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忆
作者:枫叶寒雪      更新:2021-05-30 15:36      字数:5545
  雪寒枫轻轻倚在窗口,低头俯瞰着一片苍茫蜿蜒的山脉,远处灿金的天际漂浮着火红的云彩,像不羁少年狂野的发际,透露着凛冽的霸道。
  窗外的呼啸风声的声音虽然已经被降到了最低,但是在这安静的客舱内仍然清晰可闻。
  客舱一片昏黄,照明的光芒还需要从外面透进来。雪寒枫依稀从这灿金的晖光中辨认出了一个棱角分明的面庞。
  他静静看着,眼中突然涌出一丝淡淡的、不知名的情绪,然后又慢慢消退。
  天昏。地暗。
  直到夕阳已经把最后的痕迹抹去,机舱内才亮起刺目的白炽灯。雪寒枫眯着眼略微适应了一下,然后轻轻放下手中的枪,起身走向驾驶室。
  “麻烦关掉灯好吗,其他六名成员都还在休息。”
  “噢,好的。”
  一会儿,灯光一灭,舱内又陷入了死寂般的墨色。
  雪寒枫又扫了一眼舱内,确定其他几名成员仍在沉睡之后,才轻舒了一口气。手伸进战斗背包,小心地寻找着什么东西。半分钟后,他才缓缓从背包中抽出一个乌黑的笔记本。
  thinkpad p70,杨庆澄送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雪寒枫摸索着调试了一会,然后才放心地打开笔记本。
  液晶屏幕亮起,光线昏暗。雪寒枫满意地点点头,淡淡一笑。
  桌面是星空的壁纸,灿金的星光如烟花般绚烂。这是雪寒枫最喜欢的图片。
  和陈立雪一样,待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他也有自己的小习惯,那就是看星空。
  只有仰望星空,在宁静的夜色下,他才能感悟到生活中最美好的纯粹。小的时候,雪寒枫并不是个很安分的男孩,他会打架斗殴、会欺负比自己大一点的男孩、会顶撞没有魄力的女老师……可是被认为从小一副混混样的雪寒枫,实际上却是一个心思细腻、渴望被关注的孩子。如果没有她,他可能真的会一直这样下去。
  莫名又想到了那个女孩啊……
  雪寒枫无奈笑了笑,心里淌过清凉,思绪沿着丝带回到了那段时光,那个印象中虚幻却又无比真实的……
  那一天,雪寒枫很罕见地一整天没有闹脾气,只是因为她对他的一个微笑。
  她的笑容很暖,像是春天湖畔拂来的清风,打开了雪寒枫紧闭着的心扉。她也是孤儿院中的孩子,在她来的那一天,所有孤儿院的男孩子都不再关注那个曾经被宠着、清丽可人的院长孙女,而是对着她处处献殷勤。
  而她就像一名善良的公主,虽然周围捧着鲜花的都是没有地位的王子,但是她仍然很礼貌地回每个人以温暖的微笑。
  雪寒枫也是那些王子中的一个,但是他并没有捧着鲜花,而是端着空空如也的花瓶。
  在男孩们争相送她一些廉价的小礼物的时候,他却坐在一边,等到所有男孩全部被老师遣散,他才端着一杯水走上前,幼稚的眼中闪烁着迟疑不定,但最终还是递了上去。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帮助过一个孩子。
  他觉得送一杯水,已经是他的最珍贵的礼物。
  她歪着头笑了笑,乌黑的长发像被遣散的麻雀一样纷纷散开,接过他的水,小口小口喝着,不时还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俏皮可爱。
  喝完水,她在对他抿嘴一笑,素白的长裙被风撩起,宛若无数围绕着鲜花飞舞的蝴蝶,他的手轻轻抬了起来,然后摸了摸她的头,眼神中泛滥着从未有过的宠溺。她享受地点点头,像一只乖巧的猫咪。
  尽管在那之后,他挨了孤儿院里几乎所有男孩联合起来的一顿殴打,但是他并不后悔。
  之后的生活中,他能够感受到她不同于对其他男孩的亲近,她对他的笑容永远带着茸茸的暖意,不同于对其他孩子的礼貌。就这样,在她来到孤儿院之后,他成了孤儿院里最乖的一个孩子。
  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妹妹,尽管她要比他大上几个月。
  他真正对她产生情愫是在一次圣诞节。那一天,原本要演唱《merry christmas》的莉莉因为生病无法表演,所以院长打算换一个女孩子唱,于是就选中了她。
  她不会唱,因为她是从一个规模很小的孤儿院送来的,根本没有过过圣诞节,自然也不知道唱圣诞歌。
  这个时候,他来到了她面前,像一个有耐心的老师,拿着歌词一句一句教她唱。
  在这之前,他并不会唱歌,只是偶尔哼哼。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乐感居然这么好,以至于电脑上圣诞歌只放了一遍,他就凭着记忆将旋律哼了一遍,然后反复哼唱着,不时望向她,眼角的余光带着一丝窃喜。
  她的英语并不是很好,他其实也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但是为了教她,他硬是去找了那个上过一年外语、曾经合着其他男孩揍过他的徐方,软磨硬泡地学会了歌词,再回来牵着她的手告诉她。
  为了帮她找表演的连衣裙,他用他平时攒下来的零用钱加上他最喜欢的一套名片送给了院长孙女,才换来了连衣裙一个晚上的使用权。在他身后,一群男孩在窃窃地笑,但他却并不在意。甚至他还听到了院长孙女低声的嘲讽,嘲讽从他耳中进入,刺痛着他的自尊。如果按照往日情形,他一定会撸起袖子大打出手。但是,为了她,为了她台上五分钟的灿烂,他今晚可以、也愿意忍受一切。
  他用唱歌的时间偷偷瞄着她,她似乎并不知道,一直认真盯着歌词,只是俏脸上的绯红却褪之不去。他偶尔趁她专注的时候刮一下她的鼻子,或是捏捏她的耳朵。每当这个时候,她的脸上总会不自主地烧起来,从耳根蔓延到颈间的苹果红,歌曲不是唱走了音,就是抢了拍,她有些不满地敲敲他的手,他也故作安分地转回目光。
  皎洁的月光叙述着星空的美好,一个青涩的男孩一只手拿着歌词,一只手牵着身前穿着白色法兰绒连衣裙的女孩,两个孩子一句一句哼唱着这个时节最动人的歌谣。男孩的声音像稚嫩的羊驼,女孩的声音像优美的百灵鸟,交织谱成唯美清丽的乐章。
  那个冬夜,她在舞台上美丽地绽放,他在舞台下拍红了手掌。
  雪寒枫点开桌面上的一个相册,封面照片是一个素面朝天、洋溢着清新笑容的女孩。女孩子长得很像陈立雪,可是她身上却有一股阳光自然的气息,让他一直感觉到温暖。
  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微笑常挂脸上的白裙女孩。
  这是他保存的第一张她的照片,在他的记忆中,那是在孤儿院一次郊游,他请院长帮忙拍的。然而……也是她的最后一张照片。
  为什么……如果你不存在,那为什么我会有你的照片……
  心无端地一痛,眼泪却一发不可收拾。
  在杨庆澄接他出孤儿院那个晚上,他找到了她,把那件白色法兰绒连衣裙送给她,然后和她拉勾,约好了一年后在孤儿院的大榕树下再相见。
  为了这次约定,为了给她一个好印象,他开始发狠读书,先是将成绩稳定在全班前三,然后就是年级前三;他开始注意自己的打扮,每天都会将杨庆澄给他买的小西装烫上一遍又一遍,出门前会先擦擦皮鞋;他开始培养精密的时间习惯,会将自己的时间分配到一整天休息时间都不到十分钟……
  终于,一年之后,他轻轻将为她买的纯白羊绒精纺连衣裙叠好放进宽大扁平的礼物盒,然后来到了大榕树下。
  他来了,可是,她却失约了。
  大雨滂沱而下,无情敲击着枝叶,最后还是拍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目光中带着绝望和凄凉,双手垂在两旁,礼物盒在一声惊雷中坠落,在雨点中分开,那件连衣裙失去了美丽的光彩,像是被人嫌弃随意丢弃的布匹,轻轻挂在岩石上,无力裸露在阴暗的天空下。
  他看到的,是她的墓碑。
  然而之后,雪寒枫问了很多人关于她的事情,没有人回答他,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之后,他还被送到精神病医院检查了两个星期。检查结果很清楚——他没有的人和精神病的征兆,但是她,那个女孩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不管是莉莉、还是院长的孙女,亦或是在他记忆中曾经知道她存在的人,如今中都不承认她的存在,就连那个墓碑也在那个暴雨天之后消失。好像,这只是一场属于他一个人的梦境……
  雪寒枫轻轻一笑,眼眸却早已被渗人的猩红占据。
  那个在雨中凄厉不甘的男孩,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心中最软最绵的那份温柔被肆意撕裂成可怖的伤口,他无力回击,因为他连抵抗的资格都没有。雨天过后,他的命运仍在继续,因为当他清醒过来之后,留下的并不是一具颓废的行尸走肉,而是一只即将沾满鲜血的野兽。
  那是梦么……
  可为什么……梦中的他会心痛……
  可为什么……梦会如此清晰……
  “跟夜风一样的声音,心碎得很好听……”
  “好好的有志青年不当,偏要玩什么混混……”
  秦宥双手抱胸,一脸鄙夷地看着面前四个趴着堆在一起的家伙,“诶,老严,这群家伙……怎么解决?”
  “看你咯,你不是无所不能的老男人嘛……”严远一脸揶揄。
  “算了算了,输给你了。”秦宥还好像很不好意思地幽幽一笑,然后悠闲地踱步上前。
  “我错了,这位小胖兄弟……”眼镜青年一脸慌张,他是被其他三个人甩在最前面的,自然也是首当其冲为秦宥第一个目标。
  “小胖兄弟?”秦宥的语气阴冷,隐约能听见磨牙的声音。
  “哎,自作孽,不可活……”严远故作无奈地抚着额头,转过身去。
  在他身后,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不绝。
  如果说之前四个青年是趴在地上,那么现在就是瘫在地上了。
  秦宥打得简单粗暴,甚至有用什么力气,他浑身这两百斤肥肉可不是水做的,一个冲撞和一个猛顶,虽然威力肯定是不如直接来个泰山压顶,但是也差不多够这些家伙喝一壶。
  “这次是我比较素的了,要是爷我荤起来,你们今天一个个都走不出这巷子。”说着话的秦宥也是一脸痞气,只是这种气质挤在他脸上的一堆横肉里面显得更加有威慑力。
  扶额的某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喂,”秦宥一脸茫然,“严远你什么意思啊。”
  地上的几名青年也禁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但是没笑一会就被刚才挤压的疼痛给压了回去。
  “没事没事,”严远灵活地躲过秦宥往他肩上的的一拍,然后转过身,“我这是觉得他们躺地上的姿势挺好笑的。”
  “哦?”秦宥回过头,硬是盯着地上几个家伙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
  “算了算了,是我笑点低……”严远强忍着笑意,轻轻摆了摆手。
  “真是……”秦宥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刀疤青年,见他只是很硬气地哼了一声,然后抠了抠鼻子,不爽地又踹了一脚。
  “啊……”
  听到这家伙服硬的惨叫之后,秦宥才得意地转过身,跟上早已经走到拐角边的严远。
  “诶严哥等等我……”
  夜渐渐深了,机舱内其他成员都熟睡在黑暗中。
  雪寒枫深呼吸了几遍,然后才将心头那极端的悲愤压回去。他关掉了照片显示器,然后从背包中翻出一个黑色耳机,接在笔记本上。
  视频播放器弹出,他轻轻点开声音控制面板,然后将指针滑了滑。
  加载的圆圈转了一会,才弹出画面。
  显示器上是一个精神的中年面孔,他一头短发,脸部轮廓若刀削一般刚毅,微眯的眼睛中带着笑意,让这个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有喜感的男人居然还能让人生出一丝忍俊不禁的感觉。
  “嘿,我亲爱的儿子。”杨庆澄说着翘了翘眉毛,“外面乱跑受伤了就好好养着,现在又跑出去了。真的是很不让人省心啊……不过和我小时候一样,让我感觉也是挺欣慰的……”
  杨庆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像是面对着一起玩了几十年的老友。
  “但是你那个……别玩太high,不然不好收拾,这年头外面不要脸的家伙有点多,尤其是某些怀有野心的跳梁小丑,虽然他们不能成什么大气候,但还是对你有一定的威胁……”
  说到这里,杨庆澄的脸色开始变换。
  “你一定要小心,像是什么没有能力但是有权利的小人物,他们虽然无法直接对付你,但是间接的手段绝对不会少。我想在这上面你应该已经吃过亏了……但是他们不会就此罢手的,毕竟……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说到最后,他的脸色变得阴寒,让雪寒枫心中一凛。
  “不过不要紧……”杨庆澄突然又灿烂一笑,“有你老子在,他们是欺负不了你的……你就好好玩,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回来。我这个年迈的老头,最后几个年头还需要你来抚养……”
  他的神情又变得苍老而无力,像是一名重病在身的老人,连目光也变得空洞,但是他的嘴巴还没闭上。
  “孩子啊……我在等你长大……”
  进度条到了底,显示二十三分三十七秒,视频到此结束,画面定格在杨庆澄那副老迈的表情上。
  如果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要么认为这个老家伙有神经病,要么会认为是戏精。然而雪寒枫却知道,他的干爹绝对不简单。
  因为每次杨庆澄给的消息永远是正确的,前提是他能够从老头子揶揄的语句中破译出信息。
  他似乎特别喜欢玩文字游戏,每次都会在雪寒枫执行任务之前发来一个视频,而渠道就是从他老人家闲来无事专门找人制作的通讯app。这个软件只有他和雪寒枫两个人有,这个独家的软件就是爷俩之间最常用的通讯方式。
  视频是在雪寒枫上飞机前十分钟发过来的。
  每次杨庆澄给雪寒枫的信息都恰到好处,这个老家伙就像是一只掌权的阴谋者控制着一切……至少在外人看来兴许是这样子的。
  但是在雪寒枫看来,这个有点猥琐但是很有实力的老头就是一个纯粹的谐星。按他之前的话说……没有去参加喜剧表演那都是喜剧界的损失。什么喜剧需要的面相、幽默、内涵他都具备,就差一个表演。然而,雪寒枫也大概能知道一点,那就是出现在他面前的杨庆澄永远都和其他情况下不一样。
  在他面前,老爹是一副不务正业、腹黑幽默很有品味的中年男人。但是,在其他人面前就不一样了。
  秦宥曾经见过杨庆澄,是在商场上。他的父亲和杨庆澄会面商议,那个时候秦宥父亲秦阪量是作为一个小股东参与会议,而杨庆澄自然是首席的大股东。在那次会议上,秦阪量和杨庆澄略有交流。而秦宥也是在父亲的支持下负责会议端茶倒水搞服务,也继而拥有了旁听的资格。
  在秦宥告诉雪寒枫的描述中,杨庆澄就像是一只极富野心的狮王,带领着狮群冲击最凶狠的猎物。他的目光所指之处,永远都是商机最大,猎物最肥美的地方。他的谈吐就像一名纯正的绅士,温文尔雅,但是语气中那股舍我其谁的霸气却像一个野蛮的强盗。
  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不是浪费,而是有预谋或者说是要达到一定效果的,但是言谈举止又能做到恰到好处,在留给小股东们留下畅所欲言时间的同时,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的发言显得冗长而无趣。这一点,是顶尖企业家所具备的高端技巧……
  虽然秦宥吹得天花乱坠有一些甚至夸张到让三岁小孩都不信,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雪寒枫的老爹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稍微推敲了一下杨庆澄给的信息,反复看了几遍二十三分钟的视频,雪寒枫才算心里有个底。
  十一点十五分。
  他收起笔记本,枕好头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