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立于学校防御阵所能到达的最高点，一用力包裹四散，只留下握在手中的陶瓷小药瓶。
  凯申物流的标识随风飘散。
  那是两个月在藏书阁查阅无数资料，所得出的最优解。
  据说可以消灭身体内的灵魂。他邮给手下人制作方法，试验成功后寄来的这瓶药，刚巧前天才到。
  在精确到毫克的计量控制下，有把握在消灭体内较弱灵魂的同时，强大的灵魂能在做出一定牺牲的情况下存活。
  哪怕损人不利己，哪怕灵魂破碎，如能只剩一人，那一定是我。
  穆子醴。
  眼中透着几分狠厉与决绝，和刚才的面无表情更是截然不同。
  理智与疯狂齐飞，客观共利己一色。
  所谓纯阳之体者。
  心之猖狂如龍，身之獰悪如虎。身中溢满真陽之気，心中全无真陰之精。
  简言之，对神元中唯二分支的阳元如臂指使天资超绝，然，周身全无阴元。孰利孰弊尚难分晓。
  “还剩五分钟么，足矣。”
  穆子醴飞至昨日定灵所处的黑色大殿顶端。
  此处每年只有一天开放，而棺材里那位从没现过真身，短时间内正是服药运功的最好去处。
  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冰冷的眸子里毫无感情，对人狠对自己要更狠。
  盘膝打坐。
  荔枝大小赭红丹药一口吞下。
  强运阳元深入体内消化吸收，一股浊气吐出。
  随后，
  便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剥离感。
  与两月前那晚如出一辙。
  痛觉游龙般撕裂全身，尚在承受范围内。他攥紧拳头，额头微湿。
  面色眼见惨白不止，生命以可见速度消逝。
  霎时间，穆子醴只觉身上神元一滞，竟入坠冰窟般冻结住使不出半点力道。别说护住心脉，便是维持意识也是难上加难。
  他心念电转，意识到情况超出把控，抽出护住心神那点神元试图将丹药逼出。
  噗。
  口中污血如黑墨般喷溅，灼热中带着惨淡。
  「糟糕。没想到，我才是那个灵魂薄弱的人。」
  没想到，两个月消磨，哪怕在他阳元充沛，而李子沐阴元被昨日真言术消耗殆尽的情况下。仍然弱了，甚至不止一筹。
  如果没有高人相救，恐怕他会先一步魂飞魄散，九天十地再无容身之处。而那之后，那个入侵者也会步他后尘吧。
  怕么？
  并不，只是在没有利益最大化情况下的死，不值一提。
  俗称，死不足惜。
  濒死中，意识渐渐沉沦，当然再没有耗尽最后一丝可能的情况下，一切挣扎固然可笑，却也值得。
  体表坚冰般凝固的灿金色阳元支离破碎，痛苦，抽搐，身体不再听使唤。
  比预想中更猛烈，后脑灵体已然隐隐脱离，整个人有了重影。
  到此为止了么，也罢。
  皇图霸业终究一梦。
  不过，每个决定，都是经过利弊权衡客观分析做出的最优解。
  我是不会后悔的，绝不。
  终于，他意识开始消散。那种辗转于毁灭边缘的痛苦值得铭记，正恐怕是最后一丝活着的回忆。
  突然间，有什么影像闪过脑海。
  一道白光，普普通通，却也给寂灭的本我意识中照出了一口井大小的草地。
  有什么影影绰绰的，站在草地上冲他胡乱笔画。
  突然一阵细心裂肺的疼痛，意识清醒少许。他睁大了眼，紧紧盯着越缩越小的那块草地。里面似有人影着急得跳脚肩膀一耸一耸，似是在抽泣，又双手做成喇叭状，高声喊叫。
  他拼命去聆听，声音没听到，人影却越发清晰。
  原来是他。
  也对，那么怕死的他一定在惊慌失措等着别人帮助吧。
  可笑，这天地间除了自己无人可信。
  他回想起那颗赭红的大小，没有问题。但似乎药效比预想中重了几分。果然，没有一个人是靠得住的。
  哪怕跟随自己十几年的手下也一样。
  而你，现在哭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他定定看着泪水糊湿了脸颊，头发散乱着贴在面庞犹自呐喊不息的人。
  一片素缟，雪白发丝湖蓝眸子，同样的矮小瘦弱。
  细看之下，若是肤色相仿，和自己长得可以说一模一样。
  「原来他没骗我。」
  他一直说和自己很像，除了肤色发色瞳色，别无二致。
  穆子醴客观分析了一下，99.91%的可能性他是在说谎，毕竟白头发的可都七老八十了……
  还剩七秒？或者八秒？这最后的回光返照一旦耗尽心神，便是神仙也救不回。说来上次还是这家伙突然闯入才保留一丝火种藏在灵魂深处。
  那又如何。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哪怕再来一遍，这颗药还是要吃，最多换个时间多些实验罢了。不过这次绝不能安排手下人去做，果然凡是只有自己才可靠。
  什么？
  你怎么还在嚷嚷，最后几秒清净都不给我么？
  穆子醴索性读唇，看看这怂包到底在说什么。
  却只有零星语句闪入脑海。
  “别死啊！”
  “加油啊穆…”
  加油？那是什么？
  “…我…给你…”
  “要挺住…”
  真是个傻子。或许在他脑瓜中就没想过到底怎么会变成这般田地。
  如此说来倒也不算奇怪。
  “…接住…”
  接什么？
  那抹白光猝然而逝，沉寂在无垠虚空中。
  穆子醴依旧面无表情，缓缓闭眼。
  如有来生……
  他摇头散去这可笑的念头。
  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既然这是自己的选择。
  蓦地。
  一股流光渡入意识，穆子醴几近涣散的魂魄又被强聚成型，却也仅此而已。
  脑海中那抹白光骤然扩散，照亮了刚才三倍大的草地，却也小的可怜。
  茵茵草地上那一袭白衣浑身素缟的小小身影，正闭目打坐。源源不断的阴元正通过一张写着床字的白纸转化成阳元注入意识。
  他是在干什么？
  救我么？
  非也。
  不过自救罢了。
  但也给了他一丝反抗命运的可能。
  穆子醴登时全力接收，甚至不带一丝怜惜地主动抽取。
  意外的反抗却没有到来。
  那块草地面积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直道那小小人影眼见被黑暗吞噬，仍旧死不悔改，全力供给着神元。
  穆子醴眼中一抹惊疑升腾，又硬生生被他压下。
  只要眨眼功夫，面前那已经残破的灵魂就将消耗殆尽。
  这具身体也会真正只属于他一人。
  阳元足够，驾轻就熟。
  出了一身冷汗，污血再三逼出。
  轻叹一声，无心留连。
  罢了。
  使用元斗术中的‘缠’字诀。略作休息后，便向着教学楼赶去。
  大量神元消耗，只有这最基础的缠字诀适合赶路。
  身影鬼魅般离散而去。
  只留下淡淡神元痕迹，自原本打坐处溢散。
  ……
  他走后不久，那座沉寂已久的玄黑大殿内。
  棺材板内一阵阵尖锐的抓挠声，在殿内游荡。
  愈演愈烈。
  不多时，却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