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陈年往事
作者:
江户京兆尹 更新:2021-05-28 17:54 字数:4011
由于何太后近日看殷晟言愈发看得紧,有时就连殷晟息想去探望也进不去,如今,洛扶雎一行人和他一起,只能在洛王府干着急。
还有七日,库尔国国君就要来了。以何太后的作风,只要库尔国国王来了玄乐,势必是要将殷晟言带回去的。届时,说什么也没用了。
“要我说,我们不如帮长公主诈死好了,这样她不就自由了?”肖景整个人瘫在长椅上,半开玩笑地提议。
“亏你想的出来。就算我们能确保万无一失,长公主自己也不会愿意。她的性格,你让她怎么东躲西藏苟且偷生地度过余生?”洛扶雎一听这提议就直摇头,赶紧给她驳了回去。林绍恩见她像是火气上来了,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殷晟息看着他们两人的方向,凝视了片刻,移开视线后长叹一声,“有时候,我是真的希望我能帮到她多一点。”
“说起来,何太后和长公主的关系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差?”洛扶雎对于这二人的关系究竟如何,一直不太摸得清楚,只听说过那么些晦涩的传闻。
林慧恩欲言又止,她看向了殷晟息,像是在请他示意能不能说,见他点头了,才开口缓缓道来。
“十多年前的叶氏家族,有谁还记得?”
林慧恩以一个问题开头,林绍恩摇了摇头,肖景和洛扶雎这两个十多年前压根儿就不在那里的人更是使劲摇头。轻笑一声后,她接着说:“也对,那时候你们都还小。扶瀛铁定是还记得的。当年的叶家在玄乐城虽说不上呼风唤雨,却也算得上是一方势力了。他们祖上是晋州一代的巨商,到了差不多四十年前才入京从文。十多年前的叶家家主,也步了他父亲的后尘,做了这玄乐城的京兆尹。他的姑姑,叶孝文,也就是人人熟知的孝文太后——当今圣上的生母,先帝的第一任皇后。”
“既是如此,为何现在叶家已经销声匿迹了?”许久没说话的林绍恩问了个问题,倒是让殷晟息把目光投向了他。
“当年……叶家被证实有谋反之心,被判满门抄斩。孝文太后也因此事一病不起,不久后便与世长辞。她去世后不久,当年的何淑妃,也就是如今的何太后直接越过自己上面的玉贵妃成了新后。我说到这里,你们也能明白了吧?”
林慧恩的点到即止令洛扶雎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人的记忆真的很容易消散吧。当年的叶家,如今在私底下都不能多提;当年的龙潇辙,似乎也没有几个人真正地记得了。
在晋州一代的大山里,洛扶瀛正专心致志地驾着自己的马。他拒绝了彭笑提出的坐马车的建议,因为那样速度会慢。他不在乎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越早赶回玄乐城越好。
好不容易,在连轴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后,在路易斯和彭笑的双重强行提议下,洛扶瀛才答应在附近的小溪旁休息片刻。
他们现今已离开渝城有三天,却走了平时需要五天才能走到的路程。看着洛扶瀛日益消瘦的脸庞,彭笑心中暗自感到心疼。
“喝点水吧。”路易斯平静地把刚打来的溪水递到洛扶瀛手里,然后在他身边找了个空位盘腿坐下。
洛扶瀛双手接过路易斯递来的水,轻声说了句谢谢后便没了其他的话,只是静静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盯着溪水看了片刻后,路易斯悄悄地打量起身旁这个人的侧脸。不同于家乡那边浓眉大眼的金发美男,洛扶瀛有着深棕色的瞳孔和细长的眼睛,这赋予了他身上那股东方气息。他的鼻子和眉骨,即便是放到英奇利,也不算矮的,所以为他增添了不少阳刚之气。整张脸棱角分明,却不咄咄逼人,特别是露出一口大白牙大笑的时候,尤其平易近人。
“在看什么?”洛扶瀛将钵中的水一饮而尽后,发现路易斯的目光似乎一直驻留在自己脸上。
路易斯被他点破后连忙将目光移至别处,把手放到膝下,故作镇定地道:“随便看看而已。”
洛扶瀛倒也没接着之前的话题,只是笑着,垂下眼帘问道:“你有没有特别在乎的人?”
感受到了对方言语中突如其来的温柔,路易斯不禁多在那份温柔中沉浸了片刻,然后才回答说:“嗯,我的家人。
本以为会得到对方的回应,却不想洛扶瀛只是浅浅一笑,随即将目光移至腰间的一块玉佩,伸手去轻抚。半晌后,洛扶瀛起身,留下一句:“走了。”
“看什么看啊,别发呆了!快走了走了!”见路易斯仍愣在原地,彭笑略不耐烦地催促道。又因为怕她听不懂,还加上了许多手势。
路易斯也很迅速地登上自己的马,走过经过处,春日的嫩草刚刚萌出浅绿的芽。
到了晚上,山里渐渐凉了下来。由于火光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又要防止被路上的苔藓滑倒,洛扶瀛虽不情愿,却也只能叫大部队放慢脚步。他的伤势好了大半,可在如此强度的赶路进度下,却也因刚恢复不久身体太弱,而赶上了风寒。
“夜里凉,世子您快把这斗篷披上。”彭笑如同往常一样,担当着照顾洛扶瀛生活的大任。其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早早超出了职责的范围,而是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本能。而造成这种本能的原因,也正是洛扶瀛身上那超乎寻常的凝聚力和人格魅力。
在洛扶瀛穿好斗篷后,彭笑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他知道,世子心里有事儿,世子想自己静静。
因为放慢了速度,洛扶瀛得以腾出一只手来。这几天赶路下来,离玄乐城越近一分,他的心也就越紧一分。他即想赶紧回去,又怕自己即使回去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晟言再一次嫁给其他人。何况,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快乐。
再次伸出手抚了抚那块中间有一道明显裂痕的玉佩,月光下,白玉被照得格外通透,格外美丽。
那是他十四岁生辰的时候殷晟言亲手刻制赠给他的。那年,她十三岁。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因为那次之后被拉近,在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长期以书信来往,在宫宴或是别的机会见面时也通常都能单独聊许久。照礼数照辈份,他该称她一声“姑姑”,可二人都知道,他们是相差仅一岁的同龄人。
洛扶瀛从来不叫皇帝叔父,因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他与皇帝并无血缘关系。哪怕始祖皇帝和初代洛王是结义兄弟,在能够手足兄弟相残的殷氏皇朝,那毫无血缘支撑的,早已成为历史的结义关系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也从来不称殷晟言“晟言姑姑”,因为他不想提醒自己,他们二人之间还有辈份这样一道隐形的鸿沟。
洛扶瀛还很清晰的记得几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去了校场和寒门出身的新秀将军龙潇辙讨教剑术,却在比试的途中不小心被龙潇辙一剑划破了那块腰间的玉佩。虽然龙潇辙当时为了此事愧疚了许久,但洛扶瀛心中非但没有不悦,甚至还有几分欢喜的。这令他有了一个提出和殷晟言见面的理由。于是几天后,他满心欢喜地拿着那块被砍成两半的玉佩,提前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去到了信中约定的地点等待殷晟言。待看到她的时候,洛扶瀛意识到他们两个已经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见了。
“长公主殿下,您请坐。”洛扶瀛故意用了尊称,想看看她会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一不寻常的举动。
“说吧,平时通信都没大没小的,今天这突然给我戴高帽是要求我什么啊?”殷晟言没有让他失望,立刻点破了他的用意。于是洛扶瀛也便不再吝啬,大大方方拿出了那块被砍残的玉佩,向殷晟言解释了来龙去脉。
在结尾时,洛扶瀛总结说:“所以,”故意顿了顿,“在下想请长公主您,也就是这块玉佩的打造者,来帮忙修复一下被龙将军砍伤的它。”
他知道这对于殷晟言来说有些为难,可是那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件事上特别想故意为难她。
然而殷晟言却没有想象中的试图推脱,而是很爽快的答应了,脸上还带着一丝不明的笑意。
直到几日后,殷晟言亲自带着她粘好的玉佩来还给洛扶瀛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悸动为何物。只可惜早已为时已晚。
“其实今日来这一趟,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此时的洛扶瀛,还沉浸在拿回玉佩的喜悦中。
“嗯,你说你说。”视线并未离开玉佩,哪怕殷晟言其实并未能很好的修复,中间还是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在洛扶瀛眼里,它依旧被视同珍宝。
殷晟言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就连眼睛里都是浓浓的笑意。她就这样一边笑,一边说:“我明日就要成亲了,和龙将军,皇兄昨日同意的。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能这么懂我……”
她依旧是眼里闪着亮光,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和龙潇辙之间的故事,却未曾注意到洛扶瀛早已在听到“成亲”二字后极度心神不宁。
他不小心砍坏的玉佩,她亲手将它粘了起来。它从此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他们从此渐行渐远。多么的讽刺。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was once a true love of mine…”
洛扶瀛陷入陈年往事的思绪被路易斯哼唱的曲子拉了回来。她唱的并不是平时他们交流用的语言。
路易斯也发觉到洛扶瀛的目光看了过来,看出了对方的好奇,停下了正在唱的歌,笑着说:“这是在英奇利传唱了好几百年的古歌谣,唱的是英奇利语,不是法令西语。说起来,这才算是我的母语吧,毕竟我是在英奇利长大的,虽然我的母亲来自法令西。”
“歌词大概的内容是什么含义呢?”洛扶瀛虽然听不懂,却觉得那旋律很是抓人。
“大概就是一个女子问路过的行人是不是要去斯卡堡集市,如果要去就帮她带话给她曾经的爱人,在带的话里提出了一些看上去不可能的要求,说如果他做到了他就会成为她的爱人。”
洛扶瀛听后,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哼”的笑声,随即道:“明明知道他做不到却还要带话,这女子其实是很希望奇迹能发生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吧。”
“是啊,明知道不可能还要奢求。有时候,我自己也和她一样傻。”
路易斯这句不经意的话像是根针一样扎在了洛扶瀛心上,格外的疼。他怔怔地看了看天上那轮明月,忽然想到,她会不会也在望月?
“那你呢?”路易斯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让洛扶瀛摸不着头脑。
“你和送你吊饰的那个人,有可能在一起吗?”
洛扶瀛想说点什么,却说不上任何话。安静了许久,他才苦笑道:“这个不是吊坠。这个叫玉佩。”
“对不起,我不该胡乱问的。”路易斯察觉到了洛扶瀛的无奈和悲伤,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急忙道歉。
对方并无任何怪罪之意,只是摇了摇头,依旧是苦笑着说:“不,你没有乱问,也没有说错什么。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龙潇辙,不,应该是舍利。有时候,洛扶瀛是真的很羡慕很羡慕这个见不得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