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轰——”
  平底一声炸响。
  夏日的雷总是声势浩大。
  天色昏暗，沙尘四起，店内的灯火摇曳阑珊。
  苏衍走了进去，揉了揉眼睛说道:“掌柜的，你进去歇息吧，我收拾就行了。”
  那貌美的妇人掌柜便打了个呵欠，确实也乏了。
  “行吧，阿水你待会儿记得把火吹了，省点油钱。”那掌柜婀娜身姿，乘着还未有雨，快步走进房间，亮起了烛火。
  苏衍倒也没关门，没关灯，先前恐有大雨，店里另外两个姑娘便先走了，所以现下店里已无他人。
  苏衍端了把椅子到大院门口，靠在椅背上，椅背靠在门板上，就那么摇摇晃晃翘着二郎腿，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石砖。
  因为有屋檐，所以即便有雨也不一定能落在他身上，何况他还顺手带了把伞。
  “落雨咯，落雨咯，天要变咯，衣要收咯，快回家哟……”
  苏衍就这么眯着眼睛，任由大风吹在他脸上，头发四散。
  不过这大夏天的雷，常常声大雨小，那风马上就停了，稀稀落落的落着茫茫雨。
  苏衍此刻已经穿着白色的大褂了，是老板娘买给他的。
  此刻正是未时，那雨下着下着便愈来愈小，露出了太阳。
  “嗯……都不让睡个好觉。”苏衍用手臂挡住眼睛。
  那太阳正好晒在苏衍的身上。
  “得，又得做生意了。”
  果不其然，后院传来老板娘慵懒的喊声:“阿水，出日头了。”
  “哎，我没吹灯，你睡吧，我在这。”
  苏衍也喊道。
  老板娘便没了声音，也许继续转头大睡。
  苏衍嘴里有些笑意，这老板娘倒是丝毫无防人之心。
  “这可不好哟。”苏衍抄起椅子和伞，摇摇晃晃的走进店里，坐到柜台后头，等待着难得一见的客人。
  这店做的是关门生意，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则吃三年。
  可不仅仅是典当，还卖一些小玩具，也有一些年代久远的好东西，便得看人识货不识货了。
  典当，仅仅只是老板娘收物什的方法。
  典当物品的人，要不是没钱，要不就是缺钱，总之，很少有人来赎回的。
  当有人上门典当物品时，都要填写一个联系地点，以便老板娘在这个物品超过一段时间没来赎回，好派人去问物品所有人，是否可以赎回，若是能赎回的，老板娘会给他一个期限，不能赎回的，老板娘就会上架给他卖咯。
  这便是生财有道了。
  老板娘确实见过世面，而且不小，任何古董都靠她亲自鉴证。
  一些台面上的账已经都清算完了，剩下一些对不上的账老板娘也不甚在意，果然是有钱人。
  于是苏衍现下百无聊赖。
  这里逛逛，看看那些看熟透了的物什，他真该提议让掌柜的进一批书来卖，正好镇上只有一间书铺子，旧得很，而且装修不如这儿好看。
  “有人吗？”一个轻盈的身影从门口进来，穿着青色薄衫。
  “有的，客官想看点什么？”苏衍忙走过去招呼客人。
  是个姑娘，鹅蛋脸，扎了个马尾，额前有几缕碎发垂青，两鬓的长发都揽至耳后，不知是学那些老学究，还是读书太用功，带了一副眼镜，甚是讨喜。
  这会儿不比往年，今年恒朝打下了大俄国，儒释道三教兴起，特别是儒教学士，十分乐于接纳外国文化，以及外国物什，眼镜已经不算什么稀奇物了。
  “我想买一把伞。”鹅蛋脸姑娘笑了笑，她的脸蛋天生红扑扑的，这一笑就更加令人心生欢喜。
  苏衍也如此，带着姑娘走到铺子的一侧，这里悬着好几把模样好看的油纸伞。
  都是些文人墨客作画，却十分能抓住现下人们喜爱的点。
  但是卖的不好，因为贵。
  普通的伞，十文钱就已经够了，这丹青纸伞却一钱银子一把，平民百姓哪个肯用？
  “姑娘你看，这些都是我们老板找的丹青大家作的画，而且这伞质量很好的。”
  苏衍不会推销，这点上不如那两位回家躲雨的姑娘。
  那鹅蛋脸姑娘左看右看，挑中一把青色扇面，上面画着山岭河流，与一叶孤帆。
  用的墨水都是造价极高的“文墨”，用这种墨的人无一不是书法大家，文豪大儒。
  虽然不能与道家的“丹朱红”相比，但却因用处不同而难分高下。道家总不能用墨水来画符吧？儒士们也不会用朱砂来写文章。互不相干便是这个道理。
  青衫姑娘岁数不大，约摸十六七岁年华，脸庞还是有着些许稚嫩，却是十分好看。
  她撑开这伞，在空地上转了一圈，巧笑嫣然，问道:“好看吗？”
  总是这样，老套的桥段。
  可苏衍又能说什么呢？于情于理，都得说好看呐！
  难道真的不好看吗？好看啊！
  要是说了不好看她还买吗？
  “好看，十分好看。”
  苏衍咧开嘴笑道。
  这姑娘十分好看。
  苏衍虽然是快要三十的人了，但是看起来却仍像是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毕竟是天下第一，驻颜有术呀！
  “多……多少钱？”小姑娘忽然有些害羞，支支吾吾地问道。
  苏衍忽然有些纠结，万一太贵了……
  鹅蛋脸姑娘四下看了看，这伞有标价的呀！
  从屋顶横梁上悬有吊牌，一钱银子。
  她倒是不在乎，说道:“那你，帮我结账吧。”
  “嗯。”苏衍走向柜台，拿出一个长条盒子，道:“因为这把伞价值昂贵，所以本店也赠送一个收纳盒子，姑娘若是不嫌麻烦便提着这个盒子就好了。”
  那个盒子前边开口处有个固定的扣子，并且还有两个可供手提的把手。
  盒子上虽然没有作画，但是依稀可以看到竹纹与树轮，树轮在中，竹纹在两边长边上，非常精致。
  “嗯。”
  “如果伞坏了，可以拿到我们这儿来修的，只要不是完全不能用了，我们这儿都保修的。”
  这便是良心售后了！
  “嗯，好。”鹅蛋脸小姑娘乖极了。
  待她走后，苏衍靠在椅子上，念叨着:“哪家的闺女这么讨人喜啊……”
  天色渐暗，乌云又聚拢，仿佛是方才不够尽兴，还想要再来一次。
  只是这次慢吞吞的，过了一刻钟后才开始雨落。
  这次雨水声势浩大，倾盆之势，压的万物抬不起头来。
  索性那姑娘手里有把伞，只是一想到那样一个纤细的小姑娘，握着伞，会不会被这风雨给吹倒了。
  也许此刻撑着伞，拎着盒子，左晃右晃着艰难地行走着吧？
  也或许她家不远，此刻也同他一般站在门前看着这场好不容易尽兴的大雨吧。
  正巧，那伞上画的是山水，孤帆，以及小姑娘未曾注意的雨水波纹。
  是否有一天，那个鹅蛋脸小姑娘，会不会独自一人，撑船在山水之间，撑着这把油纸伞，看着烟雨袅袅，云雾缭绕？
  那时会否有感而发？
  山林云烟绕伊人，纸伞孤帆游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