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颐无惊无险地轻松通过吊桥，到达了桥的另一端。面前是一个处石壁，石壁前立有一碑，上刻“天老冢”三字。字迹矫若惊龙，雄健有力，让人一眼见了，便能从字迹上看出其人潇洒豁达，不被世间繁琐所拘束。木颐从第一眼见到它时便喜欢上了它。如今再见，依旧为之震撼。
  她拿出手帕，细细擦拭过之后，凝视了许久，才转身走到石碑后，用力按下了上面的凸起，顿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地下响起，伴随着地震山摇的感觉传来，一处通往地下的石梯展现在眼前。
  木颐下石梯前，回头望了眼那处机关，摇头失笑。世间能把机关做得这么明显的，怕只有这一位吧。她真的很好奇，这“天老冢”的主人，究竟是谁。
  只不过，这个答案无从得知。因为，这冢内的确空无一物。从三百年前第一次被她发现时便是如此。
  下到石梯低端，是一处石门。她用力推着，石门缓缓开启，从头顶落下许多土尘，落在木颐发间、衣上。然而她却没有伸手去拍打，在石门刚刚开启一条缝时，她便神情凝重地站在了原地。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飘来，令人反胃。
  在空荡荡的石室内传来如此鲜活的气息，带给人的感觉却是透骨的寒意。
  木颐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忽然想起九叶剑早就给了上孤。现在的她，手无寸铁。
  这算是大意失算了么？可是，即便是心思缜密如她，也难以料到天老冢内会有这样的意外。
  木颐稍稍握紧了拳头，面色平静地抬步走上前，寻着血腥气息浓的地方而去。
  无论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只要不是上古之物，她都能保证自己能够活着离开。
  木颐思及此，脚步却顿了顿，心中忽然升起一丝顿悟。
  这天老冢……
  一个想法刚刚升起，却又转瞬即逝，紧张的气氛容不得她再去细想。她继续向前走了约莫百步，石道右转，她转头看去，只见尽头的石室中有道光亮。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也愈加浓郁，似乎还有一些草药的味道混杂在其中，刺鼻难闻。
  木颐悄悄地靠近石室，而后一惊。
  墙上挂满的烛火将石室照亮，其布置一览无余。只见一座小石池修筑在不大的石室中央，池内满是猩红粘稠的液体，一个人形之物背对着门口端坐在池内一动不动，不明生死。
  木颐从墙上取下一盏灯火，轻轻绕了过去，来到他的面前。在看清其模样的一瞬间便愣了一下，目光惊愕。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衰老瘦削到几乎皮包骨头的人。他浑身上下的皮肤皱巴巴贴在一起，眼眶深陷、奇丑无比。
  “这……这会是何人。”木颐微皱眉头，心中萦绕的疑团让她甚至忘记了去探此人是否还活着、有无危险。
  “你猜。”风中似乎飘来微不可闻的声音。
  木颐抬起头，满目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睁开浑浊的双目，口吐言语。
  “你的表情……真让我惊讶。”他一个字一个字嘶哑地说着，声音极轻，仿佛一个不小心便会力竭而死般。而后，他嘴角裂了裂，似在笑，在木颐警惕的目光中继续道：“颐前辈，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流露出这般神情……也是，我这副模样，可怖至极。”
  木颐警惕的目光一瞬间破碎了，连同破碎的是她的声音：
  “柳……笙？”
  这世间，唯一会叫她“颐前辈”的人，便是他了。
  但是，他不是早就应该死了吗？为何会苟延残喘度过三百年？
  活了三百年，人体机能早就衰老的不能用，难怪会变成这副模样。
  “真高兴你还能记得我。”柳笙闭上眼，方才那些话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待许久之后，他才睁开双眼，却意外的发现眼前的女子眼角泛出了泪水。
  “呵……你也觉得我很悲哀吧，”他声音苦涩，“因为秘法的缘故，灵魂被强行缚于肉体身上。即便用灵丹妙药延缓肉体的衰老，也无济于事。你若再来晚些，我便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无法再认出你了。”
  “不，我是觉得高兴。”木颐垂眸，手却握紧了衣摆，微微颤抖，“我高兴你还活着，让我感到自己是拥有过去的人。”
  “……”柳笙望着她，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不是那种恐惧死亡、追求长生的人。”木颐道，“你是为了他？”
  柳笙沉默，木颐却也似乎得到了答案，心中压抑了些许。
  “我还有很多想问的事情，”木颐低声道，“但是现在不是时候。睡吧，柳笙，睡吧。我会治好你的。”
  柳笙却不肯闭上双眼，极尽目力望着她转身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
  柳笙，柳思泉……
  木颐快步走着，几乎是在逃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柳思泉恨自己入骨了！
  柳思泉大概就是柳笙的后人。依他之言，柳笙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是因为她！
  她不敢去想象柳笙这三百年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求死不得，只能这样苟活下去，不知终期！
  她现下没有法子助他恢复，但她能希望他能坚持住，等待一个结局。
  即便无法恢复肉身的活力，但至少诅咒总能被解开。死亡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心思急转，步伐飞快，经过了不知多少个石室。然而这天老冢仿佛忽然变成了一座迷宫，无论她如何走，都走不到尽头。
  木颐停下来，轻轻喘着气，眼前浮现出了三百年前，柳笙的少年模样。
  少年的柳笙，年纪轻轻便医术高超，却不恃才傲物，也不像寻常医者那般古板无趣。他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被人们盛传为“医圣”。据传，他的一身医术皆学于巫山神女，这让百姓无形中对其有了一丝敬畏之心。但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发现这个人很“接地气”。一言两语之间，便熟的像认识了几年的朋友。
  而他，也是唯一一个不在乎她身份的人。
  世人所传不假，他的确是巫山神女的徒弟。介于这一层关系，他也对她的事知道了更多。可他却什么也不曾说过，一如既往地笑嘻嘻地对她“捣乱作恶”，然后被君墨华一巴掌拍开。
  虽然一口一句“颐前辈”的叫着，但他一点也不把她当前辈来“敬重”。
  他与君墨华，也是挚友，经过了生死之交、相互信任的兄弟。
  柳笙虽然变成如今的模样，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的确是长生了，算的上是一种成功。那么，他“成功”了，君墨华呢？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人的模样……
  黄袍加身，目露威严，可她还是觉得，身穿蓝衣、神色沉稳的他才最是好看。
  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与那记忆中的蓝衣男子逐渐重合。木颐瞪大双眼，却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怀抱依旧轻柔，仿佛她是一触即碎的瓷器，即便思念至极，也要压抑着力度。
  如此熟悉。
  “君……墨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