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军中执法
作者:王玉珩      更新:2021-05-31 16:41      字数:8236
  “这次失败,还有一个人要承担责任。”梁红玉说。
  众人面面相觑。
  “她说的是我。”韩世忠说。
  “就是你。”梁红玉说:“你没有亲自勘察官路口战场,就决定在那里阻击,这是严重失误。站在大洞山顶,看路口镇,仿佛象个布袋口,可是走近了,那里一马平川,什么都没有,在这样的地形上,要想阻击骑兵,根本不可能。”
  “我是有意放手让永吉锻炼。”
  “你放手放错了,这不是放手的地方,也不是放手的时候。”
  “放手锻炼,还有什么地方不地方?要放手,大事小事,就要让他自己决定,仗打败了,说明他决策失误,失误了,就要承担责任。”
  “那你呢?你要承担指挥的责任。”
  “我?我承担责任?……好,好,我有责任,我当然有责任。我的错误,是兵力分配失当。永吉打阻击,兵力不能少于三分之一,我只给了他五千兵,所以当金人从后面抄来时,他的部队就没有还手之力。哼!”他腾地站起来,狠狠瞪了梁红玉一眼:“我犯了错误,理当受罚。我也重责二十棍。”
  梁红玉一惊,相随起身。
  “等等。”张士庆伸手拦住。“五千兵并不少,阻敌一个时辰,也未必就做不到,你要为这事打自己棍子,将士们会莫名其妙。”
  “那你的意思?”
  “先听听将军们怎么说。”
  “好。”韩世忠返身坐了下来,“那大家都说说,这次失败的原因,到底在哪里。”
  众将默然。
  “呼延,你说说。”张士庆叫道。
  “我刚来,对情况不了解,说不出什么来。”
  “呼延到来不久,是不是让其它人说?”韩世忠问。
  “不,让呼延说。”张士庆坚持。
  韩世忠和梁红玉对望一眼,有些奇怪。
  “好,那我说说。说得不对,大家批评。”
  “说吧,没事的,这种总结会,每战之后都必须开,大家都是随便说。”梁红玉说。
  “好。我说三点,第一,这一仗说不上失败。”
  “哦?”众人愕然。
  “这一仗是被动作战,不得已为之,本身不符合战争规律。杜充掘了黄河,士兵家属淹死许多,军中士气低沉,在这种情况下,军队是不应该作战的。《尉缭子》说:‘兵者,非可以忿也。见胜则兴,不见胜则止。’就是说,打仗要打有把握之仗,不能赌气,没有必胜可能,这仗就不能打。《孙子兵法》说:‘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士气是军队的灵魂,士气消颓,上了战场,必败无疑。可是呢,金兀术来了,我们不能不战,驱群羊就虎狼,所以,能打到现在的结果,已经相当不错了。杀敌两千,冯妙真也歼敌两千,达到了重创敌人,拖住敌人的目的,所以说,这一仗,不能算失败。”
  众人点头。韩世忠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其次,是战术协同问题。这次战斗,我们是孤军作战,没有与我们协同的部队。我们可以做个假设,如果刘光世也在徐州,我们在大洞山伏击,由他去扮演冯妙真的角色,一正一奇,两边夹击,金兀术就会败得很惨。或者刘光世守着徐州城,我们在外面伏击,结果也会不同。冯妙真是义军,没有与我们直接联系,他虽参战,却说不上协同,这是这次战斗成果不大的一个原因。”
  韩世忠点点头,认真地看着他。
  “你对刘光世估计太高了,他就是个跑跑将军,他就是在徐州,也不可能协同的。”苏德说。
  “只怕还不如冯妙真呢。”另一个副将说。
  “静一静,听呼延说完。”梁红玉招呼。
  “再次,是用人问题。刚才将军说,路口镇的地形不适合打阻击,又说兵力分配不当,我看这都不是主要问题,关键还是主将的应变能力。依我看,永吉能力有限,不足以担当狙击重任。”
  此言一出,众将哗然。韩世忠和梁红玉也觉愕然。
  “你小子也太狂了吧?怎么,就你能耐?你他妈不就会舞两下棍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苏德吼起来。
  “苏德!”张士庆叫道。“呼延将军的意思,是永吉的武艺。”
  “不仅是武艺,也要学点兵法。”呼延通加了一句。
  “我操你娘!”苏德重重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来。
  “苏德!”韩世忠喝道。“给我坐下!”
  苏德虎着脸坐了下来。
  “呼延讲得不错,我还有个用人问题。”韩世忠一脸不悦:“加上刚才我说的兵力分配不当,夫人说的我没有亲自考察战场,这三大错误,我理当负责,这样,永吉重责二十,我也重责二十。”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将军,这万万不行!”张士庆伸手拦住。
  “为什么?”
  “将军是一军之魂,万人瞻仰,岂可玷污!”
  “不,越是万人瞻仰,越要敢于承认错误。”
  “那也不行!”
  “为什么?”
  “金人近在咫尺,随时可能袭击,一旦打伤了,谁来统军?谁与金兀术对阵?”
  “不是还有呼延么!”韩世忠一把将他推开,大步走了出去,在场所有人都跟了出去。
  梁红玉面色冷峻,一声不吭,跟着走出去。
  永吉刚刚被人扶起来,见韩世忠向前,伏了上去,大惊:“将军!”
  执法兵不知所措。
  “快打!”韩世忠喝道。
  “这,……。”执法兵十分为难。
  “将军!”张士庆痛苦地喊道。
  “军中无戏言,他是主将,一言九鼎,岂可说打不打?”梁红玉在一旁说。
  张士庆一惊,转头看看梁红玉,他似乎看出了这对夫妇的良苦用心,退到一边。
  “快点,用刑!”梁红玉喝道。
  两个士兵勉强举起棍子。
  “军中执法,铁面无情,你们干什么?”梁红玉喝道。
  “是!”
  “拍,拍,……”
  永吉痛苦地呼喊:“将军,将军啊……”
  梁红玉紧咬牙关,眼角悄悄爬出泪水。
  “将军!”苏德惊惶失措,张士庆万分痛心。
  呼延通震惊地看着一切。
  士兵们整齐地站在不远处,无不悚然。
  赵士领也在远远看着,神色凝重。
  打完后,大家一拥而上,把韩世忠扶了起来。
  “呼延通,老子跟你没完!”苏德含泪叫道。
  “把逃兵带来!”韩世忠喝道。
  二百个逃兵被押了过来,犟驴子、花狗也在其中。
  “临阵脱逃,本是死罪,但念你们是黄河改道,家里遭灾,思念父母,人同此心,这次大洞山又都立了功,所以减轻责罚,每人打二十军棍。”
  “是不是多了点?他们可以将功折罪。”梁红玉在一边说。
  “夫人,一点不多!”犟驴子走了出来:“韩将军连自己都打得,我有甚不能打?当逃兵,是我的错,我愿受罚!”他首先走到长凳边,伏了上去。
  “我也愿罚!”花狗举手。
  “我们都愿受罚!”其它逃兵说道。
  “快打!”韩世忠喝道。
  执法兵高举棍子,狠狠打下去。
  “扑!”“扑!”……犟驴子一声不吭。
  “给他加升两级。”韩世忠低声对苏德说。
  “是。”苏德应道。
  “老张,你写个奏章,把此役情况向朝廷报告。”韩世忠转向张士庆。
  “好。”
  “另外,你在奏章里,要说明这里的军粮情况,请朝廷从附近州县拨些粮食来。”
  “行。”
  “将军,对不起。”呼延通向韩世忠倒歉。
  “这跟你没关系,军中执法,功过分明,你以后有了错误,也会打屁股。”
  “是。”呼延通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出一点别的味道。
  .
  徐州府衙门。
  兀术与张通古、蔡松年、彀英、赛里聚在一起。他们也在总结。
  “这次我们在大洞山中了韩世忠的埋伏,要不是后军即时赶到,损失会很大。”兀术说。
  “韩世忠这一招,是逼上梁山,不得已为之。刘光世逃走了,他成了孤军,从数量到作战能力都不如我们,却又不得不挑起保护朝廷的重担,守徐州,他守不住,守淮河,更守不住,万般无奈,只有设伏。企图通过骚扰、偷袭来拖住我们。他也知道,以他的力量,不足以与我们周旋,就又拉上冯妙真。”蔡松年说。
  “不过,从作战过程看,冯妙真与韩世忠几乎没有什么协同。”张通古说。
  “这个很有趣,他们既要联手,又不协同,是不是有矛盾?”兀术问。
  “一个官军,一个强盗,岂能没有矛盾?但是呢,我军来了,他们就有点唇亡齿寒的味道,这是抱团取暖。”蔡松年说。
  “冯妙真有好几万人,如果真与韩世忠抱成团,那就很可怕。”
  “王爷说的是。这一回,他们没有协同,正说明还没有抱成团,我们要赶紧歼灭其中一支,以后才不会有大麻烦。”蔡松年说。
  “你是说,先对冯妙真下手?”张通古问。
  “不错,冯妙真,一个女流,对付她并不难。我听说,她把山东大部分粮食都征来了,我们要在山东立足,也是势在必除。”
  “可是,抱犊崮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兀术说。
  “这不是大问题。她的数万人,不会都屯在山尖上,山下必然有兵,我们先围歼山下的兵,截住山头下山之路,山上的兵,不是饿死,也要渴死。到那时,她除了投降,还能如何?”
  “松年说得好,就这么办。”
  .
  扬州府衙。
  府衙后面一栋大房子,本是库房,临时腾空,作为太庙,供奉九庙神主。
  高宗扶着隆裕太后,一步步走近庙门。隆裕已七十余岁。
  “孩儿呀,车驾巡狩,连祖宗的神灵也不得安宁哪。”
  “太后,侄儿知道。”
  “要牢牢记住,有朝一日,我大宋还要回到中原,回到汴京。”
  “哎。”
  二人走进太庙,下跪,行三拜九叩之礼。隆裕开口:“列祖列宗在上,臣妇对不起你们哪。山河已破,京城不守,虏人凌逼,车驾蒙尘,只好在扬州这间破屋子里,让列祖列宗暂时安顿了,这都是臣妾无能,臣妾无能啊!”说到这里,她涕泪俱下:“唉,如今皇上年轻,忠臣凋零,匡复社稷,不容易啊。祖宗在天有灵,就帮帮这个孩子,帮帮我们大宋吧!”
  “列祖列宗在上,赵构年虽稚幼,学识浅陋,亦知祖宗创业艰难,知道匡复社稷,责无旁贷,请列祖列宗放心,赵构在世一天,定会殚精竭虑,赴汤蹈火,重奠赵氏基业,再造我大宋河山!”说完,高宗伏在蒲团,久久不起。
  “唉,你的话,祖宗都听见了,起来吧。”隆裕扶了他一把。
  高宗抬起头来,满脸泪痕。
  .
  邳州府衙。
  韩世忠俯卧在床上,一脸不悦。
  梁红玉在一边,端来热水,搓热了毛巾,要给韩世忠捂在屁股上。
  “去去去!”韩世忠喝道。
  “干什么?”梁红玉喝问。
  “别他妈狼外婆念经,假慈悲。”
  “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打么?老子现在屁股朝上,你打,你打啊?”
  梁红玉将手上毛巾狠狠摔在盆里,溅起一地水珠:“就打了,怎么样?别人打得,你就打不得?”
  “天底下到哪去找你这样的女人?老张都说不打不打,你还非要打,还军中执法,铁面无私,你当我是谁?我是犟驴子?”
  “你个畜牲!……好,我事前跟你说过,你不愿打,为何不早说?早知你个畜牲是这样带兵,姑奶奶我又何必煞费苦心?”
  “带兵就得打我的板子?你也带兵,是不是也要打板子?”
  “你!”梁红玉一转身,走了。
  .
  严永吉住处。
  苏德前来探望。“怎么样,还痛么?”
  “痛,怎么不痛?”
  “我看看。”苏德扳过永吉的身子:“啧啧,这下猪屁股变成猴屁股了。”
  “去你的!”
  “你说吧,呼延通这小子,他娘的,永吉你不在他小子眼里,也就罢了,他妈连将军也不入他法眼,这个长,那个短,胡乱指责,连将军都挨了屁股,你说说,这算什么事?”
  “他根本就瞧不起我们。”
  苏德搔搔头皮,“这小子只要在一天,咱爷们以后啊,没好日子过了。”
  “怎么办?咱只有苦练武艺。”
  “光苦练也不行,要行家指点。”
  “这个不难,找韩将军。”
  “将军卧床不起,你怎么找?”
  “那也只是三五天的事,咱们先练起来。”
  “你先练,我……我这……”永吉艰难地翻了个身。
  “怕什么?也就三五天的事。”苏德说着,又对着永吉屁股,重重拍了一下。
  “啊哟!”永吉大叫,“你个畜牲!”
  “哈哈哈……”苏德扬长而去。
  .
  韩世忠卧病在床。他想喝酒,可是,梁红玉早把酒藏得严严实实,他无法下手。
  “素兰!”
  “哎!”素兰急忙走进。
  “我,我想喝水。”
  “哦。”素兰急忙倒了一碗水,递过来。
  韩世忠喝了一口,索然无味。“这酒怎么,这么淡?”
  “酒?这是水。”
  “水?我说呢,一点味道没有。”韩世忠把碗放下:“有酒么?”
  “酒?那要找夫人。”
  “找她?那不如不喝了。唉!”他长长叹息。
  “其实……”
  “其实什么?”韩世忠紧紧追问。
  “其实,少喝点,也没什么。”
  “就是么!还是你,……你,你能弄到酒么?”
  “弄到不难,只怕夫人……”
  “你怕什么,有我呢,有事我顶着。”
  “不行。”
  “那你去找胡子。”
  “找张先生?”
  “你告诉他,我要喝酒。”
  “酒,其实屋里就有。”素兰指指屋角。
  “是么?”韩世忠下了床,走到屋角,推开一扇小门,果然有十坛御酒。“你可知夫人到哪去了?”
  “好象,好象巡营去了。”
  韩世忠走到门口,探头望望,没有梁红玉的影子,又急忙走回来,搬出一坛,匆匆揭开,搬起来就喝。喝得太快,不少洒到衣服上。半坛下肚,又急急放下,把坛口重新封好,把小门掩上,依旧躺到床上。
  “你出去,夫人来了,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哎。”
  .
  梁红玉巡营走回。一进屋,便闻到酒味。
  “咦?哪来的酒气?”
  “酒气?……没有啊!”韩世忠用力嗅了嗅。
  “真的没有?”
  “真没有。”
  “哼,什么事,能骗得了老娘?”梁红玉伏在韩世忠身上一嗅,“御酒?”
  “御酒?御酒不是你保管?你放哪儿了?”
  梁红玉腾地站起身,径直走到小屋,推开门,酒气扑面而来。她细心检查,果然发现了那坛开了封的酒。
  “素兰!素兰!”她大声吼道。
  “哎!”素兰急忙奔进。
  “说,这酒是怎么回事?”
  “酒?不知道啊?”
  “你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你,你们……”
  “别冤枉人了。那酒,是我开的。”韩世忠承认。
  “你开的?你并不知道酒在什么地方,只有她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两天前就知道了。”
  梁红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你这是不要命了,你可知道,箭伤以后不能喝酒?还有你,你跟他,……你,你们……”
  “别乱猜了,是老张来了。”韩世忠编造谎话。
  “老张,是胡子?”
  “对呀。”
  “胡子?他会不懂?不,不对,……胡子肯定不会,肯定是你,……”她仍然冲着素兰。
  素兰并不怯场:“嫂子,你别这么凶,我要给你提个意见。”
  “给我提意见?什么意见,你说。”
  “以后对韩大哥好一点。”
  “对良臣?我哪点不好了?”梁红玉莫名其妙。
  “你不想想,韩大哥刚刚受了箭伤,可是你,……”素兰垂下泪来。
  “哟,我怎么了?”
  “你却让韩大哥再挨板子。”
  “这个你不懂!”梁红玉虎着脸。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韩大哥刚刚受了箭伤,本来就有病,可是你非得打,老张他们,苏将军他们都不让打,可是你呢,口口声声军中执法,有拿将军执法的么?”
  “咦,看来我是错了?”
  “当然错了,做夫妻,不是这样做的。”
  “那该怎样做?”
  “该怎样做,你当然知道。”
  “可是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梁红玉吼了起来。“军中执法,功过赏罚,这是军队的灵魂,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还怎么管理?上梁不正下梁歪,他韩世忠,一军主将,有过不罚,下面谁能心服?你……你,以后不许乱说。”
  “军中执法,不是夫妻执法,你不是他上司,你是他老婆!”
  “老婆怎么了?老婆才更要对他负责,对这支军队负责。你身上没有担子,你不懂这担子要有多重。”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老婆要肉痛丈夫。”
  “行,行,你肉痛。不,不……你,你肉痛?”
  “嫂子不要多想,想歪了。”
  “想歪了?你们?……怪道你给他酒喝。”
  “神经病!”韩世忠骂道。
  “咦,我怎么没往这里想?”梁红玉似乎恍然大悟。
  素兰把手上的东西一扔,“你慢慢想吧。”大步走了出去。
  梁红玉提住韩世忠耳朵:“说,怎么回事?”
  韩世忠愤怒地坐起来:“你,你个混婆娘!”他推了梁红玉一掌。
  梁红玉顺势坐下来,楞楞地看着韩世忠,“看不出,真看不出,原来还是个情种。”她猛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
  张士庆屋里。
  梁红玉风风火火闯进来。“胡子!”
  “哟,夫人,这是怎么了?”张士庆以为,夫妻又干架了。
  “你,去对那个小骚货说,以后不许靠近韩世忠!”
  “小骚货?那个……是谁?”
  “素兰,王复的表妹。”
  “晓得,晓得,这,……到底是怎么了?”张士庆低声问。
  “我问你,你陪良臣喝酒了?”
  “没有,……啊,这……”
  “我就知道你没有,是那个小骚货。”
  “这,怎么回事?”
  “你问他们去!”梁红玉又一阵风走了。
  “咦,……”张士庆望着梁红玉背影。
  .
  张士庆在王复家人处找到素兰。素兰正在伤心哭泣。王家的人本来就不看好她,有了这事,态度就更冷漠。
  张士庆先向王复父母致礼,接着走近素兰,“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就为昨天将军挨板子的事。”
  “挨板子怎么了?”
  “我对夫人说,做夫妻,要知道肉痛,别人都说不打,她却在喊,军中执法,铁面无情,夫妻不是这样做的。她就恼了。”
  张士庆点点头。他低头想了想,素兰这句话,本来不错,肯定是梁红玉的醋坛子翻了。“那酒……?”
  “酒是将军自己喝的。”
  “好,我知道了。不过,我要告诉你,箭伤之后不能喝酒,否则,伤口不能痊愈。……这样,你呢,以后就专心照顾三个孩子,将军那里,你就别管了。”
  “不敢再管了,今天也是多事。”
  “嗯。夫人那里,我去跟她说。”
  “谢谢张叔叔。”
  “好姑娘,心地善良。”张士庆赞道。
  .
  “这事也怪我,没有早点跟你说。”等张士庆走后,王复夫人说:“韩世忠夫妇互敬互爱,在战场上,生死相依,你不该走得太近。”
  “走得太近?你的意思,我故意走近?我有意勾引韩世忠?”素兰听出了话中之音。
  “难道不是么?”
  “你,你怎么这样说话?”素兰大怒。
  “你在说什么?”王复父亲怒斥,“素兰的话,并没有错,她是看不下梁红玉拿韩世忠执法,将军刚刚受了箭伤,再打二十板子,怎么受得了?素兰这样说,错了么?你胡思乱想,想到哪去了?”
  “那梁红玉会无缘无故发怒?”夫人回应。
  “不就是误会么?”
  “误会?只怕以后,误会的事还多着呢。”
  “不要胡说!看你平时态度温文,竟是这样不懂事。”
  “是,是我不懂事,你老慢慢看吧。”
  “嫂子,你别这么说,我也知道,你家的饭不好吃,从此以后,不吃也就罢了。”素兰转身,收拾自己的包裹。
  “你要到哪去?这里,就是你的家。”王复母亲说。
  “我的家在湖南,在那个死鬼那里,这里没有我的家。”
  “唉。”王复母亲摇头。
  素兰背起小包裹,走了。
  .
  邳州城门口。
  素兰被赵士领截住。“你想到哪去?”
  “咦?狗拿耗子,你要多管闲事?”
  “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们都冤枉了你。”
  “你,……”“冤枉”二字,重重撞在素兰的心上。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冒出个知己来。“冤枉不冤枉,也没你的事,你走开。”
  “出了邳州城,到处都是金兵,你可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本姑娘不怕。”
  “你至少要知道想到哪里去。”
  “去哪里?去……回江西。”
  “江西你是回不去了,你出邳州北门,那就只有一条路,上抱犊崮,投起义军。”
  “投又如何?”
  “投了义军,就是叛贼。”
  “叛贼?你说冯妙真,她们是叛贼?”
  “他们站在朝廷对立面,不是叛贼是什么?”
  “那你呢?你是什么?”素兰大吼。
  “我是大宋的宗室。”
  “你说说,你从哪里来?”
  “我从……你,你想说什么?”
  “别以为别人都是傻瓜。”
  “什么意思?”
  “你走开!”
  “不,你不能走。”
  “真不让走?”
  “真不让。”
  “我,……”素兰高高扬起一只手。
  赵士领态度坦然:“自从大洞山之战,你对我吼叫,我就开始注意你了,你是个好姑娘,不要自暴自弃,与梁夫人的矛盾,只是一些鸡毛小事,过两天就过去了,可是,你若上了山,那事情就大了。”
  “什么大了小的,本姑娘只要自由,自由!知道么,本姑娘不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赵士领点点头:“你很傲气。佩服你。”
  “佩服?你还佩服?”
  “是的,傲气首先是自尊,我喜欢有自尊的人。”
  “你喜欢?”
  “是的,喜欢你的性格。”
  “咄,你是……”素兰本想说:“你是什么东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若是愿意,可以住到我那边去。”
  “你说什么?跟你一起住?”
  “你放心,我那屋里,还有二十多个士兵,不能把你怎么样。”
  “不行。”
  “那就仍然回梁夫人那里去。”
  “我说你,闲事管得也太宽了。”
  “这是在拯救你,再往前迈一步,你就滑到泥潭里去了。”
  “你……”素兰无话可说,“我怎么会遇到你这么个人。”
  “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到将军那里去。”
  “谁要你陪!”素兰大怒。
  “这么说,你是下定决心要上山了?”
  “是又如何?”
  “山上有熟人么?”
  “没有。”
  “这样硬闯山门,立足不易。”
  “什么意思?”
  “没有熟人,也就没人知道你,你又是个女的,上山能做什么?也就是淘米做饭干杂活,对不对?”
  “只要有口饭吃,不受窝囊气,干什么都行。”
  “话是这么说,有个人荐一荐,也要好得多。”
  “这山上,莫非你有熟人?”
  “我没有,你有。”
  “我?……我有?”素兰大惊。
  “呼延通,你不认识?”
  “你说什么呢?呼延将军,他也不在山上。”
  “你别急,我让他上山,把你带上山去。”
  “你?……你有这能耐?”
  “这样,你先在城外,找个老乡家里住下来,等呼延上山时,你再跟上去。”
  “呼延通,他一定上山么?”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