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军令如山。
  师直各连队一般不用司号员，连队紧急集合，用哨子代替。
  照理，礼拜天，休息。连队一般不会有紧急集合，战士们洗洗衣服，处理内务卫生。太阳好，就晒晒被子，不过，班长绝对不允许新兵晒被子。咋的，老兵新传，经验嘛。因为新兵的被褥是新的，太阳一暴晒，棉花膨胀，那叠被子就麻烦，成不了型，那块豆腐形状就出不了，很难叠。全连内务检查，就拖后腿了；而老兵的被子已无所谓，棉絮压实了，太阳怎么晒，都是实饼饼，叠被子比较好整。
  那休息天，新兵们干嘛，忙着写家信。写着写着鼻子酸酸的，眼泪汪汪，想家想爹娘。班长看到后，会直接骂道：没出息。
  不过，三个月后，成了老油条，家信也懒得写了。倒是班长躲在旯旮头开始写信了，八成给相好。伏在桌上，神神叨叨，有人过来瞅一眼，班长迅速将双手遮住信纸的，肯定不给看，哈哈，不少肉麻话，最多的是什么爱不爱；接吻不会写，写亲嘴。这个时候，去要烟抽的最佳时机，肯定爽快给，班长催着说：快走快走。信未写完，一包烟也没了，大家起哄嘛，战友情深。这种感觉，特滋味，够美妙。
  临战后，部队规定：战士一律不许请假上街了。
  于是，逢节假日，闲着无聊，找乐子，三五个老乡扎堆在一起，抽着烟，腾云驾雾，天南海北，就胡侃瞎吹女人的丰乳肥臀，吹得神魂颠倒，好像他看到过，摸过似的，津津乐道。
  这时，通讯员南平，急匆匆的跑到两幢平房中间，挺着腰板，扎着武装带，使劲吹着哨子，腮帮鼓鼓的，还不停地吆喝几声，紧急集合了。
  休息天，紧急集合，准没好事，杨卫喃喃低语地说。
  他跟着春林，跑了没几步，一把拉住春林，说：喂，班长，你脸通红，满嘴酒气，过会儿点名，会不会有事。
  嘿，你没事就好。我逮到，算倒霉。妈的，鬼知道你准丈人是个酒鬼，喝酒跟喝水似的。喂，杨卫，两瓶酒钱算欠我的，哈哈哈，开开玩笑，别当真。春林笑嘻嘻地说。
  班长，刚才在路上，幸亏你解围，否则，我算彻底完蛋。那酒钱算我帐上了，等发津贴我还你。杨卫诚恳地说。
  又来了，跟祥林嫂一样。我呀，从司令部出来，发现情况不对，翠翠怎么来连队了，这岂不要出事了。看见你搭个脑袋，无精打采，知道并不是你导演的。于是，干脆就解散队伍，乱糟糟一片，谁也看不清。这酒不喝你丈人就陪翠翠检查身体，那就惨了。等发了津贴，还是买点麦乳精，给翠翠补补身子吧。春林说着，发现何仁没跟上来，就往伙房里使劲喊道：喂，何仁，快点，别磨磨蹭蹭。
  伙房里的何仁听到，大声应答：来了。
  其实，刚才，何仁陪着翠翠和杨卫迎灯笼一样，到医院逛了一圈，回来看见春林为了杨卫的事，还在舍命喝酒，油然而生出敬意。突然，连队紧急集合，春林一出场，满嘴酒气，估计要被连长逮到，那肯定挨批。于是，他躲进伙房，对着酒瓶，偷偷喝了几口，万一春林挨骂，也算陪绑。捂着嘴，辣死了，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连队集合，还是在俱乐部里。
  战士们嘁嘁议论，休息天，还开会；哟，看连长表情，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准是好事；嘿，估计要表扬谁了？哈哈，肯定是春林，他偷枪有功；不然的话，连长说不定就地免职；噢，难怪他这么高兴嘛。
  连长站在前面，笑容满面，一脸高兴。还是老习惯，将武装带折成两半，不停地敲打手掌，看见各排走进俱乐部，迅速将武装带扣在腰间。没等炊事班进来，大嗓门说上了。
  同志们，我呀说到做到。今天开会，就想表扬一下炊事班长，春林同志。三班班副严成，站哨把枪给丢了，如果找不到，全连将蒙受耻辱。他挺身而出，哈哈哈，竟奇迹般的捞了回来。我琢磨了半天，这个“捞”字，刚刚好，妥帖；什么“偷”字呀，难听；还有“捡”字，感觉都不合适吧……哈哈，队伍一阵笑声，叽叽喳喳议论，不知谁说了一声：连长，都一样，不就偷嘛。下面一阵狂笑。
  不不，我们不叫“偷”叫“捞”。春林可贵在于，他把不相干的因素，组合一起进行分析。比如，人影晃动、时间倒数第二哨，内行人，懂得哨兵习惯等等，这些联系在一起，判断这个摸哨的人。把大海里捞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变成可能性。哈哈，人家动脑子了。
  三班的严成，觉得自己手中丢枪，怪不好意思，低着头，脸上发烫，傻笑着；杭生暗暗庆幸，枪能失而复得，春林功不可没。
  只见连长慷慨激昂，说着说着，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左看右瞧，不见炊事班的人影，正要下令去叫。这时，春林带着全班走进俱乐部，战士们情不自禁地鼓掌欢迎。
  春林感到炊事班迟到，怪难为情的，又加喝了酒，有意低着头，避开战友们的目光。连长火眼金睛，愈看愈不对劲，只见春林满脸通红，一股酒气。身后跟着何仁，也是酒气冲天。刚才连长还是笑容可掬，满面春风。
  霎时，脸色骤变，阴沉下来，说：咋啦，休息天，谁同意喝酒了。今天是八一还是年三十。刚刚在说你们，表扬你们。怎么一下子，就喘了，飘了，翘尾巴了，我看翘到天上去了。当着全连的面，说清楚咋回事。连长生气发火，动粗口了。
  春林站在那里，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酒劲上头，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刚想开口。只听身后的何仁使劲打嗝，他想捂着嘴，不让发出响声，饱嗝一个比一个响。
  春林壮着胆子说：连长，酒是我买的。今天我们这几个收到家里来信，喜事连连：我父亲，平反昭雪，结束了冤假错案，恢复工作，又走上了领导岗位。杨卫他爸当上了文化厅的处长，分到了大房子；何仁他妺今年高考，考上了杭州大学。这么多喜事，都在今年发生的，格外激动。于是，我买了酒，庆祝庆祝。
  何仁，你老实说，你们班长说的属实吗？连长故意说道。
  报告连长，班长说的基本属实，不过，不过，有两点说错了。一是这个倡议我提的，酒是我买的；二是我妹妹考上不是杭州大学，是浙江大学，录取分数线不一样。
  这时，杨卫着急地说：连长，何仁说的不对，是我先提出，买点酒庆祝一下的。家里是分了大房子，但我爸妈没要，主动让了。
  行了，都是废话，来显摆。我看你们几个共守同盟，是“一丘之貉”。鬼知道你们为啥事喝酒。我说了多少遍，部队铁的纪律，规定不能喝酒，就一滳酒都不能喝。没那么多理由，要找理由，每个人都有，这样连队岂不乱套，变酒馆了。本来我还想等指导员回来，给你们炊事班记记功，我看这回就算了，将功抵过吧。连长振振有词地说。
  春林暗自庆幸又走一回麦城，发现何仁也够仗义，像神机妙算一样，猜到连长会来这一手，躲在伙房也偷喝了几口酒。
  杨卫惭愧着，内心挣扎，自己的个人私事。两位兄弟也牵涉进来，在连长面前，自己说话躲躲闪闪，含糊其辞，又不敢明说，指责自己，做人窝窝囊囊。深深感到欠战友太多，尤其是春林和何仁。刚才春林这酒纯粹为我而喝，现在为我挨骂。
  这时，连队文书圣海神色慌张，急促地跑过来，说：报告连长，刚才拿回来的那杆枪，不是我们连队的，编号不对。
  啊呀，连长一声惊讶。这咋办呢？全连官兵一片茫然不知。
  国平不愧是侦察参谋，够狡猾的，潜伏的很深，还藏着掖着这一手。
  那天晚上，他熟知基层连队的战士痛恨倒数第二哨，从实战出发，他偏偏在这个点查岗。军营里转了一圈，收获不少，乖乖，竟摸了两个连队哨兵的枪。一个是警卫连，大家已知道，哨兵严成还是他带的兵，去摸他的枪，于心不忍。
  但左思右想，还得要严成买个教训，长个记性。可能临战训练，白天训练强度大，太困了，竟站在那里打起旽。国平渐渐靠近，在漆黑的掩护下，躲在树后，等待下手。站在那里打旽的严成，终于扛不住，蹲下身子坐在地上，枪在身边一搁，国平发现时机成熟，迅速得手成功。
  离开过于匆忙，严成差点惊醒。回到房间，把枪搁在自己的床底下，想教训一下老连队，起到警示作用。国平以为老连队丢了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东打听西打探，肯定会找上门来。
  但是，万万没想到，谁出这招擦玻璃。他判断肯定是当兵的，干过公差，有亲身经历；也知道国平查岗忙了一夜，还在睡觉。如果单独擦一扇窗，肯定引起怀疑，一排的人是遮遮耳目，造成连队出公差名义。这招够绝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又把枪给偷回去了，可谓熬费苦心。
  那个叫春林的炊事班长，真会演戏，国平在房间里，已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感觉有人进屋。硬是被春林死死抱住，还拼命咋唬，穷叫鬼叫，以为要掉下去，就那么三秒钟，这杆枪就没了。
  师里不是让国平挑选侦察员吗？这不是现存的，地道的野路子，上不了台面。管他呢，只要能办成事，就行。国平心里盘算着，渐渐有谱了。
  郁闷的是，指挥连那杆枪。查岗时，哨兵睡着像死猪一样，推都推不醒，更气人的，站岗还听收音机，睡着了，收音机没关。国平想抓个反面典型。
  谁知道，大水冲倒龙王庙，指挥连连长是政治部主任的儿子，姓郝。哨兵丢枪后，儿子就托老爹来打听枪的下落，主任电话打到国平那里，他只好如实回答。
  谁知，郝主任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国平呀，你从团调到师里，我是点头的。指挥连的事，就到此为止，枪你给指挥连送去。
  放下话筒，国平感觉窝囊，摸了一杆枪，惹麻烦了。让国平头痛的是，这杆枪是警卫连的，指挥连的枪又被那两个城市兵，变戏法似的偷走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再三考虑：还是先到老连队去换枪，换了枪，再去指挥连送枪。这不是绕口令，你说这叫啥事，没事找事干。
  早饭后，国平硬着头皮，提着枪，急匆匆地赶到警卫连。哇塞，人还没到，警卫连黑压压来了一拨人，个个笑脸相迎，口涂蜂蜜，嘴巴甜的要命，指导员长指导员好，战士们起哄，差点把国平连人一起往上抛，又是帮提枪。估计司令部门卫通风报信，来了那么多人，就混水摸鱼，枪应该换好了。
  到了老连队，连长早就在门口恭候，非要让国平回连队坐坐。
  国平一语双关地说：孙连长，老连队太客气了，吃不消！
  连长这回挺腼腆，内疚地说：国平，多回娘家走走。这回我连献丑了，欢迎再次查岗。随后一个标准敬礼。
  国平回敬礼，爽朗地说：哈哈，改了就好！哟哟，我的枪呢。
  噢，忘了说了，春林送到指挥连去了！连长解释说。
  他咋知道，我要去指挥连送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