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出江南(1)
作者:
鹿纸鸢 更新:2021-06-01 02:46 字数:3280
江南有五庭四院,五庭汇集天下名厨,便是北蛮的菜式,他也有办法给你做出来。四院则是寻花问柳的妙处,不论何时都有富商在此一掷千金。应天府在五庭之中皆有股份,而其中又以留都望月庭最为特殊。
望月庭本是应家私产,原名叫做“往来楼”,又被唤作“应家灶”,应王极其偏爱这里地道的江南菜。先帝十年,曾出行江南,点名要尝一尝往来楼出名的猪肘子,可是往来楼总共六层,应王以及应家一众子侄,都在六楼用膳,若把万岁爷安排在六楼,岂不是说皇不如王?若把万岁爷放在六楼之下,岂不是连凡人都可以踩在万岁爷头上?
为了这桩事,留都上下忙了一个多月,硬生生拆除了往来楼的房顶,在六楼之上凭空搭造一处天台,就摆放一对桌椅,一壶好酒,还有满桌好菜。
是夜,月明星稀,天朗气清,先帝端坐在七楼天台上,俯视留都夜景,观万家灯火,烈酒入喉,快意十足。
就这样,事情算是完美解决。先帝饮得痛快了,皇恩浩荡,亲自题匾“望月楼”赠予应家,从此望月楼名声大震,隐隐有了五庭第一家的声望,第七层应家现在依然保留着,成为江南独特风景之一,供万人瞻仰。
此时就在江南望月楼,店小二在门口站得笔直。这酒楼可是先帝临幸之所,本该就此封存,不待外客,先帝可惜望月楼的猪肘子就此失传,另下旨意,要它好生经营。那店小二想到,如此来说,我也算是朝廷命关,为国打杂了。
忽然听闻门口一声冷哼,小二赶忙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人,锦衣华服,身材高大,阔鼻方口,双眼狭长且阴鹜,身上带着一股逼人的贵气。
小二腿下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大声道:“小的请四爷安!”他能从数百伙计里脱颖而出,成为望月楼的门面,自然是这手“见风使舵”炉火纯青。这人正是应长安四叔,应王四子,也是应家在江南生意的总把头,单论势力之大,还在羽翼未丰的应长安之上。
应四爷满意的点点头,凑近手上的鼻烟壶,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把六楼腾出来,今日客人多。”
小二点头哈腰:“平日里六楼从不拿来待客,全给四爷留着呢。”
应四爷“嘿”了一声,自顾自的踱步上楼了。小二擦了擦汗,也不知那些个“贵客”是何许人也,居然用得到只招待应家子弟的六楼?那可是老王爷的待遇啊。
还不待盏茶功夫,又进来一人。此人既高且瘦,容长脸面,双眼同样狭长,只是比起应四爷,多了几分吝啬刻薄之感。
小二一惊,腿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小的恭迎六爷。”
应六爷无意与这小厮多加言语,一手抚着腰间玉佩,直挺挺地奔着六楼去了。
小厮“呸”了一声,应六爷素来风评不好。其为人锱铢必较,王府内的账本由他一脉掌控着,常常为了些许两小钱,压榨劳工,四处败坏应家名声,中饱私囊。
“你呸什么?”小二身后响起了雄浑的声音。只见门口又走进一人来,此人容貌俊秀,皮肤白皙,颔下有几缕黑须,端的是副风流模样。
小二还没来及站起,又跪了下去:“小的问七爷好。”
“好说好说。”应七爷蹲了下来,拿着手中折扇敲敲小二的脸,轻声道:“我再听闻你辱我应家,就将你腿筋脚筋一并抽出来,再把舌头抽出来打个结,挂在你的猪脑门上。”
小二吓得屎尿横流,不断地磕头,把脑门子都撞出血来:“小的再也不敢了!”
应七爷最爱那些个青楼四院,平生最是风流,为人表面和善,其实阴毒无比,不知多少美妇人被她巧取豪夺,抢回府中,又不知多少人因他家破人亡。可是应七爷在外头为非作歹,一回江南留都便装作个乖儿子,把老王爷哄的团团转,这些年正当得势,也是个棘手的人物。
“小七,怎么和小孩子生气?”外头二人并排走了进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哥和五哥。”应七爷脸上布满阴霾,老三可是应家舶来商船的负责人,名下还有数家钱庄,生意做到北蛮,博得个“八面佛”的美称,做事最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应三爷生得肥胖,肤色惨白,脸上挂笑,露出几粒金牙,胖乎乎的手指上戴满了玛瑙戒指。应五爷却长相普通,在兄弟里最是不起眼,一副老实庄稼汉的憨厚长相。可是他左手提着锄头,右手拎着短笛,怎么看,都有种说不出的滑稽。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应家七子,除了早夭的应长安生父,也只有负责西域商路的二爷不曾到场了。
应五爷低声道:“二哥来不了,托人把他的玉笛给了我,‘左影’如今归我掌控,你们尽管放心。”
此话一出,休说阴郁的七爷,连应老三圆鼓鼓的胖脸上都满是惊讶,要知道,应天府“左影”可是侦查犹在云渊卫之上的暗杀势力,是王府绝对的底牌,老三也只是挂名接手,真正的权力,可被那老不死紧紧握在手中,怎的会如此轻易交出?难道老王爷的终于开窍,打算扼杀应长安在襁褓之中?
五爷淡漠道:“你们不要多想,父亲不过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给长安作磨刀石罢了。可如果磨刀石真的把刀磨断了,铁匠能依靠的,还不是我们磨刀石?”
应七俊秀的脸上一阵抽搐,他感受到了最深处的寒意。这位五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趁着应长安久在金陵城未归,他积蓄力量,勾结外戚,把“左影”最大的阻碍领袖红莹剔除,剪掉了应长安最耀眼华丽的伪装,把他的势力彻底暴露在众位叔叔的虎口下,应长安还未回江南,势力早就被瓜分的干净,除了几个女流之辈,忠心婢女,再无半点靠山。自己这位好哥哥,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势必要把应长安除了啊。
三爷搓了搓肥胖的双手,笑嘻嘻的说:“得亏五弟出的妙招,这当儿应长安这小崽子,手底下连个能干的都没了,逼得他使了出江南这一险招。如果五弟真的说动了那一位出手,那么这一代天才,嘿嘿,咱们这个好侄子,可没活路了。”
老五摆摆手:“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只是胜算自然我们大些。”他伸手搭在老七的肩膀上,“咱们上去吧。”
应七爷脸色变化不停,倒不是因为老五一副主事人的样子着恼,而是这几年老五崛起的太过诡异,背后的势力也处在一片浓雾中,偏偏父王对这个表面老实的儿子没有丝毫戒心,这才给了他暗地里召集同党的时间,除开远在西域的二哥,现在的应家,真正的掌权者正是老五,三哥不必说,居然连二哥都站在他这边,看来自己多年来沉迷酒色,不问世事,王府格局早就不同往日了。
应七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五哥,此间事了,咱们可要多亲近亲近。”
应五爷终于露出了笑容:“自然。”
......
就在隔着半座城的应天府,应长安的湖心小筑里挤满了俏丽丫鬟。
其实世子殿下另有府邸,是大爷年轻时所住的地方,只是生性好动的应长安嫌弃那里死气沉沉,这才用了私房钱,另外建了间园子,园子不大,却有一处小湖,一片密林,十来间小屋,养着那些个漂亮姑娘。
而如今这些姑娘们,都依依不舍的在湖中心的屋子里,和应长安告别。一个个都梨花带雨,泪水涟涟,小屋里仿佛开了个花铺般,妍丽万分。
“好了好了,一个个都哭丧着个脸,殿下也不是回不来,都给我笑!”紫苏嘴上呵斥,可自个儿也是泪眼婆娑,大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蛮横。
刚刚从别院归来的绿萝,依旧温婉如水,笑着捂住紫苏的嘴,嗔怪道:“你也小点声,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咋呼?”
除开妩媚中带着肃杀的红莹,也只有以柔克刚的绿萝能这般劝住小紫。
紫苏跺跺脚,把头饰晃得叮当作响:“那些个叔叔伯伯都忒不要脸,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非逼着殿下往这生死上走一遭,真要有个好歹,我就,我就—”
“我就为他殉情是吗?”应长安笑着走来。
别说是那些花痴丫鬟,就是一贯相处的小紫,都眼前一亮。
应长安用繁复的古木发髻绾起头发,不同于往日披散在肩,略带阴柔的模样,此时的他锋芒毕露,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眉眼似画,天神下凡一般,夺人目光。
他换下了平身最喜的素净白袍,换上了世子才可穿着的黑底大蟒王袍,袍子上的金蟒张开血盆大口,吞吐着黑天里的日月,张扬中夹带着尊贵,这才是应家世子最认真的样子。
黄萼还是那样温顺地跟在应长安身后,柔声道:“早说公子英气十足,之前的打扮都是脂粉气,倒像白脸儿小生,吃软饭的相公一样,哪里比得上现在俊朗。”
众丫鬟笑成一团,可笑声里依然带着不安,那生死险关,谁舍得世子去闯一闯?
青葵从门外探出脸来,担忧道:“世子殿下,时辰到了。”
应长安忽然收敛笑容,双手合拢,向屋内丫鬟深深作揖:“无求这些年承蒙诸位照顾,感谢诸位如此危急关头依然不离不弃,无求都牢记在心。”
“青葵帮我温一壶酒,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