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僵尸新娘(十)
作者:临川Lin      更新:2021-05-31 02:42      字数:2652
  “汝之生辰,汝……可有心愿?”
  缠溪极少这般说,蝶衣的心愿有很多。她想着要缠溪陪她看云、看雾、看花,看尽天下美景。可缠溪总是安静地坐在那方山水亭中,安静的似要化作山间轻雾,随风便散开了。有时,蝶衣自觉,这般生活已足够,她与缠溪每日相对,吟诗作画,打理花圃中每一处含苞待放的鲜活花朵。可她正当二八芳龄,自是坐不住的。哪怕一次便好,她想实现那个心愿。
  “那……缠溪哥哥可以陪我去一趟花谷吗?我,我有东西一直想给你看的。”这话问出,很是忐忑。缠溪从不离开镇子。
  青年冷硬的脸微僵,她不敢看她的脸,只望见紧绷的下颚便失了勇气,“不方便的话,就算啦。也没关系的,反正以后……”
  “可。”
  “啊?”
  双眼圆瞪,与池子中豢养的金鱼一般无二。那呆傻的模样极是可爱,缠溪弯了弯嘴角,温和重复,“可。”
  “啊哈!”蝶衣兴奋地双颊通红,又蹦又跳,高兴坏了。“说定了哦,明天戌时,我们花谷里见哦!”
  姑娘扭着裙摆轻灵蹁跹而去,跑出十步又急匆匆折回,“不许早来!必须等到戌时哦!”
  居然对他用命令词……看来是真的高兴坏了。
  天高云远,青年的白袍烈烈,笼得极为严实的鬓角垂下两捋黑发,他却无心打理了。
  这样就好。
  他扭头走向远处的高山,山上有一座飞廊阁楼。
  他走的,义无反顾。
  对蝶衣而言,这是漫长而充满期待的一晚。对越屈他们而言,却是转瞬即逝。
  黑夜无星,入深山,日渐没。九天穹庐漆黑无状,只余寂然。花谷人烟寂寥,老天爷过于吝啬,连丝光照都不肯从壳子里露出丝毫。故,越屈一行人走的甚为坎坷。
  缠溪的白袍是黑夜中唯一的指路灯。可他步履稳健,在崎岖的峡谷中如履平地,看得越屈是羡慕极了。山中峡谷地势渐低,阴冷的穿堂风刮得人骨缝都觉萧索。他忍耐着追着紧跑两步,终是离缠溪近了些,也终是跑出了峡谷。
  有婉转清歌从广阔的谷底悠悠传来,那小调温柔奇特,分外耳熟,竟是初遇蝶衣时,她口中吟唱的那首。
  可如今这小调却不同,因为演唱的人心中充斥满浓浓的情谊,连唱出的曲调都是温柔羞怯的。
  渐起的荧光照亮了周围的景致。漫山遍野的铃兰像千盏、万盏的小灯笼亮起浓白的光。一条缎带般的溪弯圈出片白色花地。那白光从花盏中飘出,绕着河道,飘摇铺展十余里,连绵一片状如银河,如坠天幕。
  月亮窥见这美景,悄悄探出了一缕月色,那深紫的光坠入银河中,破碎成片片残影。残影旁立着一位美丽的少女。
  她身着雾白广袖长裙,头坠飞天髻,一手拢月织弦,一手提灯引蝶。
  那皓白素手拾起一缕月光,悄悄拽起,微一拨弄便化作透明的弦。三弦从绕,她轻轻拨弄,若落盘玉珠般清脆曲调悠然响起,一拢一捻一抹一挑,端的是风流雅致,妩媚自成。
  白色的蝶蹁跹在少女身侧,又有白耳画眉、八色鸟、白腹琉璃、赤腹山雀、翠鸟等五彩缤纷的鸟儿闻声飞来,落入银河里,披霜戴月聆听这动人曲调。
  青年在溪边停住了脚步,烈风拂起宽阔广袖,临风而立,若云中飞鹤欲一览天阙。可他并没有乘风归去,他落地,脸色极白,脚步掺杂着一两分虚浮。
  少女立在河岸对面,将歌唱给了心上人听。
  铃兰花馥郁自放,清雅香气蒸腾而上,白色的花苞串成一丛丛风铃,伴着乐声自舞,那花瓣垂落、花瓣相触、花瓣翻飞的声音也化作了配乐。
  清歌散尽,谷底聚满了闻声远道而来的百鸟精灵。缠溪默默看完这一段天上仙乐,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进一步。
  反是少女迫不及待地赶来。
  “好听吗?”
  少女脸上有着精致的妆容,这是她花了半天时间打理的。她仰起美丽的脸庞期待地看他。一双翦水秋瞳藏着欢心与羞涩。
  缠溪觉得口中微微发苦,却也笑着赞同。“好听。”
  “嘿嘿。”心中腾起阵阵烟火,热得紧,连笑容都有些发傻了。
  少女快乐的样子撞入眼帘,缠溪微微握拳,咽下胸腔随之涌起的腥甜,他只问道,“蝶衣……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吗?”
  “更远的地方?”蝶衣有些奇怪地看他。
  停下,不可再说。
  “嗯,比花谷更远,这些鸟儿的故乡。”
  不,不能停下。
  答应吧……
  答应吧……
  可少女听不到他的心声,她歪歪头,脚尖摩擦着软土,红着双颊只问她在乎的事情,“缠溪陪我吗?缠溪去的话,我哪里都去的。”
  “不……吾去不得。汝这般年岁,合该仰望天地,俯瞰众生,去吧。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吾……自会去寻汝。”
  离开,然后再也不要回来。
  “骗人!”她一眼望破青年眼中的未尽的谎言,多年陪伴,他的喜怒不显,哀乐不常,可他从不骗人。缠溪许是不知,从不骗人的人说起谎来连眼神都是痛苦的。“缠溪你……是不是不想要蝶衣了!所以赶我走吗?”
  她只顾伤心的哭,霎时便觉天崩地裂。她自小长于缠溪身边,从不觉二人会分离。她偶尔顽皮,缠溪会凶她顽劣,会责备她行事毛躁,却从不会赶她走。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看破了她的心意,却不愿应答吗?
  这算什么?“骗人!”
  “吾并未赶你走。”
  “那为何叫我离开!”
  “蝶衣不是喜欢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可缠溪不在!”
  “……吾并非如此重要。”
  “重要!比任何人任何事,比我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
  怀中骤暖,娇俏软糯的身躯死死环住他的腰身,用力到手指都攥白了,闷闷的声音从僵硬的怀里传来,抓挠着他本就筋膜的心脏,狠狠刺下锋利的一刀,“别赶我啊,缠溪哥哥。我会乖乖听话的。”
  所以,好不好?
  缠溪常年冰雪不化的冷硬在怀中女孩看不见的地方,骤然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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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蝶衣再未见过缠溪。
  她住到了翁婆的家中。
  蝶衣时常徘徊在茅屋的门口,可她的家再不属于她,门口的结界冰冷地宣告了主人无情的决定。
  蝶衣无法,哭累了,消沉过了。依旧风雨无阻地每天守在院门口,跟缠溪说着她一天的经历。虽然院中从未有任何回应。
  可这是她心中的支柱,她放弃不掉。
  他不听,没关系,她来寻他。
  祝延村不能作《丹山折桂》,她便每日折一段树枝,从花谷采一株铃兰,默默蹲坐在茅屋前,在地上挥就一副画作。作好后,便用手挥散,放一株铃兰于其上。
  日日如此,渐渐的,已在门口作了七百多幅画作,便是闭着眼就能挥墨自如了。
  蝶衣十八岁了。
  村中人对她越发的好,还举办了场极为盛大的庆祝会。锣鼓喧天,庆典开了三天三夜,缠溪还是没有出现。
  她蹲坐在茅屋门前,极为娴熟地画了幅《丹山折桂》,却将铃兰握在了手中。
  “我要死了吗?缠溪。”
  她想门内的那人合该听得见。
  “我有个心愿,你答应过我有一天会听我说的。”
  寂然许久,沉寂了两年的大门终于打开了,雪衣的青年依旧飘然若仙,气质若月,清冷依旧。可那双连皎月都遮不去分毫光辉的眼却画着震惊。
  “你答应过我的!待我想起来便讲给你听。”
  “……何事。”许久不发声的嗓子透着嘶哑。
  “我要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