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冰轮初转腾”是《贵妃醉酒》中的名段，这出戏也是舞台上表现“醉”戏最有名的。
  东房内，虞老板端坐上手手指在桌案上轻磕打着节拍。他对面大猫小猫三两只素面朝天，穿着简单布衣，唱腔中止不住的轻颤。
  这可是虞老板哪。
  汉剧全才的虞龙舞，不说那一长串头衔，哪怕只是个普通人，有意无意散发出的威压也让那几位年轻艺人喘不过气来。
  活见鬼了，一个月都不见得出现一次的虞老板今天居然考教他们，机会啊，抓住了，登堂入室也不是梦想。想到这里，众人演的越发卖力。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广寒……”
  此时。
  虞老板打节拍的手微微抬起。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这刚要唱到关键地方，是不是哪里没发挥好惹他生气了。几人越发恭顺大气不敢喘。
  虞老板啪得甩开逍遥扇，轻摇着悄然推门而去，一句话也没留下。
  东房内更是一片死寂，其中一耳聪目明的招呼过几人，“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唱曲儿~。”
  果然，用心倾听下，倒是能听到细波流转的呢喃。
  南陵人喜欢自嘲说本地只有夏冬而无春秋，可见秋天之短暂。此时暑气将退未退，倒也是一番好天气。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
  这曲子当年在圈内着实引起不小轰动，王老先生耄耋之年，将陪伴自己最久的，少时聆听的曲调，记录下来分享给社会，个中深意自不待言。李子沐当年也是被感动稀里哗啦的小迷弟中的一位，为此他特地学了吴侬软语，可能不太正宗，唱起来倒也是自得其乐。
  这就够了。
  吴侬软语他是根本没学会，硬生生背下来的，为此当年没少麻烦别人。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杨贵妃，她不过是一个任性没有心机的小女人，仗着天家宠爱寻求爱情，不关心也不懂时政，可惜她也不懂与天子相关的细枝末节都会牵动天下苍生。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已在局中人，冷暖谁人知。这么一个喜欢唱歌跳舞爱好享乐的单纯女子，本可以和寿王平凡过一生。奈何，奈何。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曲子尝到此处已经够了，后面无论是横死马嵬坡，还是全家被屠以安民愤，唱起来更是急转直下令人抑郁。
  良久后。
  啪，啪，啪。
  身后一人毫不吝惜掌声，檀木黑框眼镜也遮不住的俊秀容颜，油头短发，如不是早已知道她是女人，旁人定要将其与宋玉潘安比上一比。
  “虞老板您好。”李子沐拍了拍屁股上土灰，低着头不愿与其对视。
  更远处也有三人素衣布衫额头微汗，齐齐盯着他，眼光侵略性十足。以及眼睛瞪得溜圆的来福。
  他只得头压得更低，看着地上蚂蚁搬家。
  “谁教得你？”
  “随便琢磨的，没学过唱歌。”
  “诶呀~”虞老板感叹一声引他入屋小叙，“坐，坐。”
  东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李子沐坐在虞老板隔着茶案的另一边心里直打鼓。
  “旬月之前初时见你还当真是眼拙，这么好一方璞玉差点错过了。还要多亏了项兄啊，老同学一场没白请他听戏。”虞老板犹自说着话，眼睛透过镜片有意无意瞟着他。
  “这样，这样。”
  “我听他说过了，如今你的体质已经不适合在长庚继续进学，不如直接转到愚世楼来，由我”他加重了音调，“亲自指导你。如何？”
  “啊？不行不行。”李子沐呼噜呼噜摇头，这里除了来福也没几个他认识的，伙食也肯定不如水芸栋的好，他又认家，好容易睡舒坦了再换他还当真舍不得。
  虞老板倒也没生气，反而笑着喝茶。
  李子沐更不吱声了，就这么干坐着。
  门外来福急得直跳脚，真想进去拖着他腮帮子把我愿意三个字挤出来。多好的机会啊？多大的机缘啊？你就这么摇头打发了？
  象牙扇啪得一合。
  虞老板如之前那般借着扇柄托起他下巴，有些好奇得道，“怪了，你这……”虞龙舞开始没太注意，这细细一打量才发觉那股恍惚感在哪。
  之前看他面黄肌瘦，这才多久，或者说多少时辰，怎么…她不太好形容。
  貌美如她也从没想过要夸一个男孩子，美？
  稚萌俏皮，清丽典雅，媚而不俗，浑然天成。若不是额头流海挡住不少，光那双受惊小鹿般的眸子，竟使人不禁生出爱怜之意。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顿了顿，“你真的是…男生？”
  “啥？”李子沐脑袋一歪。下意识想去厕所解开裤腰带确认一下，一拍脑袋回过味儿来。我自己也跟着质疑个什么鬼哟。
  她是说老子不够爷们儿？
  不能忍！
  登时李子沐眼神变得凶恶至极，咬牙切齿，手臂青筋暴露。（李子沐视角）
  虞老板瞳孔放大，长长吸了口气。
  秋水剪影眸，嘟嘴颦蛾眉，但见眼角湿，娇躯犹轻颤。（虞老板视角）
  一时间呼吸甚至有些加重。扭过头给自己倒茶压压惊。
  心中开始思量开来。
  “我是男的！”
  “嗯，是我不好。”
  “算了，原谅你了。”他气哼哼撇过头，一点也不像原谅的样子。
  虞老板笑呵呵摇着扇子，一点都不恼。
  “稍等片刻。”他起身出屋似是去寻摸什么东西，扇子也没拿，走时还把门带上了。
  来福在窗子上跟他拼命使眼色，刚要说话被人一把拉下来捂住嘴发出呜呜声。
  李子沐自然没看到，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东房内的物件。
  之前的乐曲乃至于伴奏全都是旁边留声机里放出来的，难怪听着带些沙哑的摩擦感，这些西洋玩意有些早就在大明传开，当然，高昂的价格也只有达官显贵用得起。
  不多时，虞老板回来了，手上提着一根沾着紫色墨水的毛笔。一把摁住他就在脸上勾画几下。
  眉描浓，嘴角描开，再点上几颗痣。
  李子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是下意识反抗一下试试看，横竖推不动，干脆闭上眼睛任其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