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站门口想了片刻，志异改变了自己的行程安排。在原本的计划中，这个车站处于第二天的路线周边，现在既然来了这里，当然把第二天的行程提前比较好了。
  他没有乘车，而是沿着记忆中两个月前走过的路线步行，一边走一边搜寻小明秀的气息，却一直没有收获。由于中午没有休息，天色又十分昏暗，他觉得有点提不起精神。
  一路行来，不知不觉他已远离繁华地段，走到了城市边缘地带。这让志异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他小时候就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天上的雨也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看起来要下很久的样子。
  下雨没有让志异中止行程，他只是把外套自带的帽子翻上来遮住头，就继续走了。如果雨不是太大的话，对他的追踪反而有好处，因为下雨时路上的行人较少，气息没有那么复杂。另外，他也颇为享受雨中独行的感觉。
  志异慢慢走着，不经意间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一栋破旧的小瓦房，雨水顺着水泥瓦面往下流，在边缘处滴落成串。
  “瓦房……屋檐水……”志异自言自语道，颇有点意外。尽管不久前走过这条路，但那栋小瓦房太不起眼了，他上次还真没注意到。现在的城市中以瓦遮顶的房屋越来越少，就算有，也都是水泥瓦面，而那种青灰色的土瓦房顶，恐怕只有在农村才会偶尔见到了。
  志异小时候，爷爷和他住的就是类似的小瓦房，每到下雨天，爷爷就会搬一把竹椅到屋檐下，抱着他一起看雨，志异记忆中的一些传说故事，比如雷公、哪吒什么的，就是在那时候听爷爷讲的。那时候，孩子们喜欢把手伸到屋檐底下，去接那点点滴滴的屋檐水，或是挤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一边看雨、一边嬉戏打闹。搬离那个家之后，有一次志异还专门回去看了看，结果发现那片区域整个都被改造一新，完全认不出哪儿是哪儿了，那栋瓦房自然也不复存在。房子变了，屋檐、向街的门槛也就几乎绝迹了。后来，志异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而那种坐在家门边看屋檐水的悠然感觉，志异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城市里出了家门，看到的往往只是楼梯间。
  志异出神良久，嘴边不觉露出一丝笑意。他想起了很小的时候他和爷爷的一次对话。那时候，他在爷爷的怀里躺着，在屋檐下看雨。
  “爷爷，雨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
  “天上啊。”
  “不对，雨明明是从房子上掉下来的。”幼时的志异一边说，还一边指着点点滴滴掉个不停的屋檐水。
  “那是屋檐水，是先从天上掉到房子顶上，再掉下来的。”
  “那就是雨嘛，雨就是从房子上掉下来的。”
  “……”
  “爷爷你说嘛，雨是从房子上掉下来的。”
  “好嘛，雨是从房子上……”
  那已经说不清楚是小志异对爷爷的第几次胜利了，反正每次只要志异一坚持，爷爷就会屈服。爷爷对他，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又很没有原则。
  有记忆以来，爷爷就是志异唯一的亲人，他从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长什么样。吃饭、穿衣、睡觉、上厕所、玩耍等等琐事，都是爷爷在照顾。学走路、学说话、学练功夫，也是爷爷在教。爷爷的存在仿若与生俱来，让志异和他血肉相连；在爷爷近乎婆妈的照顾下，志异度过了堪称快乐的童年。
  稍稍懂事之后，志异就明白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是跟着爷爷的，别的小孩子大都跟着父母，而父母，是每个人都有的。他问过爷爷，自己的父母在哪，爷爷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到远方工作去了。在他真正懂得向爷爷追问父母消息之前，爷爷就把他交给了姑父母一家，从此不见影踪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志异怀疑爷爷是不是把他从父母身边拐走的人贩子，后来又把他卖给了所谓的姑父母？但仔细一想，又有很多矛盾之处。世上哪有爷爷这样对他这么好的人贩子？何况后来他又了解到，爷爷并没有收姑父母的钱，反而给了他们一大笔钱。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志异逐渐知道，他的姑父母和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只是在爷爷的威逼利诱之下，勉强接收了他而已。随着爷爷的一去不返，他们对志异也越来越冷淡，但也没有赶他出门。他们只是社会底层的普通老百姓，有着拿了钱就要办事的朴素思想，太违背良心的事是做不出来的。不管怎么样，面对大人们的各种决定，那时的志异也只能默默承受。
  志异并不怪姑父母，因为他们家本来就不宽裕，自从表姐上中学住校之后，更是拮据。姑父母二人起早贪黑地挣钱，有时他们自己都忙得顾不上吃饭，哪里还有心思来整天对他嘘寒问暖？志异也不怪爷爷，反而还时常想念他，虽然他很有不负责任的嫌疑，但他毕竟是志异唯一的亲人。
  爷爷留给志异的最特别的东西就是功夫了。自从他有记忆以来，爷爷就开始想办法教他功夫。但不要以为他从小就很厉害，小时候他的体质、体能、身体协调能力都不怎么出众，甚至在中等以下。走到外面去，有时还会被同龄人欺负。
  不知怎么回事，爷爷所教的，志异都一丝不苟地练习，但就是见不到什么成效。打坐炼气吧，坚持了好几年，志异都无法确实感应到气的存在，他按爷爷说的那样存想，但所谓的内息却始终虚无缥缈。打斗技巧呢，这个要实在些，但志异练习时总是很难将动作做到位，在爷爷手把手的教导下，也只能偶尔做好。熟极而流、熟能生巧这些词语，根本用不到志异身上，更不要谈学以致用、灵活变通了。
  志异有时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笨了，但除了动手能力较差外，其它方面他并不笨，学校老师讲的东西，他差不多是一听就懂，一懂就能举一反三，学习成绩也始终在班上名列前茅。是爷爷教得不好么？志异也不觉得，相反，他认为爷爷教得很好，口诀条理分明、动作清晰可辨。志异只好认为，功夫高手只存在于小说中、电影中、白日梦中，而爷爷所谓的修习功夫，从头到尾只是一种爷爷和他之间独有的、用以打发无聊时间的游戏，甚至有时候，爷爷完全是在恶搞。
  在爷爷都几乎丧失信心的情形下，志异居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持了下来，这让爷爷咋舌不已。而爷爷离开他后，在没有人督促的情形下，志异也从无间断地每晚修练。也许这已经成为他的日常生活习惯，也许爷爷离开后没有亲人的他，可以借此回味昔日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的感觉；也许，靠着这样的坚持，他可以证明自己也有能人所不能之处。
  对于那时候自己的毅力，志异自己都很佩服。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练功的好处，却很难做到每天坚持。
  至于爷爷为何要将自己寄养在别人家，又为何会一去不返，志异一直没有想明白，正如他的父母是谁、他练功的进境为何这么奇怪一样，再怎么想都没有答案。人世间有太多无可索解的事情，志异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