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青灯掩映烟柳巷,古道又逢故园郎(五)
作者:大黄阿      更新:2021-05-30 08:12      字数:3432
  我读懂他话里的意思,那些事情既然过去便让它过去,只要珍惜当下就好。我也想如他所想,做一个豁达的人,可不管怎样我还是放不下。
  眼见着就进了盛夏,苏澈每天都会来找我,等入夜了就离开,我们相互默契着,谁也没有主动询问。
  这日树上的知了明显比以往还要吵闹,阳光焦灼,我与梦岚也没了做刺绣的心思,躲在槐树荫下纳凉,梅姐找了个草席,将囡囡抱到上面。囡囡已经四个月了,尺寸比原先要大了许多,穿着我和梦岚做的黄色肚兜,窝在梅姐怀里扑闪着眼睛。
  “还没想好囡囡的名字?”
  “还没,”梦岚摇着头,“他说让姑爷起。”
  “对!”梅姐应和着,“姑爷有文化,让姑爷起!”
  你们怎么就看出他有文化了?再说,我就没有吗?我还未反驳,原本紧闭的院门就被推开,最先入眼帘的是素色的衣袍,想也不用想,是他来了。
  “姑爷!”梦岚与梅姐二人同时站起身,梅姐即便抱着囡囡,也仍旧动作迅速。
  我忽然觉得,这二人的言行举止很是狗腿!
  苏澈笑着望了我一眼,就伸手将囡囡抱到怀里。这些时候他也一直过来,每次来都要抱着囡囡,于是囡囡也就不怕他,甚至还会主动往他怀里钻。
  我断不会和一个小孩子吃醋的,可苏澈抱着她笑得开心的模样,总会刺疼我的心。
  他将囡囡举高高,又抱到怀里亲了亲,才送还到梦岚手里。梦岚和梅姐接过囡囡就识趣地往屋里躲去,他便大喇喇地坐到我身边。
  耳边依旧是知了声,还有风吹槐叶的沙沙声,他一坐过来,原本郁燥的天气忽然就惬意许多,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流里流气,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将我的手握住,也就不说话。
  我侧过头,见他也含笑望着我。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这样了。”
  他的声音很轻,隐藏在盛夏的热闹里。
  我要点头附和,我也从未想过,能再和他过着这种恬静的小日子。眼角就瞥到他的衣裳。
  “你这里,怎么破了?”
  他面上疑惑,我便伸手将那破了的衣角拉给他看。
  “去换件衣裳吧。”
  他有些犹豫,半天都没有动作。
  “我这边正好有一件,你和我进来吧。”
  我能感觉到他忽然愉悦的心情,见他心情好,我也跟着开心。梅姐正在厨房准备晚饭,正好房里也没人,便将房门窗户都关上,去柜子里拿衣裳。
  这衣裳做好已经很久,那时候正是讨好王上,刚开始心思不定做着做着竟做成苏澈的衣裳,也就一直放着,前些时候与他重逢,便私心作祟,将这衣服洗了晒干,就像是为了今天而作准备。
  我转身时他已经将外衣脱下,我才发现他身上的亵衣怪怪的,肉眼可见的厚度。
  “你怎么...”我顿了顿,又再开口,“你这样,不热吗?”
  “有一些。”他虽回答着,眼睛却直勾勾看着我手里的衣裳。
  “那怎么不换一件,这件...这么厚...”我将衣裳放到一旁的椅子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口,这分明是秋冬时候穿的!
  “尘儿为我做的衣服,就只剩就几件亵衣了。”
  要松开的手忽然顿住,抬头便望见他的眼眸,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心酸,只看得我心口一窒。
  “尘儿?你还会再为我做吗?”
  “傻子!”这人一定是个傻子!
  “尘儿...”他像是被我吼懵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应哲与你身形差不多,我去问梦岚拿一件。”扒拉开他的手,转身便走了出去。
  拿了件给应哲新做的衣裳,又让梅姐端了盆温水跟着。
  我进去时他依旧站在那里,与方才没有太多变动,待我再将水端去,才发现他手里捧着那件我做的衣裳。
  “擦擦身上吧。”我把拧干的毛巾递到他面前,就背过身去。
  “好。”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些水声传来。
  “尘儿?”
  “嗯?”
  “后背我擦不到。”
  “哦。”我转身,接过他手里的毛巾。
  等他转过身去,我所有的动作都停住,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
  许是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微微侧过头,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就要去拿桌上的亵衣。
  “苏澈...”
  我一定是这个世上最不贴心、最任性的妻子了!
  听见我唤他,他连亵衣也没穿好就转过身,我抬头只看见他眉头紧皱,满脸担忧。
  “苏澈...”我喃喃着将脑袋埋到他怀里,才看见他胸前也有些刀疤,“你去找妍儿,之后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一直不来接我?
  这一句我没能问出口,苏澈他,他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我却还在任性,还一直冷漠对他。
  “尘儿莫哭,”他的手掌轻轻拍在我的后背,声音也有些喑哑,“我说给你听。”
  “那日与你分别,我便驱马往永州去寻妍儿,谁知刚入永州不久,就听闻你出事,一时情急便又折返,我只带了几个小厮,其余人留在原地等我回返。路上中了梁王的埋伏,只我一人逃出,等我再醒来已经是一月过后。”
  “一个月...”算时间,正是我在虞家寨那一个月,“背上的伤,也是那时候...”
  “嗯!”他轻轻应了声,手臂却不自觉收紧,“我醒来后便四处派人寻你,可李城主也是为人所救,不知你的去向。”
  苏澈的语气依旧平淡,可我听着只觉得心口被紧紧攥住,呼吸不畅,眼里的泪更加止不住。
  “尘儿,你莫哭。”
  他的指端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地让我更想落泪。
  “唉...”只听得他叹了口气,随即脸上便传来湿热,他竟一点一点地尝着我的泪。
  “你...”我虽喜欢他的亲近,可毕竟好些时候没见,忽然这样我还是害羞。
  他没再继续,又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我那时虽然醒了,却也下不得床,强撑着赶到渝州分部,在山涧里找到了青芜。见到她我便确信,你一定就在附近。”
  “青芜?她...”她还活着?
  “她现在同妍儿在一起,等再过一段时间,就让她来,好不好?”
  “好!”因为苏澈熟悉的问话,不由得又难受了一把,怕他察觉便将脑袋又往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呢?”
  “那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家,只五六里外有个虞家寨,我便派人上去查,果然见到有与你相似的人。”
  一听到虞家寨,我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下。
  我原来,曾和苏澈隔得这般近吗?
  “我当时,的确就在那个寨子里。”
  “我也觉得是你,可当时风声正紧,我调不得太多人手,只听说那寨主隔日便要娶亲,便计划当晚就杀上山去救你出来。可我找了许久,你也不在,寨子里的人只说今晚寨主要娶的便是你,可那寨主早在我上山之前便被人杀了,我也无处去问。”
  “后来有个幸存的寨民说是你趁机杀了寨主,结果被发现就丢下山去。我带人沿着山涧去找,就发现一具女尸,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可那身形分明与你相似。”
  “我以为...”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了丝哽咽,“我的尘儿就这么没了...”
  “苏澈...”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抱紧他。
  原来那日他就在山上,我若是跟着张扬上去,便也不会有之后种种。
  恍然想起师父的话,凡尘所遇,皆是缘分。
  “那之后呢?”他便一直以为我不在这世上了?可他那日见到我,分明不像是才知我尚且活着的模样。
  “我当时拖着伤,受了刺激,又躺了三五日才清醒过来。越是清醒,我便越是觉得尘儿不会就这样离开我。我便派人四处去寻,可当时天下太乱,佚舍也受了影响,消息不比原来灵通,一直等大局既定,我才得知你在雍城。”
  “因我受伤,又不慎弄丢了你,佚舍我也没管,外界只当我被梁王杀害,我也想着不若就这样隐藏,保存实力,李城主便也不知我的情况,至于王上...”
  他犹豫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话。
  我知他的顾虑,他不知我知道的事情有多少,怕说了真相惹我伤心。
  这个人,在被我误会和伤害我之间,永远只会选择前者。
  “我知道,”因为难过,我的声音也有些哑,“王上他,早不是我的兄长了。”
  他轻轻应了声,拍着我后背的手掌更加温柔,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天下既已定,我便想去接你回来,可佚舍忽然出事。”
  “佚舍是苏家祖祖辈辈留下的,我不能让它断在我手里。我想着处理好佚舍的事情,再去接你,毕竟对你来说,待在王上身边比待在我身边要安全许多。”
  所以...任我心里怎么想念,任我怎样艰难求生,你也...
  “王上称帝入宫,便开始忌惮佚舍的财力,处处针对。他想要佚舍在京都的势力,我不肯,他便用你来做交换。”
  “什...什么?”
  他不是说,佚舍断不能断送在他手上吗?
  “是我明白的太晚,”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悔意,“我一心想要保全佚舍好为尘儿遮风挡雨,可我便是因此才失去你那么久。”
  “王上接收了佚舍在京都的势力,却怎么也不肯让我见你,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若是以前的佚舍倒还能抵抗,可佚舍前几年一直尽心为他筹谋,又受了梁王的打压,眼见风雨飘零。”
  “所以...你又回去处理佚舍的事情了?”
  他眼神躲闪,我只当是因为愧疚不敢承认。
  不失落是假的,毕竟在我眼里,他是至上的唯一。可我生不起他的气,甚至更多的是心疼与理解。
  “所以...”我清了清嗓子,从他怀里出来,望进他的眸子,“你因为愧疚,就把我一个人丢在京都,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