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卡车从敞开的铁门中开了进来，停在刚粉刷好不久的一间厂房前面。
  苏一海从车上跳下来，招呼一声，房子里立刻出来了七八个人。众人在地上铺了防滑的垫子，互相配合着把车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抬下来，小心翼翼地搬进厂房里。
  这个院子里面的房子不少，大约有十几间，其中大半都是不久前才简单装饰粉刷过，此时有的里面响着嗡嗡嗡的机器运转的声音，有的里面不时地有人抬着箱子端着盆子进进出出，都是一副很繁忙的样子。
  苏焱开的工资高，人又和气，吃的住的比很多人在家里的条件都要好，刚来两天的人在拿到第一笔钱的时候，都舍不得错过这样的赚钱机会，得知苏焱还要招人，就急忙拖家带口地都来了。
  短短五六天中，原本只有小猫两三只的工厂中就有了三四十个工人，在完善的工作规章和奖惩制度的管理下，偌大的院子里基本人人都走路带风，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扑在工作里。
  库房里，堆着的纸箱几乎到了顶，倪晚秋对照着一张表格，指挥两个小年轻把各种中草药、化学原料等搬下来，分门别类地放到搬运车上，然后再按次序分到各个生产车间里去。
  苏冬就坐在一边，一只手托着下巴，无聊地翻着一本神话绘本故事。
  来领东西的郭慧看到了，忍不住羡慕地说：“晚秋，你们家冬冬真是太乖了，我几次过来，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玩积木，从来都没有让人操心过。”
  “可不是。”说到苏冬，倪晚秋也忍不住笑了笑，一边给郭慧找东西，一边自豪地说：“这孩子是真的特别的乖，他不缠人，一个人就能玩得挺好，不吵不闹，还能自己上厕所。吃饭也乖，一会儿功夫就能把满满一小碗都吃完。”
  “哎哟，那你可省了大心了！”郭慧羡慕地情绪都快从身上溢出来了，她抱怨说：“唉，我们家石头，真是让我操不完的心，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吃饭都是追着喂，一会儿没看见不是磕了就是碰了。比你们冬冬还大两岁，动不动就尿裤子，昨晚上还给我床上尿了一大片，早上起来还非说是他爸爸尿的。我婆婆也是，只肯帮忙带他大哥家的两个孩子，就是不肯带我们家石头，不然我们两口子打工也不至于把孩子都带过来……”
  一说起婆婆，郭慧就有满肚子吐不尽的苦水，她拿了东西也不走，从婆婆不肯帮忙带孩子说到她的对两个儿子的区别对待，说到婆婆的各种吝啬、苛刻和吹毛求疵，然后又说起自己怀孕时吃过的苦，坐月子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孩子是如何的难带等等。
  倪晚秋有些着急，担心那边的工作因为郭慧被耽误了，但又不好赶她走，只好默默听着，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暗暗催促她快点说完。
  其实倪晚秋不是不理解她的苦楚，只是这时候……有几个媳妇不受委屈呢？
  郭慧说了半天婆婆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但倪晚秋却听出了她没有说的、甚至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就是她丈夫的不作为。
  倪晚秋受过的苦和累不比任何人少，她怀着苏冬快要临产的时候还得去挑水，生完孩子没几天就要下床给全家人做饭还要喂猪喂鸡，那些日子，她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不过，现在他们已经分出来单独过，丈夫沉稳体贴，儿子乖巧听话，她就渐渐忘记了那些苦，只记得甜了。
  倪晚秋知道，很多时候，家里的矛盾、不满和怨恨似乎都集中在婆媳身上，但真正的关键，往往是家里那个男人的态度和做法。
  两人在桌子边说话，看起来对他们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的苏冬忽然皱了皱眉，抬头看着门外。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隐约还能听见孩子扯着嗓门大哭的声音。
  “哎哟，好像是我们家石头。”
  郭慧只听了两声，就拔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变得更大了，还掺杂着郭慧的怒吼声：“……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车子跟前不能去不能去！你把老娘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啊？刚才要是没发现，你就等着被轧死吧！还哭？你还有脸哭！打死你个狗东西……”
  倪晚秋不明所以，站在窗边好奇地看着外面，只见许多人围在一起，看郭慧拎着自家儿子，一边骂一边打，扯着他往远处去了，那孩子在她手里大声哭嚎，看着可怜极了。
  倪晚秋心里纳闷，却不好离开库房出去询问，不一会儿人群散开，又有人来领东西，她打听了两句，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厂子里除了苏冬和那个石头，还有几家人也把孩子带来了，只是普遍都比苏冬大一些。
  刚刚石头和那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捉迷藏，趁着大人没注意，石头竟然趴在卡车的车轮之间藏着，要不是车子刚启动就被苏焱及时阻止，今天说不定就要酿成一场惨祸。
  别看刚才郭慧骂的凶，实际上刚才听人把经过一说，她吓得整个人都懵了。打骂孩子的时候，她自己也哭着呢！
  直到现在，刚才围观那一幕的人依然心有余悸，有些反应迟钝的人到现在才感到后怕，稍微设想一下……
  嗯，腿都是软的。
  再说到苏焱，众人钦佩之余，更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激。
  平时他们也是感谢苏焱的――主要是感谢他的钱，但对厂子里的各种规矩却是颇有微词。
  不管是在干农活还是出去打工，众人其实都习惯了散漫和勤劳兼具的状态。给人干活的么，只要埋头苦干就行了，谁还管你剪不剪指甲、洗不洗澡、吐不吐痰？
  但是苏焱管。
  管得众人就像身上套了枷锁，这儿也不自在，那儿也被约束着，有时被管束地都想甩手走人了，又舍不得这么高的一份工钱。
  事实上，也确实有些邋遢散漫惯了的人因此离开的。
  但此时，众人对苏焱的感激却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虚假的，这是对挽救了一条性命、甚至挽救了一个家庭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