腾腾,把二人中间的空气灼烧的好烫,明明近在咫尺,兄弟二人却都看不真切对方的脸。应五爷随手擦了擦血迹,终于放下锄头短笛,轻声道:“四哥,你可知我好生羡慕你?”席间本就剑拔弩张,这轻飘飘的一句“四哥”,却唤醒了许久不曾有的兄弟情分。应四爷啐了一口,心中一软,也闭嘴不骂了。
“从小我什么都学不好,生意不会做,好话不会说,只会料理些花花草草,种种蔬菜,”应五爷指着锄头说道,“这东西就是我那时吃饭的家伙,忙起来可以忙整个下午。因为一忙,就可以忘了府里的讥笑,我可以不用去想你们比我厉害多少,只消谁做了世子,给我个一官半职,好过日子便罢了。”应五爷声音越来越响,怨气十足,“可是我的老娘谁来照料?我母亲不过是父王的侍妾,你们有娘家人撑腰,我不行!我明明都已经锄草种花,我明明已经低三下四,为什么还要一个个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除了林由荥,谁看得起我?除了求他帮忙,我能指望谁?”五爷冷笑着摇头,“指望你吗?我的好四哥?我老娘病倒在床塌上,按照应家祖训,看病的钱都得我掏!你霸占着留都生意,那几个兄弟要么走水路,要么走西域,谁想留口汤给我?我堂堂应王之子,凭什么活的这么难?因为我他妈的老实!”
“后来我懂了,你们恶,我就比你们还恶,你们贪,我比你们还贪。老七敢违背先祖遗训,从万法门搬靠山,我就敢买通镇西军,连副统都是我门下走狗。”应五爷自嘲地笑了,“我不在乎后人如何看我,我只消在世上留下恶名,证明我来过。”
应五爷放声笑道,状如疯魔:“我必是下代应王!届时白鹿侯作我左膀,镇西军为右臂,再把你们统统给我杀光!”
“我收买了长生楼的丹侏儒,让他通风报信,提前把我们的布置告诉应长安。我把所有的所有,全部赌在他身上。”四爷不再言语,转身下楼。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论这个弟弟走上什么样的歪路,都与他无关。天下大势,谁主沉浮,便是圣人也想不明白。失德者必失势,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老王爷不会看错人,比起蛇鼠一窝的兄弟,应长安才是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