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医院病床，连翘在吃了些陌沫去医院食堂给她打得饭菜后，就再度陷入沉睡当中了。
  连卫民夫妻二人正是这个时候赶到的。陌沫倚靠着病房里的墙壁，坐在隔壁的空床上眯着眼小憩。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惊醒过来，然后才发现是儿子儿媳来了。
  连卫民夫妻二人满脸疲惫，但还是第一时间关心女儿的身体情况，结果发现连翘正在床上睡得正香，两人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接着，疲惫与饥饿感涌上心头，陌沫从病床上坐起，拎起桌子上的保温饭盒就要出去，顺便还给了两人一个眼神。
  三人一同离开，去了旁边的楼梯间里。
  陌沫将手里的饭盒递给儿子，“估摸着你们着急赶路，根本没空吃饭，下午给连丫头打饭时，顺便给你们买的。现在吃，兴许还热乎着呢。”
  连卫民二人可没心情吃饭，他们更关心女儿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陌沫找了个台阶坐下，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这才跟他们详细说起今天中午发生的事。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算看出来了，梁家根本没将亲生女儿放在心上，尤其是连丫头她亲妈，对她的态度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何云香听着心里难受，抹了把眼泪，“他们怎么能这样，当初说抱错孩子的是他们，现在孩子接回去了，又不好好对待，凭白遭了这么些罪！”
  连卫民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叹息着拧开保温饭盒的盖子，将饭菜递到何云香面前。
  何云香当初生孩子时，身体就落下了病根，现在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又赶了半天的路，他这个大男人还好，就怕她身体承受不住，到时候不是添乱吗？
  何云香没有胃口，但陌沫一句话，就让她即便吃硬吃，也要逼自己吃下去。
  “不吃饱，明天怎么把孩子从梁家抢回来？”
  陌沫打得饭菜都很足，何云香吃完，还剩下一大半，被连卫民包圆了。
  何云香吃口菜，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会同意吗？”
  连卫民也有所挂虑。
  却听见陌沫冷笑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两个孩子都不肯放手，梁家想包圆，也得看我们连家同不同意。”
  当初他们发现孩子抱错就找了过来，表示想要把连翘接到和她的亲生父母住，但又不肯将连家抱错的孩子还回来。
  连为民见过了梁星星，也明白了她的意愿，于是也没有勉强，将两个孩子都留在了梁家。
  但事实是，不管梁家承不承认，想不想放手，梁星星永远都是连为民的亲生女儿。
  梁星星的态度着实将连家人的心伤得不轻，连翘被接走后，何云香回到老家的小县城就大病了一场。可梁星星在得知亲生母亲生病后，也没有任何表示，心冷得就像是冷血动物一般。
  连家人看出来亲生女儿和他们离心，甚至还嫌弃上了他们的家庭情况，于是也没有厚着脸皮主动攀附上去。
  半年过去，两家不再走动，联系也渐渐淡了下来。
  刚开始，连翘还会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但日子一久，连为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翘越来越沉默寡言，后来甚至只会给家里发寥寥数字的报平安的短信。
  “现在想来，那段时间翘翘那些同学已经开始欺负她了……”
  想到这里，连卫民就火大，“这些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心肠就那么歹毒呢！翘翘从小到大都很文静，结果被他们欺负成这样！”
  要不是场合不对，连卫民恨不得撸起袖子去跟那些欺负他女儿的人拼命！
  何云香也不例外，越发挂念着连翘的身体，匆匆扒了两口饭菜，就要回房间里看看她。
  何云香一走，连为民也想跟过去，但陌沫眼睛一瞪，他就得乖乖把剩下的饭菜吞到肚子里。
  一饭盒吃完，连卫民吃撑了，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儿。
  陌沫接过他吃得光溜溜的饭盒。因为年纪大了，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念叨着什么：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连卫民苦笑，觉得他娘还是太天真了：“娘，你还信这个？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善恶终有报。你看，老家隔壁的那个老头做了一辈子的好人，结果呢？临老了，诊断出了肺癌，儿孙不孝，都不愿承担这么个负担，几家推诿，前几天死在了老宅里，听说是热死的。”
  患了病，却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为老宅太破，这些天天气又热，活活热死在床上。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陌沫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连卫民被他娘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盯着，下意识闭上了嘴。
  丢下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陌沫就踩着医院走廊的大理石回了病房。
  病房里，连翘不知是何时醒过来的，正歪着头，和何云香说着话。
  何云香见闺女怯生生的模样，眼眶就忍不住泛红泛酸。
  最后没忍住道：“翘翘，要不你还是跟我们回家吧……”
  连翘只觉得心头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一般，久违的暖意涌上心头，她几乎是下意识答应下来，可在要开口的那一瞬间，想到了她如今的身份，眼神又瞬间黯淡下来。
  陌沫进门时，见到得便是这么一幕。
  暗暗瞪了何云香一眼，然后才道。
  “回什么回！”
  连翘听到她冷冰冰的话，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人浇了盆冷水，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心里忍不住想，养父养母对她的感情果然是建立在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上的吧……如今，她的身份曝光，根本不是连家的孩子，她根本不配享受养父母真挚的爱。
  尽管她尽力说服自己，没关系，不是早就知道嘛……但连翘还是觉得冷，好像全世界都把她抛弃一般。那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始终围绕着她。
  陌沫假装没发现她情绪的异常，直接道：“该清算的还没清算，该报的仇也没报，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还是我黄翠香的孙女吗！”
  何云香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有些发愣。
  “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恰巧连卫民洗了手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下意识便问了句，“什么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
  陌沫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老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瘪犊子，养得孩子也是这么个软懦性子！”
  连卫民脸色一僵，看向有些受伤的连翘，“娘，你说我就说，提孩子做什么……”
  陌沫怒道：“怎么，老娘还说不得了？”
  说罢，又瞪了眼病床上的连翘，“被人欺负成这样，不想着报仇雪恨，就学会你爹那性子。说什么文静内向，还不就是憋屈软弱！”
  “有本事被人欺负，有本事打回去啊！”
  连翘被她说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你根本就不知道！不知道她们有多少人！我根本打不过！”连翘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我和班主任说过，可班主任却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让我回去好好反思！我反思什么！我根本什么都没做错！”
  后来，她跟老师告状的事不知被谁捅到了朱怡灵和乐莹那里，她们知道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久而久之，连翘只能把苦往心底咽。
  何云香听着女儿的话，母女俩抱成一团，哭的稀里哗啦。
  “呜呜……我苦命的翘翘……”
  连卫民拳头捏得嘎吱作响，瞪了眼罪魁祸首。
  而罪魁祸首的陌沫毫不在意她儿子吃人的目光，而是在心底松了口气。
  哭出来就好。
  这孩子从事发到现在，一直把事情憋在心底，一句话都不说。
  现在能哭出来，也能散一散她胸中的郁气。
  陌沫见她们一哭起来就哭个没完，现在又是深更半夜，也不知道医院的隔音效果好不好，万一吵到隔壁病房的病人休息怎么办。
  于是，只能开口打断。
  “行了行了，别哭了。”陌沫看向连翘，“不过就是几个十几岁的女娃，能有啥打不过的。明天我就让你爸给你去学校请个假，你就跟我学打架的功夫，保证不出半个月，把那群坏孩子打得屁滚尿流！”
  连卫民抽了抽嘴角，总觉得他娘说得不太靠谱。
  只能“委婉”提醒道，“娘。你啥时候还学了功夫啊？我怎么不知道？”
  陌沫觑了他一眼，“这还用学，不是伸手就会吗？你妈我年轻时可是打遍咱十里八乡无敌手，也不知道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棒槌。”
  说着，脸上嫌弃一览无余。
  连卫民：……怪我咯。
  不管他娘靠不靠谱，但他娘有一句话说得对，闺女现在的情绪根本不适合再去学校上课。
  于是，一锤手心道，“行，您放心，我明儿就去学校替连翘请假。”
  连翘有些手足无措，咬着嘴唇，想说，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了……但见大家（包括陌沫）在内，都是一副关心她的样子，于是只能接受他们的好意。
  第二天一早，连卫民果然说到做到，直接去了学校。
  不过，这次一起去的还有陌沫。
  连卫民不知道陌沫为什么非要跟着去，但奈不了他娘何，只能带着她一起。
  要不是请假还得班主任同意，连卫民想到连翘昨夜说得班主任语录，就恨不得将人按在地上一顿锤。
  绕是他竭力忍耐，可他的眼神依旧透出了一种凶狠，这让连翘班主任只觉得后背凉嗖嗖的，有种小命不保的误觉。
  拿到请假条后，连卫民就准备离开，但陌沫说一句，想要替连翘收拾东西，一行人又去了趟教室。连卫民想着，一会儿顺便记下那俩带头欺负自家闺女的女孩的样子。他想着，等放学后，他揣一麻袋，先给人揍一顿再说。
  也别说以大欺小了，他闺女被这俩人逼得要轻生了，不够换她们遭一顿吗？
  只是，当班主任领着他来到连翘的课桌面前时，脸色还是忍不住阴沉下去。
  课桌兜里，塞满了垃圾，其中还有条死老鼠的尸体躺在里面。连翘的课本被人画得不成样子，随手翻开的本子上，是连卫民长这么大来见识过的最恶毒的语言。
  连卫民的脸黑了，班主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以为他将班级管理得很好，以前，连翘被人欺负，告到他那里时，他为了班集体考虑，只想着和稀泥。甚至还有种受害者有罪论的感觉，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俩位女同学不欺负别人，就欺负连翘，是连翘的问题。
  可当他看见连翘课桌里的惨状时，那句“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陌沫没管他们的表情，拿出她今天早上刚去手机店里高价买下的某款新型智能机，咔嚓咔嚓就将这些东西拍下来了。然后从小布包里取出了一双塑料手套和密封袋。
  将所有的东西一一放进密封袋里，然后又对着教室咔嚓咔嚓拍了几下，尤其是对这那两个一脸看好戏的女孩，将他们的神情都记录了下来。
  这时，懵逼的班主任才回过神来，面上的神色也由原本的随意变成了慌张。
  “连翘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快删掉，教室里不允许随便拍照！”
  陌沫看着他，笑得无辜：“我没随便拍啊，我拍得都是我孙女的桌子。她昨天下午没回学校，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东西，我把课桌兜直接拍下来，到时候她也好确认一下，有没有遗失什么东西。”
  “万一真丢了什么，班主任老师也不好给我们家长交代不是？”
  班主任被她说的一噎。只能恨恨地瞪了那两个没脑子的惹祸精一眼。
  看这架势，明显是jc昨天调查完后他们才塞进去的。
  估计原本想着用来吓唬连翘的，只是没想到连翘昨天下午一直待在医院没回学校。他们又懒得收回，于是那堆东西就这么放到了现在。
  没曾想，会被来学校给连翘请假的连父和连奶奶发现，连带着他也要跟着吃挂落。
  陌沫拍完后，心满意足地拎着东西离开了，走之前，没忘威胁一下那两个坏孩子。
  “一会我就把东西送到小周那儿，昨天他一无所获，今天应该能从这堆东西中，分析发现一些线索。”
  笑意却不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