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的嘱咐，小望舒谨记在心，恭敬的作了别，一路小跑上了松子林所在的山麓，沿途隔远看见了瀑布下练剑的樵夫——
  樵夫蓬头乱发，肌肉虬结，外表给人一种凶悍不易近人的印象。
  城里人都称呼他是个怪人，无论天寒地冻，还是炎炎夏日，永远裸露着上半身，一件粗麻裤，常年装扮如此。
  而最为外人道也的是：樵夫无论春夏秋冬，都会在瀑布下练剑，而且永远只练一招剑式，十几年如一日。
  虽然城民不愿接近这个怪人，但传闻昊风城几大家族的高层，皆对此人充满敬畏，不敢轻易招惹……
  冬天了，小望舒本想给樵夫一件大衣御御寒，但想了想，并未上前叨扰。
  拾了些散柴，小望舒转道登山，目眺坡上，在向阳坡上有一株斜身的歪脖树，通体红褐，枝头茂密如鹿角，上面挂满了城民祈福的彩签。
  树形虽硕，但精气萎靡，枝叶涩黄枯索，一片阒寂，周围花草不生，萧萧瑟瑟，此地已有二十年季色不换了。
  城里老人代代传言：此树唤“月鹿”，原是二十八星宿南方朱雀张宿，狮宫座繁星照天时从天而降，落于昊风山，庇佑百载，风调雨顺，城泰民安。
  在二十年前巫主施邪法蛊惑昊风全城时，月鹿自流汁液入饮泉，解救昊风千万人民，但却自落了个枯竭本源的结果。
  小望舒慢步行前，小手抚摸着粗老的树身，脱落的树皮质地疏脆，凉吹一过，解成了一滩粉末。小望舒摇头叹息，他十几年如一日浇灌摘枝，呵护备至，月鹿树却不曾有好转的迹象，是一大遗憾。
  小望舒想让月鹿树活，不仅仅是因为月鹿树曾救过昊风城百姓，还因为这里曾是他与林清妍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也是在这里，林清妍倒在了他的怀中，合上双眸静静睡去……
  那时，她喜欢坐在月鹿树上荡秋千。他在后面轻轻的推，她在前面轻轻的荡，山风很微柔，阳光很和煦。
  她喜欢这里，因为从这能够俯瞰到整个昊风城的面貌，不加拘束，自由自在。不过更多的喜爱，是因为这里只专属于她与他……
  他曾问过她，荡的这么高，不会害怕吗？
  她说不怕，因为他在，他会接住她。就算二人一起滚落山崖，她也会因为能够死在他的怀里而无悔。
  “小舒，你以后的梦想是什么呢？”小妍轻声问道。
  “我吗？嗯……我以后想做一位名医，免费为那些穷人治病。这样就不会有人因病去世，他们的家人就不用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了。”
  “那我的梦想就是嫁给这位名医。”
  小望舒微微一愣，看向林清妍那温柔笑颜，她略显羞涩，说道：“这个想法是不是听上去很蠢呢？不过我是认真的，我要跟小舒生好多好多孩子，从此小舒你再也不缺家人了。”
  小望舒眼角有些湿润，莞尔笑道：“谢谢你，小妍。”
  “真是想想就觉得刺激，”林清妍抹去鼻血，手臂搂住小望舒的脖子，跨坐在他的身上，兴奋的说：“事不宜迟，要不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小望舒差点闪到腰，急忙道：“等等小妍，我们现在还太小了啦，不能做这种事……”
  “太小？”林清妍低头看了看，“好像是有点小，不过挤挤还是有的呀。不过小舒你说得对，虽然娘说生完孩子这里会大一些，但考虑到以后要生十几二十个孩子，这点规模的确不够。好吧，我从今天开始吃木瓜，小舒你可要等我哦！”
  说完，林清妍一溜烟跑了，留下小望舒在风中凌乱……他说的是年龄，而不是那里太小了呀。
  ……
  “小妍，你真的想好了吗？”小望舒站在林清妍的房前，门窗上张贴着大红喜字，院外锣鼓喧天，一片喜庆。
  她背对着小望舒，铜镜倒映着她消瘦的脸庞，耳环轻轻摇动：“以后我不在了，你和沅芷姐都要照顾好自己。”
  小望舒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这些年来，谢谢你了，以后多保重。”说完，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眼泪从她眼中慢慢滑落……
  “小姐，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小舒公子呢？明明是陈家以小舒公子的性命安全做要挟，才逼的你同意远嫁。你应该把这一切告诉小舒公子，让他知道你还爱着他。”丫鬟小雀说道。
  “有什么意义呢？小舒他无依无靠，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去与陈家作对，只会令他更加危险。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小舒，所以……小舒以后会找到更爱他的人。”
  林清妍的声音愈发哽咽，她细指抹去簌簌而下的眼泪：“抱歉小雀，我的妆好像……有些花了，过来帮我一下好吗……”
  ……
  张望舒以前并不爱酒，他觉得酒涩辛辣，他实在享受不到其中的美妙。但如今，他似乎懂了些，那苦涩后的甘甜，才是芸芸众生追求的纾解。
  他孤身一人来到了向阳坡，月鹿树下的秋千在风中轻轻荡漾，他仿佛看到了林清妍的身影正坐在秋千上，对他回眸露笑，但恍惚间又悄然无踪。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天边的雨云仿佛近在咫尺，又如下方昊风城一般遥远，触之不得。
  他坐在了秋千上，一人，一酒，细雨沥沥，他静静的望着林家花店，远嫁的轿子出现，他在这里可以目送至最远，看她最后一眼。
  “老话说，婚嫁来雨是吉兆。小妍嫁给大户人家，总比嫁给我这个穷酸小子幸福，我应该祝福她。”小望舒举杯猛饮，辛辣的酒液烧的他胸口更加难受。
  “看来你就是那个张望舒了吧？”阴风森森而过，一人突然出现在小望舒的身后。
  “你是谁？”小望舒转过头问道。
  “在下陈安，乃陈家的管事。”
  “有事吗？”
  “听坊间传闻，你和我们陈家即将过门的少奶奶关系匪浅。我们陈家在当地也是豪门望族，极为注重名声。所以，为了防止婚后有什么不雅的传闻出现……这是银钱十万两，我们少爷让我交给你，从今以后你要和林清妍姑娘划清界限，断绝一切联系，不能再见一面。”
  小望舒冷笑，“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和小妍之间的感情，可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而且，不用你们提醒，为了小妍的名节，我也会主动避嫌，减少与她的接触。”
  “希望如此，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将这十万银钱收下。因为这不仅仅是让你离开林姑娘的条件，这里面还包含了你的丧葬费。”
  小望舒脸色猛然一变，一道灵气射穿了他的膝盖，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地，痛苦的抱着受伤的右腿，咬牙看着陈安：“你这混蛋！你要做什么？”
  “我虽然很想相信你的话，但以防万一，我必须杀了你，以绝后患。而且……”陈安表情突然变得狰狞阴险，“听说你是那位大天才张知忆的孩子，那么她一定留了不少宝贝给你吧？呵呵，我就一并效劳了。”
  话音落下，陈安又一指灵气朝小望舒脑袋射去，小望舒躲得及时，灵气只伤了手臂。
  “这可是昊风城境内！你敢在这里肆意杀人，你也会遭到城卫兵的追杀。”小望舒喝道。
  “呵呵，这里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个人吗？我杀了你，谁又会知道是我做的？好了，逃命游戏该结束了，下一击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陈安掌力运足，猛然拍出，一个巨大的气波轰向小望舒。气波飞速极快，小望舒被伤了一手一脚，无法躲闪，只能坐以待毙。
  “小舒！”这千钧一发时，一个娇弱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挨下了这一猛击。瞳眸倒影中，血溅红颜衫襟，刹那芳华，香消玉殒。
  “小妍！”看着怀中满是鲜血的林清妍，小望舒恐惧的浑身都在颤抖。
  “我放不下小舒，想要再见你一面，你果然在这……”林清妍咳血不断，脸色苍白，看得小望舒无比心痛。
  “小妍，你撑住，我马上就带你回城里，带你去看最好的郎中。”
  林清妍轻轻摇头，“我哪也不去，我只要躺在你的怀里……”
  “好，好，听你的，我们哪也不去，哪也不去……”小望舒紧搂林清妍，轻吻她的额头，眼泪滚滚而落，他能感觉到林清妍的气息越来越薄弱，而他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小舒……”
  “我在，我在……”
  “我有说过我爱你吗？”
  “说过，但你想说就说，无论多少遍，我都愿意一直听下去。”小望舒多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止。
  “真好，原来在小舒怀里躺着的感觉……是这么的好。可惜，咳咳，以后就享受不到了……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她虚弱的纤手抚摸着小望舒的脸庞，低语道：“照顾好自己，别难过，会有更好的人代我去爱你。”
  小望舒红着眼，摇着头：“不，不不……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小妍我只要你！求求你，别离开我！”
  林清妍无言，微微笑着，抚摸他脸庞的手臂终是落下……
  “不！”张望舒悲恸，仰天怒吼。
  “真是肉麻死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抒情完了吗？抒情完了，便一起去殉情吧！”陈安冷哼，一掌拍来。
  嘭！
  陈安一惊，一堵灵气护墙挡住了他的掌击。他被震得连连后退，惊讶的看着小望舒，他能感受到，灵气护墙正是由面前这个少年所结。
  陈安大感奇怪，情报透露这少年并未修炼，只是个平凡人，为何有如此雄厚的灵气？他筑基期修为的攻击，竟然被轻易挡下，这不可能！
  轰隆一声巨响，阴沉的天宇仿佛被黑幕遮笼，天色骤变。狂风大作，暴雨瓢泼，陈安心口猛跳，他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意弥漫在周围。一道刺眼的亮光在小望舒身后升起，分开巨大的裂口，其内涌出浩瀚汹涌的灵气。
  那股巨量，吓得陈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无穷无尽，犹如决堤之口——小望舒缓缓站起身来，他的伤势被这股精纯的灵气瞬间治愈，他黏着血液的脸庞从阴影中缓缓抬起，双目涌起的怒火，纵使这倾盆大雨也浇熄不灭。
  “死！”小望舒怒啸，汹涌的灵气摧古拉朽般轰去。
  “啊！”陈安的惨叫媲美那惊雷乍响，尽管他的修为高于张望舒，但在这磅礴的灵气冲击下，也变得不堪一击，肉身被摧毁殆尽，刹那间灰飞烟灭。
  小望舒跪倒在地，抱着林清妍痛哭，就算手刃了仇人，也无法填平内心的痛楚。
  雷鸣交闪，一个黑袍人凭空出现，他缓步前行，来到小望舒的面前，沉声道：“收起眼泪，抬起头来。”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我杀不杀你，取决于你的抉择——痛苦分两种，一种让你变得更强。而另一种则毫无价值，只徒添折磨。我对没有价值的东西没有耐心。告诉我，你的选择……”
  那一天，张望舒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守护珍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