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那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压迫感淡化，周超斟酌了一下，才说：“苏总，陈平安、赵爱国、钱亮他们都是夫妻两口子都在我们厂子里干活，孩子实在没人帮着带，又担心出事，才……”
  苏焱摆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不远处，郭慧鼓起勇气说：“苏……苏总，我知道这是厂子里的房子，我们私下占用不应该，而且……而且还糟蹋成这样子……我、我们也是……没办法才……”
  她说到这儿，忽然担心苏焱来一句――“孩子没人带也不行，夫妻两人只能留一个”之类的，那她真的是连哭都找不着地方了。
  虽然一个人每月能赚一千五听着也不少，但那比得上夫妻两人赚双倍的钱？在这里干上一年，他们都能在县城买房子、当城里人了，谁能舍得离开？
  看着苏焱沉默的脸，郭慧心说：“要是……要是赶我走，我……大不了，我就跪下来求他……豁出来！脸也别要了！”
  有人暗暗朝苏一海夫妻两个使眼色，希望他们跟苏焱求求情。厂子里的人，基本都知道苏焱跟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不一般，连带着对苏冬也很好。
  苏一海和倪晚秋都没有动。
  人都有个亲属远近，在不知道苏焱为什么生气之前，两人不想靠着自己二人与他的关系亲近一些就逼迫他。
  其实厂子里的人基本都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把孩子们放在里面，既省心又方便，还不妨碍平时的工作，所以之前包括周超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最多有时觉得那些孩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所以他们都不理解苏焱为什么生气。
  难道是因为那些孩子把这房子弄得太脏了吗？
  就他们现在所见的，屋子里一股尿骚味，地上还有两坨新鲜出炉的翔，甚至还有一个孩子将其踩的满地都是。
  虽然那些父母每天下班前都会把这个旧房子简单收拾一下，但还是有些难以清除的污垢和味道残留着，看上去有些恶心。
  所以，苏焱生气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个老板一身的贵公子作派，爱干净到甚至额外发“清洁费”要求他们每个星期至少都要洗一次澡。
  有人暗中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郭慧等人，心中盘算着若是他们被老板开了，能不能把自家的兄弟介绍过来干活。
  苏焱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是我的错。”
  众人一怔。
  苏焱看着满脸忐忑不安的郭慧，叹了口气说：“前些日子我就知道，你们家没人能照看孩子，但我没有细想，就去出差了，对不起。”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听到一声道歉，郭慧傻傻地看着他，没有反应过来。
  这……谁家的孩子谁自己管……不都是这样吗？
  但苏焱告诉她――不是！
  至少在这个厂子里，不能让职工的孩子因为无人照看，成长得这么可怜！
  这一天，所有车间停工，几十号人一起动手，将光照最好的一间大库房收拾出来，专门留给孩子们。
  墙壁粉刷成明亮的暖黄色和天蓝色，苏焱还亲自动手，在墙上画了各种色彩鲜艳、画风可爱的小动物。
  地上铺了木地板，又铺了一层软软的垫子，四周的墙壁上装了暖气片，天花板上也装了瓦数更大的日光灯。
  靠墙装了一排柜子，柜子里装着些照顾孩子需要用到的奶粉、水壶、水杯、卫生纸之类的东西，倪晚秋和郭慧等几人还去买了一堆玩具。
  苏一海等一些男人则用软木打造了一些滑梯、跷跷板、秋千、小房子、小床之类的东西，边缘全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摸上去一点儿木刺和棱角都没有，然后安装在那房子里。
  还有人动手缝了些丑萌丑萌的布娃娃、抱枕、小猫小狗小老虎之类的，也摆在里面，看上去显得温馨可爱。
  虽然有三四十号人一起动手，但整个工程完成的时候也已经到半夜一点多了，随着最后的装饰和整理都完成以后，众人看着自己半天的劳动成果，心中充盈的都是满足和期待。
  这么漂亮可爱的房子，就算是成年人看了也会忍不住产生想要进去玩一会儿的想法。等明天那些孩子看见了，该有多高兴啊！
  以石头为首的孩子们整个下午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一群孩子在大人们忙碌的时候就围在旁边期待着，时不时地还想搭把手帮个忙，到晚上困得不行的时候还不愿意去睡，最后几乎是坐在椅子上睡着的。
  一想到孩子们明天醒来后，不用再关在那个又脏又小的旧房子里，然后看见这个房子的时候，那些小脸上会迸发出的喜悦和灿烂的光彩，大人们都忘记了身体的疲累，也忘了现在的时间，一时都舍不得离开，站在院子里又聊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散开了。
  这半天，虽然厂子里的生产工作停了半天，但在这半天里，工厂里的所有的员工却以空前的热情和喜悦凝聚起来了。
  当他们一起动手，踊跃地提出各种想法，积极地参与进去，却不是为了什么钱或者工作，而仅仅是为了孩子们的笑脸时，
  不说最后的结果，仅仅是这个过程也成为了他们快乐的源泉。
  这个工厂，第一次在众人的心目中隐隐有了“家”的感觉。
  这样的归属感，是不管多高的工资都买不来的。
  当人们背着孩子，披着星光，在月色中走向宿舍时，心中涌上的，是依然没有消退的兴奋和感动。
  他们没有忘记，这一切都是谁带给他们的。
  虽然大半天没有工作，但苏焱之前就说过了，今天的工钱照算，所有的开销他全都包了。甚至下午的时候，他还跟外面的饭馆订了几桌菜，请众人在院子里吃了一顿，还挨桌敬了一次酒。
  之前在工厂的时候，碍于苏焱在场，众人不好吐槽，但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的话题几乎是相同的：
  ――咱们家的这个老板啊……是不是不太会赚钱啊？
  ――是啊，不干活还给大家发钱，还请我们吃大餐，连怎么看孩子他都帮你想到了。你见过这样的老板吗？
  ――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我以前的那个老板，一天到晚给我们吃的都是馍馍咸菜，要不就是白水煮包菜，每天从早干到晚，最后工钱还发不下来。
  ――我咋觉着，这才是个当老板的样子呢？就咱老板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样子，不会赚不到钱，反而赔了吧？
  ――别说，还真有可能！
  ――唉！
  于是，众人隐隐有了和苏一海、倪晚秋一样的担忧――咱老板连在工人身上能省一点是一点的道理都不懂，就这花钱的派头，把厂子折腾倒闭了可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