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亢龙有悔
作者:
砚山君 更新:2021-05-28 14:40 字数:7280
倘若今日必将死去,飞飞,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去见你一面。
然后……
他心中一沉,已完全领会了苏逸凡的用心。
他竟不由俯仰大笑,这笑中饱含沧桑和无奈,更有着抒不尽的苦寒与孤寂。
他本是个从来不笑的人。
他是何等的孤傲,连一切喜怒成败都视为私有,他从不需要别人知道他的苦,自然也决不愿意与人分享他的乐。只有轩飞不同,他小心翼翼地撷选自己的心思,将最珍贵的部分与她共享,就像一个害羞的少年,绞尽脑汁地写下一首首深情的藏头诗,却假装不动声色地递交到恋人手上。
可就在今天,苏逸凡成了第二个例外。最强劲的敌人往往才是最知心的朋友,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叫人扼腕呢?
现在他们已经是朋友了,所以两人之中,一定将有一个活不过今天。
这不是场公平的对决。
但世间从来没有公平。
江掌柜不知何时已从车上搬了一个木匣下来,里边躺着的是那把已被磨洗得铮亮的钢枪,还有一柄厚而无锋的钝剑。
“无论结局如何,那辆马车都会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刘洵点了点头,闭目凝神了片刻,收拾尽所有心情,一人一枪便又以雷霆万钧之势联结在一起。
“愿赌服输。”说话的是从无败绩的天下首席杀手。
“愿赌服输。”答话的是身居绝顶的江湖第一霸主。
春天,是温煦的。
苏逸凡已经度过了很多春天。
儿时的春天是百花齐放的春天,江湖风云还只是酒席间仰首听说的故事,小童踮起脚尖好奇地隔窗探看外边的世界,怀揣着蓬勃的羡慕与期待,春天就是他手中崭新的木剑。
青年的春天风狂雨骤,风是吹入噩梦里的腥风,雨是蚀在记忆中的血雨。他也像苏越一样珍稀手上那把绝世利剑,和所有少年侠士一般追名逐利,渴望崭露头角。春天的阴晴总是多变,正如少年人的逃不开的彷徨,无尽的取舍之间,顽铁百炼成钢。
现在呢?
现在他手里只握着这把无锋的钝剑。
现在他已经看淡了所有虚名,依旧割舍不去的唯剩下那个能叫每个男人自豪终身的称号——
父亲。
他们还没有动手,因为先前的谈话分散了他们不少的精力,他们只能等,等自己重回巅峰,谁也不想在这一场决斗里留下遗憾。
不论成败。
又一朵梨花被吹落枝头的刹那,长枪突然如狩猎的毒蛇般迅速挺出,钝剑也几乎在同时划破长空精准地冲向目标,两件兵器的第一次交锋就发出了激荡山林的长啸。枪身从没有像这样剧烈地颤动,剑刃亦然,但决斗者的心却出人意表地静,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静,静得就像这个世界已经随着这声铿然灭亡了一样。
枪是血铸的枪,是千万次厮杀中幸存下来的枪,枪锋略过树梢、点过草尖,蝴蝶般灵巧,又有万马奔腾之魄力。剑是霜打的剑,是数十年浮沉里打拼过来的剑,剑刃散尽锐气、敛尽锋芒,微风般轻盈,又似滂沱暴雨之密集。
刘洵已看不见别的东西,他的眼里只有那把渺若烟云出没无常的剑,这些招式他大多在苏越手上见过,但他却很难将它们认作是相同的东西。剑有道称之“法”,剑行诡谓之“术”,仅此二字现在的苏越亦可当之,然苏逸凡的剑中更有着广如宇宙之“势”。势者,似川流,层见迭出,生生不息,更甚者竟能在缜密的攻防之间悄无声息地牵动对手,逼迫其顺着自己的心意渐渐沦陷。
与这样的剑对决,绝不能纠缠于眼前得失。
但刘洵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已经顺着这“势”走了三十招有余。
假若他在登高楼,此时前足已踏上了最后一阶;假如他身临深渊,此时半脚也已悬在了崖边。他如身寄虎吻危在旦夕,只屏息凝神等着苏逸凡那一击的到来。
苏逸凡竟也如履春冰,整盘局势都控在了他手上,他却仍不肯放手一击。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苏逸凡剑中之势已高近极限,其磅礴犹似亢龙,再不倾泻势必将见害于己。但他仍旧在忍,他还未彻底看清刘洵,对于这一击他还没有全盘的把握。既非必胜就绝不能出手,高手过招成败往往就在这第一击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苏逸凡的巨龙在等,刘洵的屠龙枪也在等,唯一的旁观者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个疏忽就错过了那决定胜负的瞬间。
春天除了温煦,也有像这样凛冽刺骨的春寒。
颠簸了很久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掀起帘子请了客人下车,走到陈旧的木门前一重三轻扣了四下。
木门吱呀开启,刘洵慢慢走了进去,缓缓打量了一遍这废弃仓库改造的小院。
“你来做什么?”
问话的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刘洵未曾开口,答话是他腰间毒蛇一般的软剑。苏越偏身闪过,与此同时绝尘出鞘毫不留情地向着目标刺去。
“阿越住手!”
剑光凝固,苏越的愤怒却徒增了十倍。
“他受伤了!”轩飞的声音里带着掩藏不住的惊慌。
受伤?苏越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碍于轩飞的情面还是不甘不愿地收了剑。
意外的是轩飞并没有飞奔过去,就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她只是站在原地遥遥看着,五味杂陈。
金丝雀还是不是那只金丝雀?
轩飞还是不是那个轩飞?
刘洵丢了剑,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你来了……?”
她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明知故问。
“我来了。”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轩飞浑身发抖,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说话。
“走吧。”他又说。
轩飞还没有动,眼泪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你终于来了……”
刘洵的鬓角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为什么要来?”轩飞放声痛哭,揪住他的衣领问道,“你何必要来……”
她一直在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天吗?等刘洵一句肺腑之言,等着逃离这笼外万象,等着与一切苦难隔绝?
她曾经多么地渴盼这一天啊!可她离苏越越近就越害怕面对这个结局,直到今天,这一刻真正到来,她再也不能逃避心底回响的那个声音——她等待的那个“真相”她一直知道,全都知道,寒雪说的没错,从始至终她都是刘洵的帮凶,是她选择的顺从,是她自己要沉浸在这个梦里,不想醒来。
“飞飞……”
“别这样叫我!”轩飞哽咽着截断他的话,“你这么叫我从来都不是真心的。”
苏越侧过身去不想再看,可紧攥的手指却已几乎要将剑鞘捏碎。
刘洵没有辩解,似乎也根本没想给她一丝选择的余地。
“去道别吧。”他说。
轩飞咽泪吞声,那双深情的双眸里别的情绪都随着时间渐渐消减,最后只余下了一种,叫做失望。
“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
刘洵不予回应。
抱一抱我,和我道个歉,哪怕只是将你这幅假心假面收起片刻,我都不可能有勇气拒绝你。可你为什么偏偏连这举手之劳也不愿为之?
“很好。”轩飞冷冷说道,“很好,这就是我的洵哥哥。”
她松了手,轻柔地替他一层层整好衣襟,然后将右手放在他的心口之上。
“可我不是你的。”
苏越猛然回头,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妻子,仿佛不相信这句话竟是出自她口。
“结束的,已经结束了。”
刘洵自始至终都神色未变,是他真的没有心肝,还是因为早已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都料及?
“这就是你的决定?”他问。
“是……我的……决定……”轩飞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短而急促的抽搐一度将她的话语打断,但她终于还是勉强平复下来,强撑着将这句诀别说完。“请你离开……”
“好。”刘洵已经感受不到他是怎么说出这个字的,更没能发觉自己也难以自控地泪湿了眶。他牵起轩飞的手,将手里的东西交付给她,然后微微一笑,拂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那稍纵即逝的笑容穿透朦胧泪眼直击中轩飞心脏,那没有混入半分权谋与虚伪的笑容宛如划开时空的利剑,在一瞬间斩破周遭万物,将两人带回了十多年前那个明媚的炎夏。她仿佛坐在他膝上,他仍然握着她的手。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我走了。”
他真的走了。
他就那样直直倒了下去,倒在了挚爱面前,倒在了命运手里,倒在了无尽的憾恨之中。
苏逸凡的剑早已夺去了他的命,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只余下了轩飞撕心裂肺的哭喊,激荡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他死了,但他没有输。”
苏逸凡好像颓然苍老了许多,药效已经消退,他浑身的关节都在肿痛,指不能弯,膝不能屈,和所有缠绵病榻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拜托江掌柜寻来的那一味药只能短暂地遏制他的痛感,让他能够专心致志地打完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的激战,但再神奇的药也没法稍稍减少这一战给他带来的损伤。
锦绣心疼地给主人准备热敷,对他口中的那一战也显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不惜孤身犯险深入虎穴,便是为了引我刺出那一剑。这个孩子太有胆识了,他知道我千般变化的目的就在那一剑上,胜负的关键也就在那一剑上,与其提心吊胆防着我随时出手,不如主动给我施压,强行把我推上高位,便如箭在弦上、强弓拉满,不得不发。是以大局看似在我手中,实则更被他牢牢掌控。”
锦绣虽然不会武,但这般描述她倒也能通其意。“您便像那千里之堤,他不仅不防,反而凿渠引水,便是要迫使您决堤?”
苏逸凡道:“正是如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便是要等决堤那一刻与我决一死战。若我不能将他斩于剑下,他就要封死我所有的‘气’,一着扼断龙之咽喉,破尽所有剑势,我便必败无疑。”
“既然您还是赢了,他如何又未输?”
苏逸凡叹了口气,道:“我最终抓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时机刺出了决定胜负的一剑,孤注一掷倾注了全部的心力。剑尖撞在了他心脏上一寸之处,几乎截断了他的心脉,而我自己也体力不支倒下,甚至再举不起剑来。”
锦绣专注地听着,仿佛那战场就在她面前,她也突然被抽走了全部力气。
“他没有任何希望能躲开那一剑,我也绝无半点可能在他的枪下存活。”苏逸凡笑道,“可惜这不是一个公平的赌局,平手对他而言也与判负无异,所以他选择了放弃。”
放弃这两个字,人人都常挂在嘴边。
然而人们能够轻易放弃的是些什么?无论如何放弃不了的又是什么?
他阖上眼躺倒在榻上,声音已变得疲惫而虚弱:“一个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人要在这个江湖里成名是多么的困难,一个身负盛名的人要隐去所有光环急流勇退又是何其的艰辛。惜矣!悲矣!”
锦绣缄默了片刻,问道:“老爷可曾后悔?”
苏逸凡轻轻一笑。
“那么,鬼王当也不会后悔。”锦绣道,“路是他自己选的,既然可以向生,也必不惧赴死。”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小屋里煎药的炉火还在噼啪轻响。
“老爷,大少爷求见。”
苏逸凡没有回应,锦绣便打发了人下去,又转回榻前来默默等着主人的调遣。
“去把书房整理整理,已批好的都发出去,未批的送到希言阁去。今日起抱一阁闭门谢客,往后一应事务悉数交付希言阁,不用再来过问我。”
“老爷……”
“去办吧。还有,让两个孩子也回家来。”
永夜降临,金丝雀已死,她的世界再无白昼。
一切都是她亲手做的。
亲手点燃了熊熊烈火,亲手砸碎了灰烬中的骨骸,亲手将它们收殓,又亲手撒入太湖之中。那是苏越几乎不可想象得坚强,而他只能默默旁观,看着她把自己的心门关上,变成一个活着的死人。
然后她就昏了过去,紧接着一场暴病,三日未醒。
再不出门走走,苏越都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他选了一个有清倌儿弹唱的路边摊,一个人呆坐着,在桌上丢了几片铜钱,却什么也没想要。
“堂堂苏少爷竟然出现在这种地方,多么令人意外啊!”
苏越头也未回,只是淡漠地应道:“你来的不巧,今天没有酒。”
鬼九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你戒酒了?”
苏越不屑:“戒?饮之无味,便弃了罢了。”
鬼九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刘洵死了,你不但不开心,反而消沉厌世。”
苏越道:“你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
鬼九道:“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碍着我喝酒。”
苏越道:“是啊……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都要杀他,死了不是正好吗……”
鬼九捡起那几片钱要了壶酒,自顾自喝了起来,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喃喃自语。
“我曾一度想要亲手杀了他,我娘亲因他而死,这笔账我非算不可。可在梵庄密道,机关就在我手边,我真的把他的命捏在手里了,我却动摇了……石门落下来的时候我只当他真的死了,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的不是复仇的释然也不是胜利的愉悦,我的心居然是空的,就像一个空洞,漏进来的只有风,别的什么也没有。我不择手段杀了他,我得到了什么?我只是将飞儿逼得沉河自尽……我连自己都输掉了,输得一干二净,输得一塌糊涂。”
鬼九看着他,唯有一声笑叹。
“现在他真的死了,我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我永远只能是个输家。”
鬼九毫不客气地嗤道:“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除了一点——贪!刘洵的确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但你呢?你抢了他情人毁了他前程,竟然还想着要他对你俯首称臣?我有时候真觉得你们这些上流人物,做出来事倒是下流得很啊!”
苏越瞪了他一眼,艴然不悦。
鬼九也不再多舌,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有没有说是谁干的?”
“没有。”
“哦。”鬼九眼珠一转收住了话头,将酒往葫芦里一灌,拍拍屁股起身走人。“行了,既然你不喝酒,再见。”
“等等!”苏越眉峰紧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鬼九哈哈一笑,反问道:“他对飞飞都不肯说,我又能知道什么?”
苏越缄默了片刻,又道:“他故意的,如果他不是要死了……”
“没有如果。”鬼九遍布伤疤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诡笑以外的表情,苏越不能完全解读,唯一明确的只有“钦佩”这一种。
“因为他是刘洵。选择权永远捏在他的手上,他不会让给任何人。”
夜已经深了,苏越席地而坐,趴在床沿凝望着病榻上的恋人,久久不肯挪开目光。
“你好美。”他拉着轩飞发烫的手,说,“我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机会这么认真地看着你了?”
“我的心曾经那么小,里边装着的全是你,只要你多看我一眼,我就能兴奋得一夜无眠。后来它越长越大,拳拳在念地只想把你据为己有。可现在呢?现在我忙于应对着昔日厌恶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看看你。”
“你是真的累了吧?不然这一觉为什么会睡得这样久?我也好累啊,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也不知道我做什么才是对的了,也许我该听你的话,我爹也说过他手底下不缺我这样的人,那我们就走吧,好吗?你快好起来,我们这就走吧……”
他缓缓伏下身子,枕着自己的手臂合眼小憩,就和在青竹小筑时一模一样,人还是旧时的人,可别的一切呢?
他难以安眠,恍惚间却又做了许多混乱的梦,他觉得疲惫透顶,直到手指被牵动,一声微弱的呼唤响起在他的耳旁。
她终于退去高热逐渐好转起来。
她在若缺阁里住着,不看花,不看月,不曾走出过卧室一步;没有哭,没有笑,没有和苏越以外的人说过半个字。
她没有死,她只是把这天地当成了自己的坟墓。
她也未曾想到苏晋居然会特意过来见她。
即便让了客人进来,她也不过静静坐在一角全然忘我,对关怀和寒暄只是简单地点头反馈,更无他话。
苏晋小坐了一会,便开门见山地道:“阿越去找过我,说你们想走。”
轩飞缄默。
苏晋道:“如果这是你们的心愿,我不会阻扰。我今天来,只是想在你们做出决定之前把一些事告诉你知晓。”
轩飞没有反对。
“回想昔日,阿越为了你一再指责我们尊己卑人、有贵无亲,他纵然言辞激烈,但也算是言中要害。不可否认,当初我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就是因为你身份卑微、境遇不堪。门当户对并非虚言,你的经历与他相去甚远,是以注定在许多事上无法理解他的思想和作为,非但不利于他扬帆远航,反而极易成为他的桎梏,叫他摇摆不定,为你所累。”
“日月星辰,高高在上,乃因万物需要福泽。流星纵然惊艳,坠入尘世便与凡铁无异。天下之民需要君王引领,江湖也同样不能群龙无首,功名权势并非虎狼,能者居之便是兼济天下。苏越文韬武略天资极高,更有放眼江湖无人能及的优渥条件,他天生就该是红日,天生就该辉煌,就该傲视于群峰之巅,你怎忍心叫他明珠暗投,埋没于乡土?”
轩飞抬眼看着他,蛾眉微蹙显出了几分不快。
苏晋道:“你想说,这些是我们的愿望,而不是他的,对不对?”
轩飞默认。
苏晋叹道:“我认识他二十载,而你与他相知最多不过两年。况你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又凭何有如此自信?我可以告诉你,他并不是什么闲云野鹤,先前之所以给你造成那种假象是因为他曾自认无敌于天下。阿越对我恭敬有加不争不抢,除了手足之情在上,更源于他骨子就自信他比我强。而他之所以恨透了刘洵,也正是因着刘洵是他二十年生涯中遇到的唯一劲敌。并不是嫉妒与仇恨令他改变,而是他生来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笑傲群雄的时候他可以淡泊宁静安于一隅,可一旦遇到对手,他就立刻变成了那个非胜不可的偏执狂,这是他的本性,你我都没有资格妄议对错。”
轩飞出神望着地面,眼中只有灰暗。
苏晋又道:“刘洵的死不仅摧毁了你,也同样叫他万念俱灰、坠入低谷。他还没有赢下这场战役就永远失去了取胜的机会,这也许会成为他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坎。退隐只会叫他日渐颓靡,最终沦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俗人,唯有新的目标可以救他脱出泥沼。苏越是属于江湖的,我相信你追求的也不是平庸,行百里者半九十,若在此时退出,这末路之难一定会成为你俩一生逃不开的阴影。”
轩飞咬唇默默咽着泪,仍旧不曾表态,苏晋这才走到她身边,像温柔的兄长一样摸了摸她的头,换了更为轻缓的语气说道:“小丫头,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也不愿和你说这些来招你烦恼。然世事便是如此残忍,逃避绝非解决之道,唯有战胜才是结束。我本不该过多置喙,你再好好想一想吧,好吗?”
轩飞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沾着泪珠的长睫毛扑扇着,可怜甚尤。苏晋便笑了笑,道:“习字亦可以宽心,既然闲着,别落下了。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们。”
语罢便告辞出来,天空阴云密布,他的心情却明媚得很。便是这万顷浓云也休想阻我扶摇直上!苏晋大袖一甩,神采飞扬,志得意满。
“晋儿。”
苏晋猛然吃了一惊,仅仅一瞬之后又迅速恢复了常态,即回身行了请安大礼,问道:“爹来看望弟妹?”
苏逸凡道:“既然你已来了,我也不必再去了。”
苏晋笑道:“能为爹分忧,是孩儿之福。”又道:“爹闭户不出静养多日,孩儿实在多有担忧,今日见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之貌,孩儿便放心了。”
苏逸凡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儿精明强干八面莹澈,打点诸事措置裕如,为父自然得以心宽,颐养天年。”
苏晋也话中带话地回道:“蒙爹过奖。孩儿初当大任,心更有余而力常不足,左右思忖,则更敬仰父亲之用人之道、知人之明,唯谨而学之,诚惶诚恐。”
苏逸凡冷笑:“谬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晋儿不必妄自菲薄。”
一旁的锦绣不禁暗自叹道:大少爷好利的锋芒,老爷尚未怪他重利薄情,他倒先声夺人讽刺老爷专擅怀柔之谋笼络人心。不过我也真有些弄不明白了,老爷到底是希望二少爷走还是留呢?
“爹若没有别的教训,孩儿便先行告退了。”
苏逸凡道:“教训不敢当,你可愿意和爹打一个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