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拉着安御、白梅，外面坐着管家，后头浩浩荡荡地跟着几辆马车，白梅拉开帘子，看到路上的行人连连给马车让路，估计是车子前的“安”字灯笼无形中行成的压力，也表明了安家在长宁国的威望。
  “你这车子还算华丽。”圆形的车盖边缘垂着五彩的圆珠，温暖的马车内垫上柔软的毯子，车壁不染灰尘，看得出来经常擦拭，白梅将手探到卷帘，鹅黄色的纱外还盖了一层硬帘，保留了内部的精致，也保证了外部的实用。
  “不过，还是我们山南的卷帘好，我们用珊瑚、珍珠、贝壳串成帘子，吊在海马车前，那帘子会随着海水摇动，像鱼儿的尾巴一样……”白梅想着海马车的样子，也想着家乡的朋友们。
  安御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哦，你说这个我也想起来，小时候老师布置过废物利用的作业，我拿阿妈的珍珠耳环、厨房的贝壳和去我姐房里投来的珊瑚也做过这么类似的玩意儿。”
  “废物？利用……你们老师没打死你？”白梅紧握的拳头，和抽搐的嘴角表明她已处于愤怒的边缘。
  安御两手一摊：“没办法，我跟老师说了，那些在我家遍地都是，仆人每天都要扫一大筐，不扫的话还会绊倒人。”
  白梅扶额，算了，有钱人真是可以为所欲为，我还是安安心心地找完红鲤，然后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喂，安少爷，我们这么多人去八十一渡楼干什么呀？”白梅换了话题，免得他继续无耻地炫富。
  安御看了看白梅，说道：“看来你对晏海节还是一无所知啊，我们去八十一渡楼当然是取灯笼，老张，你给小泉解释一下，待会儿到了地方忙起来可没人顾得上你。”说罢，他将手探出帘子，帘上拉开一道，一个背影挡着阳光进入二人的视线。
  那背影摇了摇头，还是继续看着前面：“少爷，您是说白梅小姐吧，别老小泉小泉地叫。白梅小姐，老张给你大概讲一讲。”
  老张翻出一个账本似得本子：“安府家大业大，亭台楼阁也有几座，每到晏海节，家家户户都要挂上灯笼，不仅如此，人手一个在母亲河外点灯也是传统，安府自然也一样。安府的走廊，每一米开外要挂一个，每间屋前两顶，亭子四顶，假山适量，加上男女仆人人手一个，安府每年的灯笼用量少则也要上百顶，而且每个区域的灯笼造型也有讲究，这两年挑选的都是二少爷，少爷读书多，嘿嘿这读书人的讲究我老头子可不太懂，只晓得好看就行。另外，八十一渡楼脾气大得很，王宫定制的灯笼都要亲自来取，因此今日我们早做准备，今晚可有的忙了。”
  “这八十一渡楼，好怪的名字啊，根本听不出来是卖灯笼的。”白梅仔细想着，这名字倒像是与庙宇缘法有些关联。
  老张一边赶着车，催促小童在下个路口及时转弯，一边解释道：“白梅小姐有所不知，这是老百姓心中的信仰，这也是晏海节的来历，国民当晚在母亲河放花灯，灯会承载着人们的信念来到沉母身边，人们期望沉母能够为自己完成心愿，八十一这个数字是个虚数，这年年渡人信念的楼阁，与缘法也有关联，自然配得上这个名字。”
  白梅一听沉母便来了兴致：“张管家，我一路上来听莘道子——额师傅，也说过沉母，她是你们这儿的神仙吗，像龙王那样？”
  “哈哈，沉母娘娘是整个长宁国信奉的神祇哦，她的来历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她是一个神秘国度的公主，能够与异界想通，来到人间是为了渡己渡人，途径长宁国时，她在菩提寺里留下了名为‘满京华’的香火，帮助那些虔诚且受苦受难的百姓指点迷津。只可惜——”管家说到这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白梅忽然想起，百里襄曾说过穷奇雾都山上的一战，“张管家，是因为穷奇一战吗？”
  安御靠在墙边，挑了挑眉：“小泉，不错呀，你还知道穷奇一战呢，沉母娘娘在那场大战中元气大伤，之后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化作了烟雾，终身困在山上为了隔断穷奇的下山之路，她的身体埋葬在山下，因此我们每年都会点花灯，母亲河的河水正好能流到那里。”
  “哦，原来是这样，那八十一渡楼这两天应该很忙吧，店里有根咱们对接的伙计吗，毕竟我们这么大一单生意呢。”
  “哦，这可不好说。”老张有些犯了难，“这些少爷应该比我清楚些。”
  安御一副“那倒是”的神情，接着说道：“八十一渡楼的掌柜神秘莫测，很少见客，人们管她叫红娘子，其他就一概不知了。这几年八十一渡楼的伙计流动量很大，几乎没人做过一年，有人说是受不了八十一渡楼的工作强度，因此这两年，八十一渡楼在晏海节来临之时，招收大量高报酬的兼职。要说老员工嘛，八十一渡楼内只有三位，老管家项叔，收银人浮生，还有个女长工四季恩。”
  浮生、四季恩，白梅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名字，不知是不是当天在海边遇到的那两个人呢。
  “晏海节期间，八十一渡楼招收了大量的兼职，大部分都是上个晏海节期间来楼里的帮工，灯笼在节前便做好了，收在仓库中，我们只需要挑选样品就好。”老管家补充道。
  “啊？”白梅皱了皱眉，“那我是不是见不到做灯笼的师傅了。”
  说罢，她捅了捅身旁的安御：“小少爷，你带我见见他们家掌柜的——”
  “咳咳！”安御急忙咳嗽了两声，瞪了瞪白梅，由不经意地转开，白梅奇怪地说：“你怎么了？”
  “白梅小姐，你说八十一渡楼的掌柜的？那可是个神龙不见尾的主，除了八十一渡楼三个伙计，几乎没人见过她。”
  白梅愣了愣，便在一旁思索起来，点了点头跟管家道了谢，便不说话了。
  八十一渡楼内——
  “四季恩，去把二楼夹层的新样式各拿一个下来，项叔您可盯好她，别让她把‘霜花笼’上的糖霜吃没了，那鬼灵精可是从贼窝出来的。”
  “项叔，安府的人估计快来了，后院的马厩空位都留下了吧？做掉这一单能给八十一渡楼换个金顶呢。”
  “那个红衣服的，动作利索一点，别以为跟我们掌柜的穿一个色儿我们就会对你好，说实话，我看到这个色儿就烦！”
  藏蓝色袍子的少年显出一副老成的样子，风一吹他的袖子就鼓得老大，像是沙漠中抵御风暴的百姓装束，但长宁国的风显然不会让这张清秀的脸提早沧桑，立体的五官像是用用最好的画笔勾勒出来，再用刻刀雕琢修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将八十一渡楼内的任意一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四季恩身上挂着十多顶灯笼，生无可恋地挪动步子，童子般可人的脸庞红扑扑的，小辫与发带相互缠绕甩在后头，佝偻着身子向前挪动，听到那少年的使唤后，她向身旁的老者抱怨道：“项叔，你看浮生他老在那里称霸王，明明来的比我还晚，我还不知道他那条道上的，安不安全，掌柜的就把他领回来了，领回来就算了，成天就在那里瞎指挥。”
  “四季恩，我当初的处境，应当比你好些。”浮生背过身点数楼里的灯笼，还不忘调侃四季恩两句。
  项叔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笑：“我的烟斗哪里去了，哦好像戒了……”
  门外跑进一小斯，喘着一口气跑到三人面前，喊道：“浮生，浮生，外头安府的人来了。”
  浮生看了他一眼，有条不紊地说道：“都请到后院了吗？”
  那小斯点点头，不敢怠慢，有几个伙计已经过去了。
  浮生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上的账本一合：“走，去看看。”
  车子被引进后院，浮生看到几辆大车排成一列，被旁边的人拉倒马厩，最大的一辆马车上，张管家从前头放下椅子，上头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风度翩翩，看了浮生一眼，笑着打了招呼，只是不见他朝自己走来。
  浮生刚觉着奇怪，忽然看到帘子里又探出一只手来。
  白纱袖子连着黄杉，帘子转开，一个清秀的女孩缓缓下车，她踩着梯子走下楼梯，那双眼眸眨巴眨巴，像是水中的鱼儿灵活。
  不同于安御的翩翩贵气，女子显得有些朴素，通身没什么装饰，只是胸前一条玲珑项链，有些与众不同。
  浮生一皱眉，这面孔，似曾相识。
  “她长得——”旁边的四季恩愣在一旁，她忽然悠悠地对着浮生说了一句，浮生以为她也觉得这女子面熟，只听到四季恩幽怨地说道，“她长得挺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