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这一次，虽然没有出事，却给所有的父母都敲响了警钟。
  在没有出事之前，虽然为人父母的也是经常对孩子耳提面命，但直到现在，他们好像也才意识到工厂里有多少对孩子来说十分危险的东西。
  比如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比如堆的有天花板那么高的箱子，比如那些堆放在柜子上的化学品……
  石头比他妈锁进了一个空着的旧房子里。
  开始其实是打着让他“面壁思过”的主意，但把孩子关了半天以后，郭慧脑子里灵光一闪，好比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她忽然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办法啊！
  孩子关在这里，不怕冻着摔着，不怕他一不留神跑丢了，或者再钻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去，除了可能孤单寂寞点，再没什么坏处了。
  郭慧等人不懂什么叫儿童心理学，也不知道什么叫自闭症、忧郁症之类的，于是每天他们上班以后就把石头关在里面。
  很快，郭慧把她的好法子推销出去，于是石头还多了几个小伙伴。
  为了避免几个孩子打架、被火炉烫到或者从窗户钻出来，父母们把他们分开用绳子栓起来，旁边放上水和吃的，再时不时抽空来看一眼，便溺什么的也就地解决，到下班的时候再收拾干净。
  郭慧还撺掇倪晚秋把苏冬也拴在里面，但倪晚秋哪里舍得？加上苏冬也是整个院子里最乖巧最省心的孩子，于是他也成为这里唯一还拥有自由的小孩。
  苏冬放下手里的画册，抬起头，叹了口气。
  他又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其实关在这里的时候，前两天这些孩子哭得最凶，几乎是一直哭到睡着，醒了再接着哭，到后来脸都是皱的。
  两三天以后，渐渐也就习惯了，只有被送进来和看到父母的时候才会嚎啕大哭，哭上一阵也就自己安静下来了，大概是因为终于明白了父母并不会因此妥协。
  其实看到孩子这个样子，父母不揪心吗？
  但他们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双方的痛苦，大概很难分个高低出来，不同的是父母有选择的权力，孩子却没有。
  倪晚秋正在清点库房的货物，苏冬走过去，拽拽她的衣服，轻声说：“妈，我要去尿尿。”
  “嗯，去吧，走路看着点，不要撞到人。”倪晚秋正忙着，随口说了一句，没有太在意。
  她现在对苏冬的自理能力已经很放心了。
  苏冬出门，没走多远，便看到一个胖胖的妇人坐在小板凳上摘韭菜，摘一会儿，看一眼那个旧房子；再摘一会儿，再看一眼旧房子。
  神色中，都是担忧和同情。
  但她是不敢过去看的，大人们都不敢过去。否则的话，不管是谁只要出现在孩子们的视线中，小房子里就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苏冬径直走到那间关了孩子的旧房子前面，踮起脚看了看。
  窗台不算高，但他也看不见里面的样子。于是苏冬搬了个小凳子来，站在凳子上扒着窗户，看见石头蹲在地上正哭呢。
  哭得悲痛欲绝。
  屋里还有两个小孩也被他带的哭，一个躺在地上扯着嗓子干嚎，另一个扁着嘴，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此外还有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她手里提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一脸茫然地看着正在哭的几个人。
  那孩子，其实苏冬跟着父母到城里卖粮食的时候见过一次，只是她大概已经不记得苏冬了。
  房间里，一股恶臭传来。
  臭味是从石头身上传来的。
  这孩子现在还穿着开裆裤，但大约是裤子被他弄歪了，然后又没有忍住，于是……
  这些天，石头已经很少哭了。只是五岁多的孩子，再懵懂也已经有了羞耻心，故而面对如此境地，他真的哭得伤心极了。
  “别哭了，我帮你去叫你妈妈来。”
  苏冬隔着窗户对他喊道。
  “不、不行！”石头打着嗝，哭着害怕地说：“我妈，我妈会骂我的。”
  “那你难道一直就这样？”苏冬看了眼他变了色的裤子，说。
  石头低头看看，嘴一扁，又哭起来了。
  虽然哭着，但他还是不愿意喊他妈妈过来。
  苏冬摇摇头，跳下凳子，跑到那摘菜的胖妇人跟前，仰头说：“石头拉到裤子里了。”
  “哎呀，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说呢，这孩子今天怎么哭成这样。”
  胖妇人连忙站起来，洗了手，用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又打了一盆热水，拿了块旧毛巾，快步走到旧房子那边。
  房间里也有各家父母给孩子带来的换洗衣服之类的。胖妇人给石头擦洗干净，换了衣服，听他说害怕母亲知道，便小声保证说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然后，她把脏了的裤子偷偷摸摸拿回去，偷偷摸摸洗了，在火炉边烤干，最后在下班之前给石头换了回去。
  苏冬看着这一切，回去以后，给苏焱打了个电话。
  “我知道这里的情况你都清楚，我也知道你这样是为什么。但我没有说话，不代表这件事我是同意的。”
  “他们只是些凡人，没有必要算计过多。”
  “明天你就回来，结束这件事。”
  第二天一大早，出差的苏焱回来了。
  苏焱不在的时候，工厂由一名叫周超的副总代管。他原本是蓝原市一所中学的物理老师，同时好像还是什么主任，无论学识还是为人处世的能力，在小小的石县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
  苏焱边走边听周超汇报近几天的情况，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苏焱侧了侧耳朵，忽然指着旧房子问道：“那边怎么好像有好几个孩子在哭？”
  周超顿了下，没有立刻回答。
  苏焱看了他一眼，径直走过去。房间里像小狗一样拴着的几个孩子看到他，原本抽抽嗒嗒啜泣的声音立刻变大了。
  苏焱脸色沉了下来。
  无形中，仿佛有暴风雨在凝聚。
  修行者，即便只是一品境的修行者，他刻意释放的饱含怒意的威压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抵挡的。
  原本正打算解释什么的周超只觉心猛地抽紧，整个人头皮都像是麻的。
  正要赶过来的郭慧腿一软，差点儿没跪下来。
  他们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向温和好说话的老板在生气的时候居然这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