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真是好久不见了，有点想你呢。”
  对面的豆芽菜笑起来很是讨喜，总想让人在他脑瓜子上摸几下再给个毛栗子。“不敢不敢，小的哪里值得您惦记呢。小官人请了。”
  来福不冷不淡回了一句，笑容依旧灿烂，却没了原来的真诚。
  怪他，当时都以为是苦孩子抱团取暖。结果出了事发现原来你他娘是体察民情来了，阶级都不一样怎么做朋友。
  只能说来福还小，等他大一点……
  算了，还是小一点的好。
  “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偷摸长个了？”李子沐轻笑着，下一刻胳膊肘已经毫不客气地一下下捅了过去，“说好的一起买儿童票的呢。你这是要背叛革命啊。”这话半真半假，他心想来福要是敢直接承认，这个脸就一定要翻翻了。
  “没有没有。鞋垫太高。”地铁内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来福依旧敷衍着。
  “臭小子。你他娘穿的平底布鞋。”李子沐毫不客气挠来福痒痒肉，挠得来福在座椅上抽搐不止。
  旁边儒生模样的大叔皱起眉头正要训斥，见二人不再打闹只说些悄悄话，便闷哼一声撇过头，专心阅读手中的《传习录注疏》第三版，跟着车厢一起摇头晃脑。
  一番打闹下来两人着实热络了不少，来福给他说些愚世楼这些天来的经历。
  重新营业的愚世楼不仅没有衰败，虞老板每晚登台献唱，广发英雄帖找来不少好手打擂，只一周不到繁荣更胜往昔。
  不多时，两人来到游龙坊。
  白天这里除了些拍着苍蝇的伙计，行人都稀罕得紧。黑白颠倒的生活已经习以为常。
  看到之前打工的《北德馄饨摊》门板上的死死地。挂着牌子“暂时歇业”，好嘛，三姐有喜后不安心养胎，拖着他丈夫老王旅游去了，这都走了快一个月了吧，也不知在哪浪呢。
  游龙坊还是那个歌舞升平的游龙坊，只是周边店家牌匾似是有些起，有些落。
  “不用通报的，老板说可以直接带你去练功房。新来几个想拜师学艺的都还在熬呢…”
  “老板早早说过，只授艺，不收徒。想学看加本领哪有那么美的事儿。”来福语气中怨念十足。
  “嘻嘻，你小子怕也惦记着吧。你们老板一身本事学个一成，吃喝怕就不愁了。”
  来福眉头一挑，摇晃着脑袋，“什么你们老板？现在开始是我们老板。”
  “……mmp，你说的很对。”
  他悔啊，就不该签那劳什子契约。内容都没看，只知道自己被卖了，卖的很便宜。穆兄却一点出钱赎身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说服他在外面好好发展。长庚高校暂时不要多待，尤其是中午下课后，要么在宿舍闷头看小说，要么出去浪。
  “前面的带路。”李子沐故作严肃小脸一板，小手一背，倒有几分被铐住双手赶赴刑场的意思。
  练功房在愚世楼，隔壁的大院中。照虞老板意思说，艺人不吸点天地灵气日经月华长不了。寸土寸金的游龙坊愣是被劈出一块居民区。
  当然，除了刚入伙培训完就踢走自生自灭的，只有那些台柱子，成了名的角儿有资格住在这儿，闲了点拨一二，生活好不惬意。
  前提是，你得成角儿。
  能成名的，没有一个是偶然。没有那三两三，有机会也抓不住。不像现在靠一张脸，哪怕草包一个也能吸粉无数。艺人和艺术家之间的鸿沟看似只能用艺术沉淀衡量，其实远不止如此……
  宅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练习用道具，花枪，呼啦圈，也有变魔术用的箱子，偶尔还有鸽子在屋檐上跳来跳去一晃而过。
  练功房也分在宅内四个角，隔得远些互不影响。
  来福领着李子沐到来东边练功房，里面人简称东房。
  尚未走近，咿咿呀呀的低吟浅唱，随着韵味十足的二黄平板之音字东房内铺陈开来。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打小陪姥姥听京剧的他，不至于像现在的小年轻那样啥都不懂，也是勉强听出几句词。这是讲嫦娥奔月？不对不对，是嫦娥就不会有个‘奴似’了，莫非自己听错了？
  “练着呐，咱们先等等。”来福拽拽他的衣角，两人隔着门且听着，不声不想不露身形。坐在门口石阶上就那么静静听着。
  “奴婢裴力士，高力士见驾，娘娘千岁！”一阵男声唱白，夸张的拉长尾音中带着几分稚嫩。
  “二卿平身。”
  “千千岁。”
  一旁的来福支棱着耳朵，身子不有自主向那边靠，手上还不老实，激动地拉着他道袍，“马上好戏开场啦~”
  只听里面乐器戛然而止，微微念诗隔墙传来，“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本宫杨玉环，蒙主宠爱封为贵妃……”
  哎呀！
  李子沐一拍大腿，这不是杨贵妃么？来福好悬被他一惊一乍吓一跳，好在周围没什么人暗自舒了口气，接着听戏。
  后世梅家三代的拿手好戏啊，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小时候姥姥抱着他看戏，爷爷抱着他看动物世界绿色空间，此时再听此戏不禁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戏且长着呢，人生亦如是。
  李子沐逃也似的离开东房门口，窜到不远处休憩的凉亭上。
  亭子外边晒满了被褥，空余地方则有着不少萝卜干，好容易找个犄角旮旯坐着，也是被萝卜干包围。
  一个个萝卜干排列的倒是整齐，扇形铺散开来，有点像看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
  而不远处仍旧依稀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
  “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么？”李子沐苦笑了下。
  这出戏不太好唱，首先主角杨贵妃一定要媚，媚得不庸俗，媚得浑然天成，多了他也不太清楚。小时候和姥姥一起看戏其实很大成分是被迫的……不愿出去玩，姥姥也不给换台，老年人总有些执拗的地方。
  比如家里生活明明不错了，每次用的塑料袋却一直存着。遥控器一定要包曾膜，炒菜一定要多放油，俗称油多不坏菜。即使老两口已经三高缠身仍旧不肯少放。
  爷爷摘菜煮饭，姥姥炒菜洗碗。幸福安稳的度过了童年时光，后来搬到城里几次哭着要回去上学却被父母以城里教学质量好为由死不松口。
  顿顿大鱼大肉吃下来李子沐也没长多少个头，每次从成里回来姥姥总是心疼的摸着他脑袋，一直念叨者看把孩子瘦的。
  后来初中，高中，就在他穿越前没多久，姥爷病逝了……
  那边依然低吟浅唱，李子沐索性捂着耳朵，哼哼起来。
  果然，这方小天地内，声音被自己盖过去了。
  「你…要喝热水吗？」
  “不用。我没事。”
  「知道了。」
  李子沐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犹自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口中不由自主唱出了那段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