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僵尸新娘(九)
作者:
临川Lin 更新:2021-05-31 02:42 字数:3275
黑夜,祝延村。
暗红火光将息未息,将草皮灼烧至炭黑。古朴繁复的阵法如今只余零星灰烬。
美丽的女人晕倒在残破的阵法纹路间,皎白月色照在脸庞上,本是出尘的气质越发高不可攀,可再不可攀的月下仙人此刻也是任人宰割。
但他并没有这个心思。
红色高顶礼帽,红色披风,红色笔挺西服套装,银质面具下一双璀璨的琉璃眼。红衣的阎罗王颇感兴趣地观察了翻阵法外围还雄赳赳气昂昂闪着金光的‘大罗金刚囚龙阵’。
狭长的眼微眯,他失笑出声,“哎呦呦,这可真是大手笔哦。”
他摸摸下巴,瞥了眼倒地的女人,难得起了丝佩服的情绪。他这碧落梵天阵本就难以驾驭,功法越高,越是痛苦。更何况还有大罗金刚囚龙阵在外围与之抗衡,却能硬生生挺了一个多小时,也是难得的硬骨头。
可惜。
圆盘状的碧色水镜缓缓浮起,那丝残存火光彻底湮灭。清莹水镜影散微波,一株碧色莲花现出了身形,映着阴冷月光,真真印证了那句‘凤池开月镜,清莹写寥天’。
这是他的法器,亦是梵天碧罗阵的阵眼——廖天镜、日月花。
虽非他持阵,可这两样法宝加持,居然都没能探出太多,不过也足够了。他弯起殷红的唇,琉璃色的眼中满是荼蘼潋滟的危险笑意。
‘咔’,轻微脆响在静夜中突兀出现。
又是‘咔嚓’一声。红衣的阎罗王笑意微顿,凝眸望向那原本光滑的水镜。两道细微的裂痕从边角处破裂开。随后,那裂痕越来越大,竟有往中心蔓延的趋势。
不好!
他立时划破指尖,鲜红血液喂向镜面,血液落入玉盘,本是水色清透的水镜瞬间变成鲜红的颜色,贪婪地吸收着主人的鲜血。
“哎呀呀!”‘赫赫’笑声从嗓子里挤出,阎罗王甩手收了法器,笑眯眯看着远方暗处翻涌的森林,不怕死地调侃,“脾气真坏,再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轰隆’!
天塌地陷,地面被移为深坑。阎罗王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地,将女子像麻袋一样夹在身侧。他拽着把红伞,高高飘在半空。有些汗颜道,“啊喂,这人我还有用呢,别这么快杀了嘛!啧,你把阵法都毁了,一时半会儿他们都出不来了哦。”
没人搭理他,黑暗中只余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走了?阎罗王挑眉。
‘嗖’,却见一只蓝色光箭不知从何处袭来,带着刺耳的尖啸声,直直射向他挂着的伞柄处。阎罗王将怀中的人往地上一扔,急急挥了道袖子,那光箭立时停在了身前一步处。又狼狈地飞下身把那即将被地面撞得稀烂的美女捞了回来。
这一连串动作做得堪称惊险。他深深叹了口气。
啧,我就说,这脾气简直太差了!
这时,从草丛边蹿出来道绿油油的身影,那东西小的很。脚踝高的豆丁大身体,睁着双绿豆眼,正咋呼地蹦跶。“主人主人,大殿下来啦!”
阎罗王阴森森地扭头瞪过去,“什么?”
“嘤!主人饶命主人饶命!蹦巴拉没有做坏事,没有钻到豆豆的裙子下偷窥!没有偷听1号玩具讲故事!没有给三殿下的宠物下跳跳糖!嘤!!!”
阎罗王,“……”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仆人。
听的脑壳疼,阎罗王落地,随手把怀里的美人往地上一扔。一脚踩扁喋喋不休的绿坨坨,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了。
绿坨坨蹦巴拉被挤成个球,左扭右扭,‘噗’地变回了原型,伸着小短腿追了去,边跑边嘶吼,“主人等等蹦巴拉!不要丢下我哦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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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
“……咦?”
“汝方才道有事相商,何事?”
有吗?蝶衣茫然地眨眨眼,她,她刚刚似乎确实是想说些什么……想说什么来着?
“唔,我忘记了。”她有些苦恼地拽了拽翠色发带。
缠溪温和地摸摸她的头,道,“无妨。想起来再讲。”
“嗯!缠溪哥哥,上次你教我的《丹山折桂》我还没学会呢,再教教我嘛~”
“好。”
夕阳微风里,俊秀青年环着美丽的少女,在这碧波荡漾的八角亭中,恍若神人。
他们在作画。
而在其他人眼中,此景便已入画。
“嘶。你说,他们这是沉迷于秀恩爱不能自拔。还是真看不见我们啊?”越屈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幅隽美景致。
刑千译默默点点头。
他俩紧赶慢赶,本想偷偷潜入来一探究竟。可在院外等待了俩个小时都不见这二人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不是吟诗就是作画的。以至于蹲到腿麻不小心弄出了声响,居然都没人理会。
越屈思索片刻,大胆地走过拱廊,站在回廊与山水亭的中间小路上待了片刻,依旧没人理会。
真是见鬼了。
倘若说这本是个幻境,他们看不见自己也尚可。可方才明明与蝶衣对过话了,现在又是什么个情况?
两颗硕大的电灯泡毫无自觉地凑到石桌前。
大小两双手握着毛笔,缠溪将娇小玲珑的女孩拥入怀中,就那样一笔一划地教她描摹。
画中有座绿竹楼,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溪水从绕,曲径通幽处有株金黄桂树。有人轻摇树干,黄白桂花如同小伞兵般坠落,将地面铺上金黄色的地毯。蓝云笼罩,玉树悬秋,交加金钗霞枝。
“玉颗珊珊下月轮。”
“丹山君说的吗?”女孩俏嫩地问道。
“丹山君说不得。不过心中怕也是如此想的。”
“摇桂树的是何人?为何画不得?”
缠溪静默片刻,道,“因为不敢画。”
“为何?”
他默默女孩子的花苞头,望着她粉嫩的娇颜,眼中复杂难辨,似藏深渊,“心中之人刻在心中,画一笔皆是万般苦。”
“我不懂。太深奥了。”
“不必懂。”缠溪笑了笑,冰冷的面容绽开融暖笑意,如天光破云,好看极了。
蝶衣看得微红双颊,她见缠溪收笔将画樊烬。有些难过,“为何每次都要烧掉呢?《丹山折桂》不是名画?唔……好不容易画好的嘛。”
“吾再教汝。”他牵过女孩的手,转身间带起满池清凉,步入夕阳里。“族人不喜丹山君,不可被他人所见,记否?”
“可丹山君不是很厉害吗?天下丹青毓秀钟灵,他占尽天人地半分。缠溪哥哥你说的啊。”
声音渐行渐远,再来就听不到了。
越屈跟不过去,他被一堵透明的墙堵住了前路。伸手轻触,那透明的墙坚硬无比。这什么情况?
没有等他疑惑太久,眼前场景咻然转变。
十六岁的蝶衣已长成姝丽的模样,与初来所见的眉眼只带有些不谙世事的娇嫩。月光明亮如水,紫月高挂,祝延村一片灯火辉煌。
大红帷幕裹成的灯笼挂在树梢,家家户户杀了家里的家畜,纷纷做了美味佳肴摆在村长院前的空地上。蝶衣像只翻飞的小蝴蝶窜来跳去。
“阿麻婆,是豆腐鱼!哇,好厉害好香啊!”
裹着深红头巾的中年女人有张憨厚的脸,她热情地招呼蝶衣来尝菜,“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还有梅干酒!阿托叔你什么时候酿的酒啊!不是戒酒了么,偷偷做的不会被阿托嫂骂吗?”
“胡说!哪里有媳妇骂夫君的!”众人明显不信,唏嘘声此起彼伏,憋得瘦弱中年男人涨红了脸,“我跟你们讲,我才是一家之主,你阿托嫂在家都给我跪着伺候。”
阿托嫂从后面给他一个大巴掌,嫌弃地把人挤开,笑眯眯地对蝶衣慈爱道,“蝶衣啊,别理你阿托叔。快拿着,这是我摘得核桃,你不最爱吃的么。”
“谢谢嫂子!”蝶衣喜笑颜开,抱了个满怀。
“不过大家这么晚出来可以么?今天不该入寝吗?多麻烦大家啊。”
阿托嫂豪迈地摆手,“说啥呢!今儿可是小蝶衣的生辰,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们可不能错过,必须庆祝。拿着,都拿着!”
“哎!”看着乡亲们齐齐把瘦小的女孩子围绕成一团,个个迫不及待地往她怀里塞东西,越屈有些意外。
真没想到,这蝶衣姑娘在村子里意外地很受欢迎嘛。这么受欢迎的人,为何最后会成为僵尸的新娘呢?
“发现什么了?”
刑千译站在村长家的门口,指向院里,“缠溪,翁婆。”
壶中煮着热茶,翁婆样貌未变,她立着身,恭敬地给缠溪斟茶。年迈的手已经禁不住颤抖,冰雪般的青年默然端坐,见之微微蹙眉,却也未动。
“好了许多。幼年时,你却总想着尊老爱幼那些歪瓜裂枣的道理。”落座的翁婆眯着沟壑般浑浊而深邃的眼看他。
“……吾不觉有错。”
“缠溪,你是族长。便是有错。”
缠溪,“……”
翁婆浑浊的眼默默注视着院外的喧嚣,此间的静谧与那方格格不入,“还有两年,你可想好?”
“……从不敢忘。”冰冷的声音微顿。
翁婆看了他一眼,顿了片刻道,“把蝶衣交给我吧。”
“……”
“事到如今,我觉得当年的决定也许是错的。你不该再带着她,我族对情爱并不看重,然舐犊情深,你把她养到这么大,终归生了情谊。”
“……”
“缠溪,他人可有情谊,你不可有。”
“缠溪,你是族长。你可记得你父临终前所托?”
“缠溪……不敢忘。”
从不敢忘,融进骨血里,是怨毒般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