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清凉山庄
作者:砚山君      更新:2021-05-28 14:40      字数:8036
  “清凉山?”乔慎之略显惊诧。
  手下回禀道:“是,那轩飞下山买药,正骑得照夜玉狮子,叫她的旧部认了出来。”
  乔慎之道:“却也能藏,无怪乎北上诸路皆无消息,这个轩飞的确有些本事。她冒险下山来,想来是苏晋伤势恶化不得已而为之。哼,那山上不过一座空宅,温饱尚难解决,以苏晋的性子断不会肯久呆,他俩定是要以此中转,投梅影山庄去。”
  下属道:“主子高见,我等这就前去。”
  “不慌。”乔慎之道,“你先使人踩清那一带是否有梅影山庄的眼线,再点三十人随我亲去。切记,苏晋跑不了,梅影山庄一定要严防!”
  “侄媳啊,如若是你要攻清凉山庄,当会如何处之?”轩飞陪着雁镜岚散步,他突然问道。
  轩飞不假思索回道:“火攻,清凉山庄深浅未明,与其冒险深入,不如一把大火烧光,叫里边之人无所遁形。”
  雁镜岚颔首:“侄媳聪颖,换作是我,也要兴这一把大火。”
  轩飞问道:“那我们如何应对?”
  “应对?”雁镜岚摇头道,“只要火一起,一切便将化为乌有。”
  轩飞沉吟片刻,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清凉山庄,粗估了距离,又问道:“雁叔叔,上山之路有几条?”
  雁镜岚指着前方道:“仅此一条。”
  轩飞眺望着那片松石林,说道:“既如此,这片松石林便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了。”
  雁镜岚拂须大笑:“我们越儿好福气,娶了你这么个聪明丫头,真替雁叔叔省心啊!”
  轩飞又羞又喜,只道:“雁叔叔既有心情玩笑,想来是有十足把握了。”
  雁镜岚道:“你来看这片松石林,可有什么玄机?”
  轩飞道:“松虽高耸,石虽奇巧,但昨日上山时颇为顺遂,并无甚阻碍。”
  雁镜岚走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旁,手掌一拍按下了机关,霎时间飞沙走石地动山摇,惊得山中无数飞禽走兽四散奔逃。撼动了半刻有余,清凉山才重新恢复宁静,轩飞大为震惊,望着那漫天黄沙久久难以置信——她还从没见过这么浩大的机关。
  雁镜岚不无得意地笑道:“造这个林子花了我七年零三个月,你敢不敢再走一遭?若迷了路,可不要哭鼻子哟!”
  听他说话轩飞心里有些没底,但转念想到:凭他有何机巧,下路不达还有上路,总不见得有封天的本事罢!便铁了心要打这个赌,泰然步入。
  不想才走出十丈余她便察觉有异,急忙定住脚步环视四周,但见那石石相似树树类同,弯弯环环假假真真,分不清来去,辨不得西东,瞧着是通途,走近却山穷水尽,望着像绝路,原来又柳暗花明。轩飞愈发惊心,仔细探查了身旁的冲天石柱,那石料坚硬非比寻常,即便内功好手能以内里摧之一二,面对这满林石柱却也无可奈何。又凭直觉走了一段,她终于确信自己迷了路,只好一跃丈高,立在那石柱顶上找寻出入之法。
  然她纵目远望却又骇然失色,这三丈之上松枝交错有别是一番迷障:上不见天日,下不着土地,纵不知深浅,横不辨方圆,天翻地覆九道皆塞,叫人惶惶然不得安宁。
  正踌躇,忽听雁镜岚的朗朗笑声从下边传来。“下来吧侄媳,可别砍了我这些宝贝松树,我领你出去。”
  轩飞这才一个俯冲回到地面,果见雁镜岚候在不远,即小跑过去叹服道:“雁叔叔,这是个什么阵法,竟如此厉害!”
  雁镜岚一面领着她回去,一面说道:“这下头是文王六十四卦连环阵,上头是九霄二十八曜星天阵。早年间我游方海外,得遇一能人指点传授,方才得了此阵。”
  轩飞啧啧称奇,又问道:“只是雁叔叔武功绝世以一当百不在话下,又为何要于此劳心费力呢?”
  雁镜岚叹道:“不可说,不可说。”
  轩飞便不追问,又听其曰:“侄媳的轻功倒还出色,如此一来便更添胜算了。”遂递给轩飞一张黄纸,道,“这上头是此阵的布局,约莫还有四个时辰,你需得分毫不差地背下来。”
  轩飞看了一眼,点头应允。
  “然后依仗此阵分散来敌,逐个击破。”
  轩飞道:“旁的倒也好说,只怕我不是乔庄主的对手,飞刀也未必伤得了他。”
  雁镜岚道:“我不是教了你一招吗?”
  轩飞瞠目:“一招……”
  “怎么,还不够用?”雁镜岚笑道,“你先剪其羽翼斩其副手,若遇着他,尽情将那‘歌驻云山’使来,他必追你,你便将他引至出口,我自会来助。”
  轩飞闻言心安,便道:“雁叔叔先回去吧,我少不得要在此逗留半日了。”
  申酉时分,乔慎之一行骠骑果然赶到了清凉山,沿路萧条之状果不出他所料。及至松石林前,见树木丛生遮天蔽日,方下马来徐行。
  才入林中便觉阴风阵阵,乔慎之有些不解,先前并非未到访过,竟不曾记得这林子有此诡谲之象。遂下令暂缓脚步,着两个机灵的手下先行探路。
  不想等了半刻两人却似人间蒸发般音讯全无,乔慎之只得领兵再走,停停行行心中乌云渐布。
  “庄主!陈禾、李茂二人不知何时走失了!”后面忽有人喊,乔慎之忙回头点数,队中随从果然只余廿六。“这松林大有文章,大家小心!”他提起了十分戒备,又吩咐缩短队列左右照应。
  下人又道:“这林中处处相类不分东西,我们似乎总在原地打转。”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闪过一道青碧,乔慎之喝一声:“何人作祟!”早有侍从冲上前去,但听他一声诡异的呜咽,人已从半空直坠下来,血浆四溅,一命呜呼。乔慎之低眉一看,从他的喉间捏出了一把两寸七分长的飞刀。说时迟那时快又有数十枚削尖的竹竿迎面射来,一干人等急忙避过,最前头的两人却遭殃给捅成了筛子——原来竟是仓促间有人踢断了石间细线牵动了机关。
  臭丫头!乔慎之恨恨地将飞刀攥在手里,心下骂道:宫主真乃养虎为患,这小妖女三番两次坏我大事,吾非将其碎尸万段不可!
  有人进言道:“庄主,属下愚见,轩飞断不能在一日之内布下此等大阵,恐怕有能人相助。”
  乔慎之道:“必是那雁镜岚旧时所设,只是他出海已有十数年,断乎不在山中,只怕轩飞在屋内翻出什么记载,加以利用罢了。无论如何她只独身一人,你们小心谨慎,莫再着了她的道则是。阿远,你到上头去看看。”
  那人领命去了,精瘦身材瞧着就是个轻功好手。他登高望了一会,但见迷离茫昧不可远视,森森然有山雨欲来之势。待壮胆极目远眺时,一柄飞刀出其不意冲其眼珠射来,不及眨眼便直插颅脑,当即叫其仰面摔下暴毙。
  不愧是名动五湖的扶风,这接二连三的刺杀叫人不禁胆寒,登时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乔慎之一面气愤一面又恨手下不争气,只得下令道:“收好这些刀,她所携有限,看她弹尽粮绝后待要如何施展!”
  轩飞果然在附近,听得此言略颦娥眉——这本也是她忧思所在,囊中十二发飞刀,日前刺伤乔慎之损了一枚,方才又使了两枚,对方人数众多,着实吃紧得很。
  一声巨响将她拉回现实,原是乔慎之催动掌力猛击向了一根石柱,奈何石柱坚硬,仅仅震碎了分毫。乔慎之没再继续,想道:如此破阵消耗甚巨,恐叫那丫头钻了空子,非为上策。哼,竟不曾听说镜岚还会这等奇门遁甲之术,莫不是先师暗中传授,又不肯叫我知道?由此他更恨苏氏,誓要诛杀苏晋,灭其满门。
  一行人等又想出诸多标记之法,轩飞轻而易举便一一破坏,少时天色渐晚,眼见着仍困在林子里不得法门,加之陆续又损了三人,手下们耐不住骚动起来。前方忽遇着岔道,乔慎之只得将残兵分作两队左右探索,留下三人随自己原地等候,望能有所突破。
  这一刻钟如此漫长难捱,终于折返回来的第一小队竟只余了五人,报说那边不知谁误触了机关又惹得漫天竹刀如骤雨至,众人虽然躲开,却不想那丛草掩映下竟是天险之地,慌乱中三人不慎踩空,竟寻不回一具全尸了。
  不待乔慎之开口,第二队又有一人高呼着冲回来报信,他忙问情报,那人递上两枚飞刀大喘回道:“我们撞着她了,失了三个兄弟,两个遭了暗器,黑子冲在最前面,没能敌得过她的剑……”
  乔慎之大怒道:“亏得我养兵千日,几个大男人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
  那人不敢辩解,乔慎之已忿然追上前去,果见地上尸体横陈尽如前述。瞧见那剑伤时他不由一怔:这伤口竟极似“折柳三寄”一招,莫非这小妖女会使折柳剑法?苏越教的?或是苏晋?苏逸凡?哼!师父啊,您老人家不肯传我的秘籍,你的儿孙却轻易就传给了这个妖女,不知你地下有知,会是什么心情啊!
  又往前去,但听得有人喊:“走失了!”乔慎之忙唤其回来复问战况,那二人血染衣裳,含恨道:“前头有陷阱,草下深埋竹刺,我等虽及时撤退,却遭了背后偷袭!她出剑奇快,身法不可捉摸,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连人都看不真切……”
  乔慎之又细查地上尸身,果俱为折柳剑法所伤,切口整齐利落,看来娴熟无比。他当下震怒,但转又想到:这小妖女定是故意恼我,折柳剑法奥妙万千,苏越练了这些年尚是个半调子,她又如何能成什么气候?照猫画虎罢了,必是要赚我气急追她,好落其陷阱罢!
  飞刀仅余四发,见他踌躇不肯追来,轩飞决意再冒险出击一次。夜幕渐临,已难目视细微,她将牵着竹刺的细绳缠在枝头,脚下一动又向人群而去。
  “她在那!”有眼尖的发现了她,一箭已离弦而出,轩飞很快消失,乔慎之扬手示意不追,说道:“这小妖女身法绝妙,特意现身来诱定是又布好了陷阱,且莫上当。”又大声说,“瞄准些!往双足射,先废了她的脚力!”
  轩飞听的真切,便也故意回道:“最好射杀了我,十年八载尔等也出不了这林子。”
  众人又紧张起来,乔慎之听声辨位,夺过弓来一箭早已追出,箭簇簌簌穿过枝叶,牢牢钉在丈外的树干上。轩飞冷笑一声,索性显身落在松枝上,果然惹得箭雨齐来,她从容往树干后一闪,毫发无伤。
  乔慎之进退不是几要抓狂,又听得轩飞说:“不想雁先生小小手段就令你狼狈至此,果真旷世奇才,无怪乎苏瀚老先生提携器重。”
  话音未落一阵掌风忽然隔树冲来,登时飞沙走石摧枯拉朽,轩飞背上挨了一着不由直冒冷汗——他竟有隔山打牛之力!幸亏离得远些不过擦着毛皮。忽地又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假意轻咳了一声,乔慎之果然耳聪,立即带人冲来。轩飞大喜,一把飞刀射断草绳,两侧竹刺呼啸落下,乔慎之从容挥刀破之,气劲之大霎时间震飞竹器。间不容发,又一枚飞刀破空而出。乔慎之再挥刀旁开,这混乱当头轩飞早已绕直人群之后,双手飞刀发出,结果了两人性命。乔慎之回身又一掌击去,撼得轩飞一个趔趄,数把朴刀迎面追来,但见其身形一动,竟又躲到丛中去了。
  乔慎之接过手下收来的飞刀,冷笑道:“没刀了吧,知道乖乖躲着了?”
  轩飞果然不肯答话,乔慎之便继续说道:“小丫头,老老实实投降带我们走出去,放心,乔伯伯不杀你。”
  手下愤恨道:“庄主,她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不能善罢甘休啊!”
  乔慎之提高声调道:“慌什么!这丫头已黔驴技穷,急着要命做什么?你们难道不想尝尝鲜?”
  语惊四座,手下们无一不扬眉奋髯血脉贲张,其一人连忙向他人介绍道:“这女人是我们鬼王养的金丝雀儿,金贵着呢!现今连苏二少爷也欲罢不能,想来定有极好的滋味!”
  轩飞怎能不怒,却又听乔慎之道:“不想出来也无妨,乔伯伯有的是时间精力和你耗,只是不知苏晋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哟!”
  “您还惦记着大少爷?”轩飞唾弃不已。
  一出声果然又有掌风追来,大树应声而断,几人早已包围上前,却还哪里有什么人踪鬼影?
  没有了飞刀的威胁,这群人终于敢大胆地搜索起来。见他们搭着弓,轩飞解下围巾随手往空中一抛,果然数箭并至,将其射出了一连串窟窿。众人重新搭弦的当儿她早瞅准了落单的一个,“叶下吟琴”自下而上贯通,瞬时皮开肉绽血溅当场。不待她撤回,乔慎之飞扑上前一爪便向其肩胛抓去,轩飞偏身一闪,衣袖竟被扯出了一道大口,露出了鲜白水嫩的手臂,电光火石间诸人已蜂拥而上。
  夜色中,轩飞一身劲装窈窕风流,冰肌玉颜楚楚动人,众爪牙将其围得水泄不通,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若不是忌惮她手中利剑,这群饿狼只怕早已扑上前去。
  乔慎之见状啐道:“还等什么?难不成要老夫教你们?”
  这一句比命令更管用,壮士们当即一轰而上,轩飞正当难堪,一条粗绳竟迎面荡来,她大喜过望腾身攀上绳子,乔慎之搭弓急射,绳索应声而断,轩飞却已荡出去老远,又一箭急追,轩飞早就三两步飞上了石柱顶峰,自上而下睥睨着人群。
  众寮不及细想,紧随着运功足底一跃而起,料不得左右风声呼啸竟射来数十支碗口粗的竹竿。半空之中无从着力,那些个躲闪不及竟是死伤大半,登时满地狼藉乱作一团。乔慎之大骇,他看得真切,轩飞并未有任何动作。绳子是谁人抛来?机关又是哪个触发?难道苏晋当真已起死回生?
  不容他多思,轩飞凌霄一剑破空而来,使得正是“歌驻云山”,但见其剑身抖动扑朔迷离,一招之中竟似包罗万象,正是如假包换的折柳剑法,连苏家兄弟尚未能领会至此。乔慎之面如土色举刀迎击,不出十数回合便轻易压制她的攻势,轩飞抽身便走,乔慎之果然穷追不舍,任凭她左转右绕竟摆脱不得。不一会拨云见月,竟是已闯出了阵来。
  “丫头站住!哪里学的剑法!”乔慎之喝道。
  轩飞伫足回身,只是轻蔑。
  乔慎之眉峰跳动,问道:“你是不是在这山庄中找到了什么?现今你已走投无路,交出来,乔伯伯放你逃命。”
  轩飞侧过头去,脸上竟露出了笑容。
  乔慎之疑惑地顺其目光看去,那野花丛中竟缓缓走来一人,披发长髯,青衣墨裳,闲庭信步,其气如兰。
  他本是个和蔼之人,但在此时的乔慎之眼里却堪比阎摩罗刹,叫他骨寒毛竖、胆裂魂飞。
  “大师兄,别来无恙?”
  “雁镜岚!”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却还强作镇定,“你为何在此!”
  雁镜岚笑道:“大师兄何出此言?这清凉山乃是小弟住所,偶而也该回来打理打理。倒是大师兄不远千里造访,怎么不先与小弟知会一声,也好清扫屋舍备足酒水,一尽地主之谊。”
  乔慎之冷笑道:“阔别多年,镜岚英姿不减,竟也深沉不少。原来云游海外绝迹江湖不过是诳语,如此费心竭虑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雁镜岚只是一笑:“大师兄过誉。”
  见他着装酷似轩飞,乔慎之恍然大悟:“刚才在林子里捣鬼的竟是你!”
  雁镜岚道:“我们这个侄媳出类拔萃万里挑一,小弟怎忍心叫她孤身犯险?”
  他说这话时像极了自豪的父亲,轩飞不禁抬眼望着他,暖流涌动,振奋不已。
  乔慎之啐道:“你可知这妖女是谁?昔年恩师疼你,将诸多‘誓不外传’的武功倾囊教授给你,可不是叫你胳膊肘往外拐的,既无恩师授意,你怎敢将折柳剑法轻传外姓之人!”
  雁镜岚笑道:“师兄莫不是以为折柳剑法是朝夕之功吧?实不相瞒,那招‘歌驻云山’确是小弟教她耍的花架子,其余再多,我却不敢认了。”
  乔慎之本就恨师父偏心,雁镜岚这一激更叫他怒火中烧,当即咬牙道:“雁镜岚!本以为你清净寡欲想要放你一马,如今既撞上门来,休怪我不顾手足之情了!”
  “手足之情?”雁镜岚笑叹道,“大师兄血脉之情尚视如草芥,小弟又怎敢有所抱望?只是心疼羽裳青春年少、云征正值襁褓,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凄凉下场。”
  “哈哈哈!你竟有脸面跟我提血脉亲情?戚小绫难产败血而亡的时候你在哪里?歌行懂事之后你又可曾教养过她一日?若要论绝情绝义,谁又能比得过你!”
  雁镜岚神色一变,仿佛被冰刀剜破心中伤口,乔慎之早已提刀砍来,雁镜岚静若古松,好似全然未觉,但见刀将至时一道清辉破月,他却将一柄竹剑持在手里。乔慎之刀法雄浑,气吞山河,威震四海;雁镜岚剑技精湛,逍遥天地,傲绝红尘;只见那一刀劈过有三五般花样,一剑横斜有十数着变化,轩飞看得眼花缭乱神魂颠倒,竟几要忘了这是攸关生死的决战。
  雁镜岚的武功随心所欲已臻化境,远不是乔慎之可以比拟,折柳剑法在他使来方有那名垂千古的实力,乔慎之虽然不甘,却也心知肚明。不消多久胜负已定,雁镜岚一剑击飞他的佩刀,进而劈掌震断了他三根肋骨,轩飞认得那正是暮雪千山掌第七式——笑谈千峰。
  雁镜岚叹惋:“大师兄,原本你剑术卓绝已可称霸江湖,奈何却因恨而废、弃剑用刀,先人已逝,你又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乔慎之悲愤不已:“剑?这世上既然有你,我练剑有什么意义?”
  雁镜岚道:“罪过,罪过。师尊不传你折柳剑法只因怕你用心不专,反而误了性命,谁可料竟至今日局面?罢了,我本无心过问江湖事,亦不愿伤你性命,速速离去,好自为之吧。”
  “我还没死,用不着你猫哭耗子!你雁镜岚又是个什么东西?修了几年真、食了几顿斋就想着脱胎换骨洗心革面不成?”乔慎之骂道。
  轩飞无奈一笑,这句说辞当真如影随形,莫非这尘世之大竟当真容不下戴罪之身?都说着“前尘往事”,即便如雁叔叔这样避世鳏居十数年,依然逃不开问责吗?那我又该当如何?
  “雁叔,不可放过他!”
  苏晋不知何时竟已赶来,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的岳父。怒火烧心让他显得愈发虚弱,轩飞赶忙小跑过去,以防他随时不支倒地。
  雁镜岚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师兄,你一向与二师兄交情深厚,不如好好回去向他请罪。二师兄是个念旧的人,看在晋儿并无大碍的份上,兴许他会高抬贵手。”
  “呸!”乔慎之唾道,“叫我向姓苏的低头?做梦!雁镜岚,你也莫要自欺欺人了,医术你是门外汉,你救不了苏晋,他的阳维脉断了,华佗再世也无可奈何,只要他一死,谁输谁赢还尚是未知呐!”
  “阳维脉断!”苏晋徒然失色,“你说什么!”
  乔慎之哈哈大笑:“我说你怎么还没死呢!原来他们竟不曾告诉你实情。不错!我那一掌原本就冲着你的阳维脉去,就算你侥幸命大,这辈子也就是个废人了!“
  苏晋扭过头去瞪着轩飞,原本少有血色的脸此时更加惨白,轩飞不敢看他,只好低下头去。
  乔慎之还在嘲笑,苏晋却觉耳朵里哄的一声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神思开始涣散,圆睁的双目也渐渐失去光茫,无论仇恨还是痛苦,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
  “大少爷!”轩飞喊了一声,见他显露出走火入魔的迹象,连忙寻求雁镜岚帮忙。雁镜岚确实不通医道,也只能封了他的穴道暂缓恶化。轩飞心中有火,毅然拔剑走近乔慎之。
  “你想做什么!”乔慎之无力动弹只能勉强直立,此时见她过来居然感到阴风阵阵不寒而栗,他从没料到一个小辈竟能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轩飞的剑尖已正对着他:“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你敢!”
  轩飞道:“你已经输了,何必再搭上你女儿的一生?”
  乔慎之哼道:“操心你自己吧!苏晋从来没把你当成自家人,你杀了我,他一样要反咬你一口,让你去做替罪羔羊!”继而又眯着眼笑道:“雁镜岚说了不管就绝不会反悔,你要是聪明就该立刻站到我这边来。等苏晋死了,苏家就全是你和苏越的,我只要拿回我的那一小部分,皆大欢喜,不是吗?”
  轩飞冷眼看着他,手起剑落,寒光已没入乔慎之腹中。剑锋插入肺肝之界,精准地避开了两大脏器,飞速刺入又瞬间抽出,却叫乔慎之当即痛得直要昏死过去。
  “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若再敢侮辱苏越,我让你比死还痛苦千倍。”
  “废话少说!”乔慎之冷汗淋漓颤颤巍巍,嘴上却依然强横不减,“要杀就杀,你还等什么!”
  “我不想杀你。”轩飞回头看了苏晋一眼,说道,“我可以保住你的命,只要你答应我,和苏越见一面。”
  乔慎之诧异看着她,随即放声大笑,仿佛刚刚听了一个荒诞至极的笑话。“你想让我当着苏越的面承认是我杀了他娘?哈哈哈,你这个愚蠢的丫头,简直痴心妄想!”
  轩飞缄默,乔慎之笑得咳出了几口鲜血,又道:“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根本就不在乎生死!你还不明白吗?我要他们苏家家破人亡,要他们每一个人受尽折磨。我就是要让苏越坚信他亲手害死了他娘亲,坚信他的妻子杀死了他大哥和伯父!”
  他猛然撞上了轩飞的剑尖,鸿雁洞穿胸膛,他的嘴角笑出了汩汩鲜血。
  “我要他悔恨终身!”
  他竭尽残力一退,鲜血喷溅而出,像一场倾盆大雨淋遍了轩飞全身。
  乔慎之扭曲抽搐地栽倒,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手上死得这么痛苦,然而在乔慎之的眼里最痛苦的又是什么?
  轩飞默立良久,直到听见雁镜岚说话:“回屋吧,侄媳。”
  轩飞慢慢转回身来,血液在脸上缓缓流淌,让她看起来十分恐怖。她叹了口气,向雁镜岚行了个礼:“雁叔叔先带晋少爷进去吧,这些我来清理。”
  雁镜岚摇头道:“怎好劳累你一个小女娃替我做这脏重之活?来,随我回去,你收拾收拾自己,帮着照看晋儿就足矣。”
  轩飞便从命,帮着雁镜岚背起苏晋。“晋少爷命在旦夕,只怕不宜久留,我想明早就带他回去。”
  雁镜岚颔首。
  “至于乔庄主——”轩飞说,“我也一并带走,不给雁叔叔添麻烦了。”
  雁镜岚道:“我却无妨,只是我大师兄所言未必毫无道理,你可想好了怎么和他们交代?”
  轩飞望着苏晋良久,轻声说道:“我觉得,他并不是那种人。更何况我相信苏越……”
  雁镜岚道:“也许要叫你多受委屈了。替我向二师兄问好,我也得换个居所了,数年之内,莫再来寻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