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突兀地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影，哪怕是黑夜，更与他相隔百丈，仍然能够感受到他的挺拔与巍峨。那人同样地伸手一抓，又一抛，不过不是朝向向枕书书。“利箭”飞入穆恒身前，入地三尺深，溅起大片尘土，远远飞来一道声音，“穆恒，我这招如何？”
  穆恒细细看去，发觉那竟然只是一根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树枝了。而这样的普通树枝，在这二人手里宛如神兵，这份功力当真是世所罕见。不过一个呼吸，树枝化作烟尘缓缓消散。那人说道，“向枕书，这就是第三个选择。”声如洪钟，何等潇洒恣肆。
  穆恒终于松了一口气，“你早就知道这位前辈会出现？”
  “不知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笃定我们不会死对不对？”
  “对。”
  “因为我相信老天不会这么做的。”
  穆恒没再说话，左手轻触红萼后背，用真气替她疗伤。红萼刚想阻止，便听穆恒说，“别动，你现在的体内的寒气必须祛除。”顿了顿，又道，“我无碍。”“嗯。”红萼轻轻点头，依言不动。
  那人飞身而来，仿佛降自月宫，衣袍飒飒，长发飘飘，清辉掩映。他轻点虚空，仿佛踏在平地上，身影越来越近。然后只见他往前打出一掌，掌印凝成实质将向枕书淹没。“哼，就凭你。”向枕书同样上前打出一掌，二人的第一次过招招来一阵狂风，穆恒红萼躲闪不及，被吹着打了几个滚，而那三影客同样被波及，来人身形一转冲入其间，以及其强横的手段将闻龙夺回，影客们并不是他一合之敌，纷纷吐血。
  向枕书不言语，迎头撞上来人。他自负计谋高绝，一身武艺纵横天下，匹敌者寥寥无几。是故，哪怕穆恒先前有意激怒他，他也并不放在心上。但面对此人的搅局，他确实生气了。那人一脚猛踢，向枕书一掌迎上，来人想抽身而退，但向枕书哪能如他意，欺身而上双掌翻飞，来人见势忙将闻龙丢到穆恒那边，与向枕书战成一团。
  此刻闻龙睡得再沉也醒过来了，眼前模样让他大惊，满地的断柯残枝，落木萧萧，好友喋血。“穆恒，李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先别说话了，看场中情况。”穆恒冲他摆摆手。听穆恒这样说，虽着急，不敢出声再问。见自己毫发无伤，而他们却受伤颇重，定然是与自己脱不开关系了，心下惭愧。驱散低沉情绪，他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做护住二人姿态，如果有人要杀过来，他是准备死在前头的。
  “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说明你今晚有难，让我单人前往。我仔细一想，便猜到你要做什么了。未及我出发，又出现了另外一封信，信上写‘可去，生死无忧’。”
  趁着空档，红萼讲述自己为何而来。穆恒心中愧疚，但同样感到愤怒，他成了向枕书的饵。
  在离此地的五十里处，三个身穿黑衣的老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但他们身上散发的杀气，却与深沉的夜色格格不入。他们本应该是去与向枕书汇合的，但他们被两个人堵在了这里。面对两个拦路客，他们的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点感情。
  他们是大名鼎鼎的三宫老人，而他们是正道高山。范叔尧与欧叔子站在这里，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杀！”三人二话不说，一起涌上。五个人战作一团，人影翻飞。范、欧师兄弟二人配合默契，化身屏障，将三宫老人牢牢困住。
  另一边，二人互拆一招，拉开距离。
  “姬潮水，多年不见，武艺见长啊。”
  “不才不才，对付向枕书还是够了。”
  “隐居得好好地，硬要来蹚这浑水。本不愿取你性命，奈何你自己不惜命。”
  “老家伙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说罢率先出手。只觉得二人不愧是武道大家，修为之高令人叹为观止。高山在前，仰顶峰而叹其雄壮。姬潮水人如其名，犹如江河滔滔，招式大开大合，恣肆疏狂。而向枕书出招更像小家碧玉一般，真就像他所说的，一个文人一般，克制而形意优美。
  姬潮水面带笑意，已究天人之际。一招江潮罗刹，浪高三叠，狂风怒号之下，月光不再，草木无存，若万物倾覆，若换了人间。向枕书还一式夕照秋水，以极柔应极刚，十指间发出无形丝线，侵如掌劲中，然后化为无数的更为细小的利剑，双双溃散。
  这样的较量可谓是赏心悦目。只是苦了旁边的观者，穆恒掺着红萼继续往后退，闻龙时刻防止影客的偷袭，哪怕他们被姬潮水一掌打得半废。
  平心而论，观此一战，穆恒心里着实颇有所得。与他们相比，自己的武功还是过于小家子气了。他不禁想到在天方教时，自己与纪云舟交手、与莫支离交手的情景，他终于知道他们到底还是在让着自己，只不过刚刚姬前辈的这一招分明像师娘的樱花掌力，穆恒心下念到，或许与沁孤有旧。闻龙此刻却不能为这招式叫好，换个场合或许早已忘了其他而专心于眼前的武学盛宴了，但他还是放不下心来，至少在向枕书走之前，他都放不下心。红萼并不关心，靠着穆恒的胸膛闭目养神。
  东面二十里处，一座孤峰上，老人盘腿而坐，紧了紧身上的绒袍，脸上有很多的皱纹，但眼睛却不并不浑浊。视线透过黑夜，低声言语，“幸好都还有分寸，没在城内打，不然真是麻烦了。”又看向另一处，“那董晴空会不会来呢？”
  另一处战场却在缓缓靠近此处。三宫老人铁了心要往这边靠，并不恋战。他们的到来，让姬、向二人暂时停手了。
  “是范前辈和欧前辈。”闻龙欣喜道。
  “没想到这两位前辈也来了。”
  “穆恒，本姑娘的猜测没错吧。”
  战团上，他们几人曾经或多或少都有过几面之缘，对于彼此的记忆都很深刻。毕竟，他们同属于人间天上客。
  “副宫主。”三宫老人见礼到。
  “穆恒你还真是厉害，为了保你这么多人现身了。范叔尧、欧叔子好久不见了。”
  “今日必杀你。”范叔尧道。不知不觉间欧叔子已将拳头死死地攥住，“师兄，让我来。”范叔尧本想劝阻，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之是说道，“好。”又对姬潮水说道，“姬兄，还请与我共同诛杀这三人。”
  “可以。”
  向枕书脸色没什么变化。默然地对上了冲过来的欧叔子。而另一边姬、范二人同样出手。
  “闻兄，不用这么紧张，情况到了这一步我们不会有事的。”
  闻龙转过身，看着坐在地上的两人，心情颇为复杂。不过也不再坚持，一屁股坐了下来，“今日看来是我连累你们二位了。”
  “朋友之间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能交到穆恒你这样的朋友，上天待我不薄啊。”
  云万里看看变了的天色，替自己倒了杯热茶，轻抿一口，“那边应该打得很激烈了。你什么去那？”
  “现在吧，该去了，今日还不是了结恩怨的时候。”
  “现在还不能死人。”
  欧叔子虽然对他怀有强烈的恨意，但手上的章法并不乱。疯癫了三十年，早已不是当年会因仇恨迷失理智的自己了。年少成名时剑意极为锋利，意气风发，到得今时今日，更为内敛，剑锋藏鞘，能海纳百川，且已经不会拘泥于剑这样的形式了。一招飞星传恨道尽了他内心的悲苦。向枕书觉得这一招当属十年来剑道之最。这一剑是欧叔子的沧桑过往，是经年苦痛，这是让他向枕书也要避锋芒的一招，身随心动，不硬碰。
  漫天剑意以欧叔子为主，尊他号令，除不平，报大仇，匡正义。“欧前辈这是近乎于通玄了。”穆恒轻声。“好凄凉啊。”红萼说。非至情者无以剑心通明，非至性者不能与剑意同悲。
  那孤峰上的老人猛地起身，露出惊容，“好好好，欧叔子，你终于到这一步了。”随即又一叹，“只是这样的路程，又有多少人能走得通呢。”
  “那向枕书能挡得住吗？”闻龙问。这样的招式是很厉害，可向枕书可不是能以常理度的人。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向枕书三个字不知听了多少遍。他刚刚知道对他们出手的人是向枕书后几乎已经绝望了。
  烟尘散去，向枕书的身影仍然挺立地站在那，袍子出现了破裂，头发有点散乱。“咳咳，厉害厉害。这一招，是属于你的风华。”欧叔子并不意外，就想靠一招将他打败实在太过天真。向枕书此时却大笑一声，“欧叔子，接我一招。”声毕，双手凌空一握，宛若乾坤倒转，承受者分不清天与地，分不清暗与明，分不清虚妄与真实。欧叔子自语，“物换星移。”这正是向枕书的又一绝招，物换星移。欧叔子并没有惊慌，心如明镜，飞身疾旋，明明手中无剑，但分明像有无数把剑，每一剑都是每一式玉霄剑法，他以身作剑破万法。
  二者的碰撞，初始间并无半点声响，但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如黑云压城。时间似乎过得特别缓慢，一个呼吸一个呼吸地过去，让身处于旁边的人们不禁感到沉闷与焦躁。剑客抗天地，每一剑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然后在威压之下消散，千把剑上来，千把剑消散，前仆后继，向枕书的物换星移渐渐出现裂痕。风倒卷，石乱走，长空黯淡。
  “砰！”伴随着一声巨响，两道人影分开。相对而立，不分胜负！
  这样的动静让另一边的人停了下来，关切地看着这边，但看不出任何端倪。而他们那边胜负之相已经露出。
  “看来你们又来了帮手。”向枕书轻笑。
  众人抬头望去，虚影一闪，董晴空与云万里现身。姬潮水与范叔尧飞身来到这边。
  “董兄，云兄。”
  “你们两个可算是来了。”姬潮水笑道。“现在来也不晚。”云万里道。
  “怎么，你们想把我留在这？”董晴空摇摇头，“你若想走，自然留你不住。”
  “成了，那我也不跟你们叙旧了。”拍拍手，正准备离去。董晴空突然出手，身法极快，三影客仓促迎敌，却别董晴空一掌毙命，飞身返回，整个过程不过一个呼吸。
  “你可以走，他们要留下。”三老人想要发作，但向枕书伸手阻住了，道，“算是给你个交代了。”话音落，当即不再停留，见此三宫老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