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僵尸新娘(十四)
作者:临川Lin      更新:2021-05-31 02:42      字数:3384
  远山洗水,大雪撞碎在云间雾雨上,将轮状高台裹满银霜。
  蝶衣唇畔的一抹鲜红是这冰天雪地最鲜活的颜色。她擒着绝美的笑颜,摇曳着长长的衣摆,向那高耸飞阁下临风而立的人——她的夫君,步步生花旖旎而去。
  倘若不知这白雪下深深掩藏的累累骸骨与阴谋算计,越屈是很愿意慢慢欣赏这动人景致的。奈何时间急迫,他现在着实没这个心情。
  怎么阻止一个企图谋杀亲夫的新娘,这是个分外艰难的问题。首当其冲的是,这位新娘打算何时杀?怎么杀?这要轮到洞房花烛夜,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的时刻下了狠刀子,这叫他怎么好意思阻止?
  看着那抹鲜红越弯越高,笑得越发蛊惑动人。
  ‘咚咚咚’,重重的心跳在胸膛鼓噪,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嗡嗡作响。恐怕,最糟的是,这位新娘根本等待不了多久……
  刑千译拽着方才差一点儿就如同炮弹一样弹射出去的某人挨靠过来。坦然受过越屈竖起的大拇指表意来的赞扬,有些急迫道,“现在怎么办?”
  越屈拍了下还在不老实弹腾腿脚的暴躁鸡窝头,言简意赅道,“你还剩什么能用的符?”
  刑千译有些焦虑地摇头,“都被水泡过没法用了。只剩下两张‘千钧符’,一张‘火令符’,两张‘雷霆雨露’。”
  “最后一个有什么用?”
  “能唤雷降雨,但只能在水汽大的时候用。现在海拔高,还有雪,没办法。”
  那就是没有用处喽,他摸摸口袋中的硬物,大脑飞速思考对策。
  可时间咻然流转,众人围在高高台阶之下,唯见华衣女子步上长阶,走过圆台,离那缥缈俊秀的身影越发近了,咫尺可望。
  越屈眼神生的不错,见那端庄细步的新娘蓦地落下一只举扇的手,隐隐藏在腰侧靠背处,似要取什么东西。来不及了,越屈心中一定,为今之计,恐怕只能让谢商言那二愣子能力试试看了。
  “小谢子,给你个美人在怀的好机会。把新娘掳走,记得防备点儿她,她可揣着家伙呢。”
  谢商言闻言止了动作,“可我只能走直线,瞄不准就糟了。”
  越屈一把将他薅到身前,抬臂直直瞄准新郎所站的方位。当机立断,“无妨,捞不到新娘没关系,捞走新郎也可以。我数321,你就飞,”
  “3.”
  蝶衣手腕微微用力,宽大袖袍可见滑嫩丝绸摩擦的痕迹。
  “2.”
  清隽男子与美丽的女子面面相对,纷白雪花撞碎在红艳唇畔,撩起细碎飞溅的冰凌。谢商言脚下用力,聚精会神紧盯前方。
  “1.”
  “且慢!”
  就在他发出最后一道命令时,一道巨大的呼喝立时遮盖住了他的声音。
  嗯?越屈惊诧回首,却见一道绯红的身影从人群中猛地窜出。那道身影极快地跑了几步蹭蹭奔上高台。
  绯红身影个头纤细,头戴方士帽,身着大红富贵衫,脚蹬皂角靴,跑的是虎虎生威。不过这装扮看着有些眼熟。只见他狠狠一跺脚,扬指一点前方挥斥方遒,说了句古今中外通用的官话,“我不同意!”
  唔,说来这中华上下五千年,渊源悠长的语言文化也从文言文蜕变成了白话文。可却也有那么几句词变意不变的,诸如奔赴刑场必备的‘刀下留人’,又诸如打家劫舍总得吆喝的那么一句‘站住,不许动。’。再者,就是现在这句抢亲必备的官话——“我不同意!”。这官话吼得声如洪钟,震耳欲聋,果然震得全场人瞪圆了眼齐齐看他。越屈站在后方,瞧不见他的样子,不过转过身来的蝶衣却瞧了个分明。
  蝶衣漫不经心地放下衣袖,表情朦胧不清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语气分外和蔼。“客人这是何意?”
  那少年却很激动,他一展袍角,洪亮却低哑的声音融入这雪色中显得格外应景、格外凄凉,“衣儿,你忘记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了么!你怎么可以与别的男人成亲!”
  众人轰然,人如蚁动议论纷纷。越屈托了托谢商言惊掉的下巴,内心情不自禁地给这位不知是敌是友的仁兄点了个赞。这主意机智啊,他方才怎么没想到。不过即便想到了,他怕也不会用的。抢亲这事么,甚是需要不要脸皮。
  眼见这盛大的婚礼快要演变成一场闹剧,立在高台另一方的翁婆颤颤巍巍地急走两步,直直喊道,“这位小公子不可乱说!”
  “谁胡说了!”那不要脸皮的小公子狠狠甩袖,声音哀切日月可表,一边不动声色地向他们靠近,一边仰天长诉,“还记得我们在花谷看雪看月亮,看花看朝露,你弹琴来我吹笙,随风舞动,吟诗作画。我们许诺过,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怎能负我!”声音之悲切,惊天动地,如泣如诉。
  这话情真意切地连蝶衣这个‘被负心人’都忍不住愣了三愣,她有些僵硬地抿了抿唇,分外诚恳地看着他道,“可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如何山盟海誓……”
  嗯?这话一撂,惊得富贵衫生生止住步伐,伸手搓了两把脸,暗道:奇怪,她该不记得我了呀。怎么认出来的?
  山风一阵凉似一阵,这转折尴尬地连阁脚落着的寒鸦都卡了脖子。却见这死一般的静默中,那‘少年’似乎从惊诧中回了神,极快地换了只手愤愤指向蝶衣。却是换了副嗓音,刻意压低的声音一转,清脆似金铃敲玉,分外悦耳,说的话却不太中听,“好你个狐狸精!贼喊捉贼!”
  ‘咳’,越屈忍不住轻咳了声,谢商言的下巴失了倚靠再次掉了下来,就连惯常爱发呆的老刑都忍不住聚精会神地瞄着场子。
  那富贵衫不顾众人目瞪口呆的脸,只步步紧逼向着目标走去,“我与官人两情相悦,朝朝暮暮相伴,情谊甚笃,常于花谷赏景相依,若不是你暗中窥伺,意欲破坏,今天该嫁给官人的人是我!”
  这出变化来的着实猝不及防,蝶衣忍了忍,又忍了再忍,第三忍时觉得再忍下去自己就憋成王八了,她疾走两步,微带厉色道,“我看姑娘今日是来捣乱的吧。”
  富贵衫得意地抬脸道,“我不跟你讲,我问官人,是不是真的?”
  “你!”
  “若是,官人你便无需说,意会就好。若不是……”她哼笑两声,“那你就反驳!我要你亲自同我讲,你要娶她不娶我!”
  可自始至终,那立着的山神对这闹剧全无反应,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越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倒是蝶衣已经无法忍耐,她冷笑三声,温和丽颜头一次露出疾言厉色的形态。她缓缓抬起左手,凉嗖嗖的话从嘴边冒出,“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
  红光伴着铮铮话语从手中闪现,越屈只觉眼前猛然爆开朵炸金花,却见他们方才提的灯笼突然破碎,刺眼的蓝光冲上周身瞬间化作血红的光鞭,蛇一般盘绕在他们三人的身上。
  他们神仙打架作何要殃及池鱼!不待越屈反应,缓过神来时已经被这刁钻的鞭子捆成一捧柴火,半分都动弹不得。假若有什么形容较为贴切,越屈大概觉得,自己此刻分外像只洗白白扔到案板上的鱼肉,垂死挣扎地翻腾,奈何似蜉蝣撼树,左右躲不过敌人阴恻恻落下的菜刀。他咬牙暗恨,就知道这女人安排的活计不安好心,偏偏他还大意的上了当。
  可再懊恼,就如今的越屈而言,也无计可施。不仅是他,刑千译和谢商言也你来我往蹭了半天,拿刀磨,拿手拽,只会越来越紧。这下整得三人好不凄惨,友方英雄全部丧失战斗能力,只能指望台上的勇士是友非敌,能将敌方打趴后别趁火打劫给他们补一刀。
  越屈用生平最为期盼的眼神向台上望去。只见场中红光四散,蝶衣湛蓝的婚袍在空中烈烈鼓舞,分外显眼。那来回翻飞的身形轻灵动人,几翻折转,几处腾挪,不似打架,更像是舞蹈。他将目光放低,企图寻到与她肆意斗法从容自如的那位勇士。
  可观了半天,只见红光在台上不断爆裂,掀起石砾无数,道道灰尘铺天盖地地袭来,刮的台子雪雾与尘土交相弹起,模糊了视线。这般斗了片刻,就待他看的不耐烦之际,一道灰影从翻飞的雪色中斜飞出来,狼狈地扑到台阶下直直打了三滚。再是一个趔趄险险避过直射而来的红色光刺。
  那灰影极快地扶了扶遮了眼的方士帽,连滚带爬地跳起,然后……抱头鼠窜。
  越屈,“……”
  富贵衫撑着摔疼了的臀部,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倒腾着腿乱跑一气,所过之处众人无不纷纷躲避,把她晾在路中再次迎来狠辣攻击。堪堪避过道险些将她毁了容的光刺,富贵衫顺着台阶边跑边气急败坏地跳脚痛骂,“你个凶婆娘!开个玩笑都不行。至于杀人嘛……哎呦!”
  她跑的急,腰部还受了重创,竟是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好巧不巧落在越屈正前方。
  瞧着面朝下摔了个大马趴的富贵衫,再看那半空中乌发翻飞,伴着猩红光芒凶神恶煞飘过来的女煞星。越屈只觉两眼发昏,心中只想让她速速死一边去,不要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
  可惜老天爷听不到他心中的祈祷。那富贵衫一个轱辘翻过身来,见那女煞星已近离她唯有十步远了,竟是慌得大叫一声,立不住身直直后退硬生生撞到了越屈的身上。
  两人相触的刹那,他突觉身上一松,便下意识地接住了随着惯性倒下去的姑娘。那姑娘落到他怀中,脱落了帽子,瀑布般的乌发随着雪花在空中划过道优美的长弧。一双极美的眼就那样拨云见日般撞入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