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谎言威逼
作者:
王玉珩 更新:2021-05-31 16:42 字数:6071
黄文驷州衙。
一口棺材放在大厅正中。黄文驷老泪纵横,伤心至极。
几个地痞也在哭泣。“哥呀!……”
“你几个过来!”黄文驷叫道。
地痞凑了过来。
“想为公子报仇么?”
“想,怎么不想?”
“想报仇,就给我盯好了。”
“盯什么?”
“盯住韩世忠。你们是涟水当地人,人熟地也熟,韩世忠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有什么异常,随时报告。”
“嗯,……知道了。”
“我就不信,我会扳不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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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头成闵走了进来。“知州大人。”成闵三十左右,模样干练,与人说话时,眼珠游移不定,显示此人颇有心机。
“是成都头?”黄文驷抬起泪眼。
“我与公子是好朋友,公子遭难,我不能不来一吊。”说着,他恭恭敬敬在棺木前跑倒,叩了三个头。“公子,公子啊,一路走好啊!”他用额头碰了碰棺木,流下泪来。
“谢了,黄某谢谢了!”黄文驷呜呜痛哭。
“州守大人务要节哀。……唉,人生有命啊,这韩世忠,就是公子命中的克星。”
“他娘的,此仇不报,老子誓不为人。”
“知州大人如何去报?”
“这,……都头有甚主意?”
成闵摇摇头。
“唉!”黄文泗颓然而坐。
“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话是那么说。可是……”
“机会有的是,大人只管放宽心。”
黄文泗眼珠一转:“去,取二百两银子。”他对师爷说。
“这……”师爷有些不屑。
“让你去就去!”
师爷取来银子,黄文泗送到成闵手上:“韩世忠来了,我这里是树倒猢狲散,难得你还能有份坚持,还能来看看,说几句宽心的话,这是一点小意思,你要还相信我们黄家,就拿了去,不要推辞,你要不相信呢,不拿也罢。”
“大人如此说话,下官就不好推辞了。”
“那就拿着吧,我呢,是个没出息的人,你的前程,我也帮不上忙,不过呢,堂叔还在朝中,大小也是个宰相,小侄开句口,或者多少还能有点用。人生世路,日后风啦雨啦,谁能说得清?是不是?要是老弟不弃,咱们呢,就此拜个弟兄。”
“下官一介草莽,岂敢高攀大人?”
“你这样说,那就是瞧不起我黄某了。”
“不敢!”
“快,设香案!”
师爷急忙搬来香烛,点上。
“请关老爷。”师爷又放好关公像。
黄文驷与成闵各取三支香,对着香案三拜:
“苍天在上,我,黄文泗,我,成闵,从此结为弟兄,世路艰难,白云苍狗,我二人相互扶持,相互帮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违此誓,天地共诛。”
二人对烛又是三拜。
“从此后,我们以兄弟称呼。我是虚长数年,你年轻,我为兄,你为弟。”黄文泗说。
“大哥!”成闵叫道。
“老弟!”
二人紧紧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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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州。刘光世大营。
刘光世正与云儿在一起,云儿轻抚古琴,开口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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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昨夜起愁城,镜里青鸾瘦玉人。思君不见君,缓歌独开樽。
天边雁字写寒云,孤灯挑尽酒半醺。红袖有啼痕,夜雨梧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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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唱得好。”刘光世鼓掌。“果然是个才女。不过,现在夫君可是朝夕相伴,你‘愁’字何来?”
“愁字么,……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唉。”刘光世微叹:“兰蕙缘清渠,繁华阴绿渚。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我也是希望与你能够朝夕相伴。可是……”
“可是,你有国事在身。”
“是啊。”
“不,你并不是韩世忠那样的人。”
“哦,为什么?”
“韩世忠以国家朝廷为念,生死以之,你呢,人在功名之中,心在春风之外。”
“你说,我于国事心不在焉?”
“不是心不在焉,是人生见解不同。”
“说得不错,韩世忠,他就是个呆子,只知死打硬拼,我呢,明断时事,见机而作。”
“那你说,现在是个什么时事?你又要如何见机?”
“现在么,……”刘光世严肃起来:“现在是个……”他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
云儿静静地看着他。
“这么说吧,现在呢,是西汉之末,还是隋唐之交,还真的不好说。如果是西汉之末,则江山依旧姓刘,如果是隋唐之交,则将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这可能么?”
“可能不可能,看政治,看人事。现在朝廷,黄潜善、汪伯彦主政,所谓奸臣当道,就说这回掘黄河吧,一个负责任的朝廷,他会随随便便就扒黄河么?一下淹死几十万人,皇上还无动于衷,视而不见,没有半点的悔过之意。人在做,天在看,所以朝廷的祸难,还远没有结束。”
“嗯。”云儿点点头。
“朝廷之祸未央,那就不是我刘光世出手的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奸臣去位,朝政革新,或者就是国亡改姓。”
“到那时,你能做什么?”
“朝政革新,则我出手,志在匡扶社稷。若国亡改姓,我再出手,则是重整河山。”
“我好象看不出你的能力。”
“是啊,人都说我是跑跑将军。”
“不是么?”
“不,肯定不是。跑,是保存实力,没必要无谓地消耗自己。就象现在,你出手了,立功了,可是奸臣当道,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你能怎样?不信你瞧,韩世忠,生死为了朝廷,你看朝廷会怎么对待他?我估计,不杀已经是不错了。”
“他们会杀韩世忠?”云儿大感意外。
“大凡忠臣、直臣,都极容易得罪人。所以愚忠者十有八九不得善终。就说韩世忠吧,朝廷掘了黄河,他却在黄河边上举行公祭,这不是打了皇上的脸么?冯妙真明明是叛匪,他却硬要联手,是是非非,谁说得清?象这样的事,多一件,就多一重罪。没事便好,一有事,马上就有人翻老底,他还如何善终?”
“其实,他是实在不得已。”
“我呢,就是一尊泥菩萨,看尽天下之事,阅尽天下之人,却从来不会开口,也不做事,我不开口,祸从何来?对不对?”
“你不开口,是为自保,可是你不做事,……”
“你放心,就这盱眙,是扬州北大门,拱卫朝廷,舍我其谁?可是呢,前面还有韩世忠,……”
“不错,你拱卫朝廷,韩世忠遮护你。”
“不是么?谁能说我不做事?”
云儿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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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光世接旨!”一个公公在外面叫道。
刘光世朝云儿摇摇手,急忙站起身,整整衣冠,问云儿:“快给看看。”
“紧张什么?不就一诏旨么?”云儿说着,给他拉拉衣裳,“好了。”
刘光世急急走出。“臣刘光世接旨。”
“皇帝诏曰:近来女真猖獗,韩世忠邳州御敌,亦已战败,避往涟水,南来之路洞开,朝廷处境危急。令刘光世,整肃军旅,谨守盱眙,御敌于淮河以北,护国于危难之中,不得有误,钦此。”
“韩世忠战败了?”刘光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刘将军。韩世忠因为缺粮,出城护粮,被兀术偷袭,现在邳州已失,兀术可以长驱直入,只有请将军加倍小心。”
“小心,此时小……,岂不……?”他本想说“要命”两个字,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莫非将军有甚难处?”
“没有,……只是,新募之兵,入伍时间很短,只怕不习战阵。”
“现在是非常时期,只有边战边学了。”
“公公辛苦。”他不屑于与一个太监相争,让人取了一锭银子,把他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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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刘光世走进内室,云儿问道。
“韩世忠战败,跑到涟水去了。”
“涟水?那这淮河?金兀术他……。”云儿脸色发白,紧张地站起身来。
“是啊,……这个老韩,他,……他出城干什么?”
“这怎么好?”云儿六神无主。
“你,你着急了?”
“就凭你,……”
“咦,你不是要我做事么?”刘光世故意反问。
“唉,我也只是说说而己。你,……”
“我怎么?”
“你不是韩世忠。”
刘光世沉默,少许,他大步走出房间,“传令兵!”他大叫。
“到!”门外应道。
“传各位将军,到大营来开会。”
“是!”
云儿吃惊地看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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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水街头。
两个貌似客商的人,走走停停,四处探望。
一个路人经过,被他们拦住:“请问,这附近有旅店么?”
“向前走到十字街口,向右拐,再走二十丈,有家大店。”
“谢谢,谢谢。”
按照路人的指点,两人找到了旅店,付了银子,二人进了二楼一间客房。稍作安顿,二人走下楼,问店小二:“小哥,向您打听个人。”
“你们只管问,只要是涟水人,没有不知道的。”
“赵士领,小哥听说过么?”
“赵士……好象没这个人。”
“有,在军中。”
“军中?那就不知道了。”
“我们说出来,小哥一定知道,这个人,就是韩世忠韩将军的大军师。”
“韩世忠?他刚到涟水不久,城里人都不认识他,更别说军师了。”
“能否麻烦小哥,帮我们找一下?”其中一个,取出一锭银子,约有五两,放在小二面前。
小二只是扫了一眼,没有去碰,“他是你们什么人?”
“他是我哥。”一个说。
“哦,既是你哥,何不直接去找?”小二似乎看出了问题。
“这不,人生地不熟么。”
“这银子,你们收回去,韩将军,住在城外翠微寺里,你们到那问问看。”
“翠微寺?”
“对,出西门,往前两三里,就到了。”
“好,好,谢谢了。”二人出门,往翠微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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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通住处。青莲提着一只包裹走进来。“来,试试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
“给你做的呀。”
“你给我做衣服?”
“怎么,不行么?不行我拿走。”
“不,不,不是……”
“不是什么?”
“不,没,没事,……”
“别那么紧张,这是赔你的。”
“赔我?”
“你上回那些衣裳,我拿去洗,女真兵突然来了,就都丢了,我是担心你没衣服换。”
“那也不要紧,我可以买。”
“可以买么?那行,你去买吧。”青莲把衣服丢到桌子上。
“这,……我不就是说说么,你别生气。”
“生气?我生你的气?快点,试试合不合身。”
呼延通试衣,尺寸正好。“不错,不错,谢谢你。”
“哎,说好的,不许说谢。”
“是你先说。”
“我先说?我什么时候说了?”
“我给你宝剑,你说了。”
“我说了么?我没说。”
“你说了。”
“好,以后说好了,都不许说。”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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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店二人到了翠微寺,见门前有兵值岗,向前问:“我们找赵士领先生,他是住这儿么?”
“找赵先生,你们是什么人?”
“我俩是他弟弟。”
“两个弟弟?你们从哪来?”
“从山东,从老家来。”
“老家?你们老家哪里?”
“济南,山东济南。”
“哦。”两个值岗士兵对望了一眼,一个说:“你们等等,我去给你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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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赵士领正与韩世忠、张士庆等闲聊。
“报,有人找赵先生。”
“哦,是什么人?”赵士领问。
“从济南来的,是您两个弟弟。”
“济南来的?”赵士领猛然一震。
韩世忠、张士庆也猛地一惊,他们当然知道,赵士领不可能冒出个弟弟。
赵士领沉思片刻,马上冷静下来。“你去,把他们直接领到这里来。”
韩世忠、赵士庆没想到赵士领竟会这样做,对视了一眼。
二人入内,赵士领起身迎上去:“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就是韩世忠韩将军,这位,是韩将军的军师张先生。”
二人一惊,“见过韩将军,见过张先生。”
赵士领坦然坐下。
“从济南来的?是刘豫派来的?”韩世忠问。
“刘豫?不不,我们是,是赵先生的弟弟。”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弟弟,我的弟弟,现在都在五国城,你们直说吧,刘豫派你们来,或者是兀术派你们来,想干什么?是来跟我联络?”赵士领直言无隐。
二人对望,见赵士领已经把话说穿,很显然,他不愿当间谍。
“是,是来联络。王爷派你过来,已经两个月了,你好象没有为王爷服务。”
“是王爷弄错了,我不可能为他服务。我是大宋宗室,是赵家的人,是皇室的人,我怎么可能为敌人服务?我也把话说白了,刘豫派了来,只是让我回到宋朝,不要落在金人手里。在当时,我不答应他们,金兀术就会杀了我,我只好答应,这样才能回到宋朝,这也是刘豫的意思。现在我回来了,在韩将军这里,我在为大宋服务,尽我微薄之力,救国家人民于水火,对得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对得起千千万万大宋百姓。你们回去,告诉刘豫,也告诉兀术,谢谢他们放我归来。”
“你!”二人大为吃惊。
韩世忠点点头:“回去告诉金兀术,我韩世忠谢谢他,给我派来一个好军师。”
张士庆站起来,对二人说:“你们走吧,我让门外的部队放了你们。”
二人无奈出门:“谢张先生,我们还有行李在旅店,不劳相送。”
张士庆点点头,看着二人走出去。一转身,招来老幺:“马上布置对二人监视,直到他们出境。”
“是。”
张士庆又走回屋内:“赵先生,果然不同流俗,光明磊落,直言无隐。”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们如果信不过我,可以把我抓起来。”
“好啊,抓起来,送给金兀术,我们可以领赏。”韩世忠笑道。
“领几个赏钱,晚上把呼延他们都叫来,我们一起喝酒。”张士庆说。
“喝酒?今晚喝酒?这我愿意!”韩世忠来了劲,也悄悄转了话题。
“喂。”张士庆朝屋外呶呶嘴,意思是,别让梁红玉知道。
“啧!还是到苏德军中去。”韩世忠低声说。
“赵先生,一起去。”张士庆在赵士领肩头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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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南门。
周望一行人来到徐州城门外,两位大使下马,周望走上前,对守门士兵说:“我们是大宋派来的使节,要拜见兀术王爷。”
“大宋?大宋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女真兵说。
“大宋不是东西,是开国一百七十年的中原王朝,你女真偏处山林,孤陋寡闻,知道得太少了。”刘正彦正色道。
“是么?你是大宋,那个被我们俘虏,关在五国城的昏德公,重昏侯,又是什么?”
“你,……”刘正彦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兵爷,烦您给通报一下。”周望态度谦卑。
“怎么通报?”
“就说,就说,是……”
“有大宋使节前来。”刘正彦在一边说。
“还他妈大宋!”
“当然是大宋,国号如何称呼,需要两国商议,你把我们挡在门外,那就无法商议了,不叫大宋,又叫什么?”
“叫南虏,或叫南蛮!”
“唉,不论叫什么,你就看着办吧。”周望说。
“不,如果叫南蛮,那就不是我们了,你通报了也没用。”刘正彦义正辞严。
“嗬,还他妈挺硬气。”当兵的说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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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兀术派来的两个人离开翠微寺,一路低头密商。
回到旅店,其中一个呶着嘴,一副怒气冲冲,骂骂詈詈:“这个畜牲,连亲娘亲老子都不认了。”
“怎么样,找到了么?”店小二问。
“找是找到了,他不认我们。”
“还有这事,亲兄弟怎会不认?”
“唉,这也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这世道。”一个叹道。
“到底怎么了?”店小二充满好奇。
“小哥,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
“我保证,你放心。”
“赵士领,和我们,都是皇家血脉,赵氏宗室。”
“哦。”小二悚然。
“我们其实不是济南人,我们从小,就长在宫里。”一个说。
“靖康二年,二圣北迁,我们兄弟二人,加上赵士领,我们都被抓到北方,到了真定,他趁机逃走了,我们二人可就苦了,女真人硬逼着我们交人,你说我们,到哪交人去?被女真人毒打,昏过去了,扔到一条臭水沟里,泡了两天,才醒过来。”
“我们逃到济南,听说大哥在刘豫帐下,我们就去找,结果呢,刘豫叛了,大哥也不在了,我们又打听,说是到了徐州,我们又赶到徐州,又不在了,说是在韩世忠军中,我们又赶到涟水。”
“那他为何不认?”
“这个,……”一人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回事?”
“他在刘豫那里,呆过三年。”
“哦。”店小二恍然。
“他怕我们年纪小,话太多,把一些事情说出来。所以要赶我们走。”
“原来是这样。”店小二笃信无疑。
“算了,不说了,既然他六亲不认,我们就走了。”
“何必这么仓促,也许过两天,他会回心转意。”
“还回心转意?只会杀了我们。”
“那怎么会?”
“有甚不会,他连亲兄弟都不认,不过畜牲而己。”
二人回到房间,取了行李,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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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天,涟水一县,无人不知赵士领宗室身份,他是刘豫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