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柳暗花明
作者:
砚山君 更新:2021-05-28 14:40 字数:8860
武林格局危危将倾,春风未尽,有人早已耐不住雄心。
那便是无涯阁阁主“铁胆金刀”宇文胜。一纸英雄帖散入江湖,京口武林大会,四月廿五,群雄毕至。既逢江湖大事,江陵自然愿意去凑凑热闹,他又换回粗布麻衣混迹人群,乐得无人注目。
这无涯阁也是江南一带响当当的门派,乃是这宇文胜之父宇文川一手建立而成。鲜卑族出身的宇文川是北周贵胄,自小得高人真传习得一手上乘刀法,盛年之时便在这京口成家立业,二十年后宇文胜子承父业青出于蓝,不仅将一口宝刀练得出神入化,为人也更加精明,琅琊王家制霸武林时,无涯阁依傍大树光彩一时,闯出了不小的名堂。
不想如今王家穷途末路,竟又送了他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然而这次武林大会的重头戏却是另两个人,两个女人。
一是绿绮居主人商夫人,另一则是墨冉的二姐墨乙,这两个女人恰如正道武林两朵绝艳的仙葩,平分秋色,各领风骚。
商氏一向准时,百步外便听环佩交响,见紫云东来,凤辇纱帐,浮翠流丹,窈窈数十人随行,如神女下凡。眼见着非凡的阵仗摆进无涯阁,原本高谈阔论的众人似乎都收敛了许多。江陵见过这个商夫人,刚来江都不久就和墨冉两人在绿绮居守了三日只为一睹芳姿,商夫人谈吐不凡,带着些林下清风,是个令他欣赏的女子。这天下间哪个男子见到漂亮女人不愿多瞧几眼?奈何商氏面上总蒙着薄薄的轻纱,欲诉还掩的羞涩更让人心中痒痒。
墨乙却还未到。
宇文胜这才露面,与众人寒暄了一番,清了清嗓开始主持会议:“诸位,不才有礼了。”
武林大会无非都是藉着惩恶扬善之名自立威信,堂下各位哪个没有七八分明白?
“想必诸位心里有数,今日不才冒昧相邀,为的是我家公子王元希遇刺之案。”悲愤填膺,痛心彻骨,仿佛真把自己当作了王家的一份子。
台下有一人问道:“关于王公子一案众说纷纭,只有人指梅隐山庄的小公子墨冉嫌疑最大,不知宇文阁主有何高见?”细看去原是妙峰派大弟子林扩。
宇文胜还未说话,忽地一声鞭响声震屋瓦,伴随怒马嘶鸣,那林扩脸上霎时皮开肉绽,痛的他哀嚎连连满地找牙。
一束红巾缠高髻,两点螺黛扫月眉,胭脂彪马闯进门中,浓黑镶金芙蓉披风高扬,凌厉的女声扑面而来。“好个不长眼的鸟人,挡着姑娘的道,敢情这无涯阁无人,只轮到你来牵马?”
一众男人竟大气不敢多喘,自顾着低眉顺眼暗生庆幸。
江陵不由好笑,心下叹道:便没有乙姐姐摆不平的事,这个下马威打得可真响亮,无怪大哥见到她就头疼。
原来这桃花玉面的飒爽娘子正是墨乙。
宇文胜忙道:“某招待不周有失远迎,望乙姑娘见谅。”
凤眼带怒,绛唇含威,墨乙凛然说道:“阁下休要误会,我今到此并非作客。”
宇文胜刚要搭话,墨乙又抢白道:“诸位应都记得,十八年前家父便已金盆洗手不问武林是非,不想如今竟有贼人烂嚼舌根诬陷小冉,妄图将我梅影山庄再拖入泥塘。墨乙但愿诸位擦亮眼睛止谣于智,这事便算到此完了,否则便请往梅影山庄作客,届时手中长鞭定不吝款待,只教领会姑娘的礼数!”
呼啦再一声鞭响,如晴天霹雳惊杀众人,待回过神来墨乙早已策马扬尘而去,雷厉风行不容置喙,好一个举世无双的巾帼枭雄!
底下这才又渐骚动起来,江陵但听得身边两人窃窃私语,着短打的一个笑道:“早听说乙姑娘是个惹不起的芙蓉罗刹,今日得见果非虚言,可笑那林扩自以为人中龙凤,挨了这一鞭子倒连个屁也不敢放,真是贻笑大方!”
着长衫的也笑道:“该他多嘴,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就算墨成隐退,梅隐山庄终归是苏家铁打的盟友,如今王家已是这等局面,傻子才愿意出面得罪苏家!”
姑苏苏氏,琅琊王家,江湖中人无不知“南苏北王”。
着短打的点头赞同,又道:“你说这件事……苏家脱得了干系么?”
江陵也不由竖起了耳朵要听听他的见解。
着长衫的意味深长地冷笑道:“当今武林三分鼎立,便是苏家、王家与望月宫,王家近年稍显势弱便遭了这一迎头重击,敢问除了另两家谁还能有这能耐?只是苏家处事一向低调,在我看来望月宫的嫌疑略大一些罢,且听台上那位怎么说便是。”
为了化解尴尬,宇文胜干咳了一声,说道:“墨公子正气凛然,断不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梅隐山庄无疑是清白的。藕花别院戒备森严,那贼人能无声无息潜入院中,趁我家公子不备一击毙命又全身而退,依某愚见,其必深谙刺杀之道并蓄谋已久,且轻功更当是绝世罕见。”
此时竟无人敢接腔,或许都担心着不知何地又冒出一条烈鞭只叫自己颜面扫地威望尽失。
“阁主的意思,此事必是望月宫所为?”
众人心头一紧,个个神魂颠倒像是让鬼迷了心窍。
这轻柔的声音却比墨乙的鞭子还要振聋发聩,江陵也不禁抬头往台上望去。
惜字如金的商夫人居然开了口,真是给了无涯阁天大的面子。
“正是正是。”许多人此起彼伏地附和道。
宇文胜好不得意,又说道:“案子定乃望月宫施为,至于幕后主使,某以为顺藤摸瓜必有所获。”
大家方才领会,原来这宇文胜是要向望月宫宣战。
台上一呼台下百应,更因有商夫人支持,各大掌门帮主自然循声附会,但也有不同的声音响起:“如今望月宫实力不凡,‘七杀鬼王’刘洵锐不可当,‘扶风右使’轩飞神踪鬼影,其余各路高手不胜枚举。就连苏王两家也为之无可奈何,敢问宇文阁主又有何高见呐?”此言不假,江湖正派固然不少,然正一、少林等大派素来洁身自好不喜多事,其余的却也没几个成得了气候,区区无涯阁又能有多大作为?
“某生而愚钝,终日思索,幸得一计,望诸位帮主掌门进内室小叙。”
江陵心中思量:兴师动众又神神秘秘,却不知怀着些什么鬼胎,只要目标不是轩姑娘就好。不管如何得找个机会给她提个醒才是,可惜……她怕是不愿见我了吧……想到这他又不免烦恼起来,出门前大哥再三交代不要掺和进任何有关望月宫的事,那轩飞毕竟是邪教中人,以自己的身份究竟该不该为她考虑这许多?
京口踞虎帮好像忽然记起了与常州蟠龙寨的旧仇,决计在这暴躁的夏日里出手报复。双方都不过是下九流的盐枭,手底下也没有什么功夫,好在望月宫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有足够的钱,望月宫可以替你办妥任何事。
蟠龙寨主的人头价值三千两白银,他的对手正好出的起这份价钱。所以即便他是望月宫的盟友,也逃不了一死。
这件事被委派给了轩飞。
她现在很不高兴,因为她居然在大殿里看到了那个女人。
便是那恶名昭彰的天罡星——寒雪。
寒雪的武功算不上举世无双,但这并不妨碍她称雄武林,她的武器是这世间永恒的两大利器——女色与穿肠毒药,回眸一笑百媚生,这似水柔情正如那销魂的情花,世间又有几人能有福消受?
“哟!小金丝雀儿,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轩飞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这二人是宫中人所共知的宿敌。
孩子之间的怨仇也的确单纯得叫人匪夷所思,若要寻根溯源,争执的起始不过在于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玦,谁也料不到寒雪失手弄碎的那块玉玦恰好正是刘洵送给轩飞的第一份礼物。一个拒不认错,一个绝不饶恕,这场斗争便就此延绵了十数年。
寒雪总领三十六天罡,一直以各种神秘的身份蛰伏在武林之中,若非要事绝不会亲自回宫,看来这笔交易大有来头。
“蟠龙寨在鹊枝山腹地,那里山势险峻,地形多变,正适合埋伏,宇文胜的重兵将会分批埋伏在各大要地。”
宇文胜?轩飞哼了一声,京口武林大会敢情竟是为我准备的,还真是盛情难却。
又听得寒雪娇声娇气地道:“可惜宇文胜将那布阵总图当做了个宝贝谁也不给看,属下可是尽力了,望主子莫怪。”
“要来便随他来,以扶风的身手,便是天罗地网也奈何不得。”望月宫主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寒雪笑道:“能被主子这样夸赞,可真是飞飞的无上荣耀呀。那蟠龙寨主也算是我们的人,死活倒无妨,只是千万不能叫他落在了宇文胜手上,所以这个圈套我们真是非跳不可。只不过……主子容属下多嘴一句,这种苦差您让飞飞去,洵哥会不会不高兴呀?”
好你个寒雪,怎敢在主公面前搬弄口舌!轩飞又惊又气,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当即屈身跪在了主子的面前。
宫主知道她不爱说话,也知她这一跪之意,便示意她起身,然后不痛不痒地责备了寒雪一句:“天罡,不可妄言。”
“好嘛,属下知错。”寒雪漫不经心地赔罪道。
宫主又对轩飞道:“取了那厮性命就走,莫与他们多作纠缠。一窝蛇鼠不值得你费心,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行过礼就要告退,寒雪的声音却又幽幽传入耳畔。
“小心哟,否则鹊枝山可就成了‘落雀山’咯!”
见她走远,宫主又问寒雪道:“何故刻意出言激她?”
寒雪嘟囔道:“人家一时嘴快,胡言乱语,哪能有什么缘故?”
宫主冷笑:“最好如此,你就好生祈祷你的那些小心思别让我知道吧!”
寒雪扮着委屈缠着宫主撒娇道:“都说了没有啦!人家好久没回来了,心里想着念着的可都是主子您呀,这会子没别的事,主子要不要人家陪嘛!”
任务在后日,她还有一些闲散的时光可以消磨。
轩飞再也不想见到江陵,以至于连城里都不愿再去,散心的地方又只剩下岛上的听潮崖。
这崖上不过是一派荒芜,唯有丛林深处有个早已废弃的凉亭,地处幽僻鲜有人至,向来只有野禽愿来落脚。刘洵却似很喜欢,他偶尔会在那儿沉思,或者吹吹陶埙自娱,似乎在那样的时刻他方才有难得畅快。
她打算去那里坐坐,不想还未走近便听得埙声幽幽散入风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好哀伤的曲调,竟不像是洵哥哥所奏,轩飞暗自思忖着。她不忍打断,蹑手蹑脚靠近,透过枝叶间隙,刘洵安静的侧脸映入眼帘,看起来心事重重。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洵哥哥了,轩飞轻轻叹了口气,心想道:你宁愿一个人呆在这里,把你的心事说给这些树,这些风……你比谁都了解我,可我却一点儿也不懂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愿让我再多走近一步?
埙声渐歇,刘洵回过神来,发现树后有人。“轩飞?”
轩飞缓缓走近,落座在侧。
“我要走了。”她说。
刘洵看着她,眼神忽地停在了她绣着花的衣襟上,唇角肌肉不自觉微微抽动了一下,心口就像突然堵上了一团湿了水的棉花。
而那白鸢尾安静地绽放着,带着胜利的骄傲。
你竟然真的喜欢上了这种花。
“常州,最多五日。”她捏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你能不能……”
刘洵突然牵过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轻声教训道:“你又不剪指甲,来日碰伤了又得遭罪。”
轩飞乖巧地躲在他的臂弯里,眉眼间都是欢欣,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猫。“你不帮我剪,我就一直留着。”
“留着挠我吗?”刘洵取笑道。
轩飞不答,只是调皮地伸出小爪子在他胸口上轻挠了一下。
不知不觉又长得这么长,原来我真的很久没有陪你了。刘洵暗自思量:所以你才会对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这样上心吗?飞飞,我一向不愿毁了你喜欢的玩具,但若到了情非得已之际,别怪我狠心。
“几时启程?”他问。
“今晚。”
刘洵颔首:“早些回来,我去渡口接你。”
寥寥数语,极尽温柔,听在轩飞耳里却是比情诗更真实的告白。
烈日正胜,潜伏在高处的轩飞用一身黑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收起真面目,“扶风”只是这把利器的名字。
踞虎帮在阵前久攻不下,蟠龙教主却在寨中怡然自得地喝着小酒,他的左右各伴着一名彪形大汉,神情戒备,眼力超群。
解决掉高台上的哨兵,轩飞占据着地理优势很快找到了埋伏在周遭的第一批伏兵——四名装备精良的弩手。他们分列在主寨两侧的乱草堆中,弩机瞄向大门已有些时辰了。
可惜不管他们的猎物是谁,这四架弩机都不会再出手。匕首只是一把无名的匕首,切断喉咙的技巧却不比任何神兵逊色。
主寨周围再没有别的陷阱,寨前守卫颇多,轩飞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便藉着草丛掩护悄悄摸到了后门附近,双手飞刀出击,同时制服了两名看守,然后将尸体拖到角落草草藏起,剥下了其中一人的外衣。
小门忽然吱呀一响,蟠龙教主身边的侍卫立马警惕起来,眼神迅速交流,择一人上去查看。正在这时,另一边却摇摇晃晃走出另一个头戴蓑笠身着教众服的人。
“哪个鸟人?没有教主的吩咐敢到这里来!”留守的侍卫喝道,不想那人无声无息,像中邪一般只知往前。侍卫勃然大怒,伸手往其肩膀一推,不料来人竟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呼吸。侍卫大惊,想来其中必定有诈,慌忙回头保护主人:“教主小心!”
但他不曾料到匕首已从背后刺进了他的身体,更不曾想过那个“猝死”在他面前的教众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扶风轩飞。
蟠龙寨主甚至来不及站起身来,这把匕首便紧接着洞穿了他的喉咙。轩飞当即丢掉伪装抽身原路返回,不想才一出门正遇上一张巨网从天而降。轩飞眉头微蹙,手已条件反射地凌空劈去,未待撒网之人落地她已身如飞鸢破网而出。四条鱼钩紧接着向她袭来,她从容一闪,人已轻飘飘落出三丈开外,四人紧紧追上前去,口中喊着:“黄河四野前来讨教!”
轩飞才看清四人手上都持着锋利的鱼叉,肤色黝黑赤脚短衫,果然渔民模样,方记起确是那吉县海蛇帮的“黄河四野”。
四把鱼叉突刺上来,带起阵阵咸腥的风浪,这四人内力雄浑正宛如滔滔黄河水,一招攻来便好似携着千斤重泥劈天破地。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恰似壶口大瀑布汹涌不绝,可四人的心却渐渐沉入河底——对方的身法实在太快,他们以四敌一居然至今与其对不上一招半式,但见其盘桓其间游刃有余,却又好似不肯还手相搏,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轩飞突然后撤掠上屋顶,四人急忙要追,方一迈步竟然不约而同惨叫了出来——他们腰间的鱼钩竟赫然钩进了自己的跟腱里,细而坚韧的鱼线在他们兄弟之间缠成一团,四个黄河老渔夫竟在顷刻间变成了撞在网上动弹不得的大鱼。
夕阳西下,猎手早已不见踪迹。
这些人清掉了蟠龙寨的巡逻守卫,却没有安排人手顶替上去,轩飞不禁感慨他们总算做了点好事,她不想浪费力气,脱身匿踪才是第一要务。
“好妙的身法!前方已无路可走,沈至恭候已久!”
轩飞戛然止步,二尺八寸的判官笔拦在眼前,正是济南府赫赫有名的“铁笔书生”沈至。这人一支判官笔威震北疆,轻功也可列当世前茅。
铁笔当即欺身攻来,使一式“白猿献果”,轩飞起剑迎上,就往对手腕部削去。沈至妙手一转避过,从容不迫再攻三招,出手四平八稳工整规范,颇有些风度,若是比武切磋绝非弱手。可惜名门正派总是太多摆脱不掉的拘泥与讲究,而轩飞却是残杀死斗中幸存下来的胜者,这些浮华不实的花招看在她眼中实在太过儿戏。她出手有剑无招有实无形,见缝插针急如骤雨,竟像是完全摆脱了武术套路的禁锢,沈至接了三十几招,堪堪骇得惊心动魄,一支铁笔在手酷似顽童习字不知何处下落,几十年功夫有如白练了一般,只能活生生任人宰割。
“你……你究竟是谁!”沈至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止不住颤抖。
没有人答他,匕首在他右手腕上缠了一圈,莫说是铁笔,他这只手此生恐怕连竹笔都再拿不起。
倏尔数枚银针无声无息地射来,轩飞眼尖瞥见仓促避过,还未站稳又有第二波照面打来,便听得来人高喊道:“沈兄退后,冰蟾子为你报仇!”
冰蟾子?轩飞眉头一皱,大为意外。这个冰蟾子人如其名生得矮小丑陋,是个出了名的毒人,非但使得一手叫人眼花缭乱的暗器,江湖更传说其人连发肤血液都带着九分剧毒,惹得人人不敢近身,轩飞也算素有耳闻。她诧异的是此人绝非正道中人,怎么竟也无端扯了进来?
山道上烟尘浮动,看起来还有伏兵不断,若多几个冰蟾子这样打不得的怪物,还真是空耗不起。轩飞思忖着:北坡也有下山之路,纵然难走了点,却更于我有利,管你们毒人药人,有本事追上我再说!
她折身就撤,向北一掠就飘出去十几丈,冰蟾子穷追不舍,奈何不多时就已被落下了一大截,轩飞才松了口气,头顶竟传来簌簌落土之声。
难道还有落石?轩飞恨得咬牙,又转念想到:我得冒个险赶在落石之前,叫你们断了自己的路才好!便更加快脚程,翩若飞絮随风荡了出去。
落石果然很快砸在她身后,摧毁了山道并咕噜噜往下碾去。如此惊心动魄之境居然还能泰然自若如履平地,冰蟾子也不得不诚心叹服,他没有追得太紧,而是等落石完全砸下之后才谨慎地跟了上去——他知道那个神秘的杀手终会停下脚步来等他。
滚石的速度已越来越快,所幸不远就是一片空旷的平地,轩飞深深提了口气,一步迈出又腾空了丈余。岂料这脚落地时竟意外地遭遇踏空,敢情脚下却是个布置完美的陷坑,轩飞大惊失色,身子失衡下坠控制不住,陷阱下自有密布的竹刺,背后又有大石追来,一时几乎陷入了绝境。
冰蟾子已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一只雪白的手掌出乎意料地搭在了石头之上,然后那修长的身子就像支利箭般弹射了出去,撞在地面上连打了几个滚,扬起一片浓浓的尘埃。
好厉害!冰蟾子来不及感慨,急忙端起袖箭冲那影子按下了机括,岂料一柄飞刀同时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插进了他的咽喉,当即了结了这厮性命,叫他随滚石一起埋入了陷阱。
轩飞禁不住呻吟了一声,烟尘影响了她的判断,她竟也没能躲开那支袖箭,箭头深深穿入了她的左臂,她忍痛拔出,黑血之下是点点惨碧的荧光,看似染有剧毒。
可恶!轩飞心下骂道,勉强站立要走,一群人却已黑鸦一般围了上来。
“哈哈哈!宇文阁主,当真是个上好计谋!”一个络腮胡笑道,此人正是镇江天德门第七任门主周竞苍。
宇文胜笑道:“不敢当,也多亏了周门主多多提点。”
轩飞渐觉头晕目眩四肢乏软,却听得那宇文胜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轩飞忿然应道:“取你命的人!”
“哟,还是个女人。”宇文胜哂笑。
两支飞刀脱手而出,直取膻中、鸩尾二穴。宇文胜匆忙避开,暗吃一惊,身中剧毒出手竟还这般迅捷精准,看这飞刀的形制,莫非此人竟是……
“你是‘扶风’?”宇文胜脱口而出,大喜过望,“诸位,我们运气不错,今天可是钓上大鱼了!”
言辞间轩飞已攻上前来,身影飘忽攻势凛冽杀得他措手不及,虽挡下了几招致命攻击,周身还是被切开了数道口子。宇文胜骂着可恶挥刀反击,使得正是家传的三十三路“大荒刀法”,但那刀刃如何能追上轩飞的步法,心急之下不出二十回合倒害得自己气息失调节奏大乱。
果真厉害!宇文胜啐了一口,想道:这女人的气力一剑弱过一剑,应是毒伤所致,看来她故意快攻只是想扰乱我的心绪,伺机取巧而已。
毒害加剧,轩飞足下发软吃了个趔趄,四下人群又聚拢了数尺。轩飞眉头紧锁,再不速取了那厮性命今日恐就要交待在此了。
不想那“铁胆金刀”却是个极好面子的,先败了头阵竟不肯善罢甘休,况且他费尽心机撒下大网,功劳决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不如今日之会便唤作‘斩风大会’如何?且待不才将这女人斩于刀下,为我正道武林出一口恶气!”宇文胜大喝一声又举刀劈来,换了另一拿手好戏“镇山刀法”。轩飞忍痛腾身闪避,气走丹田,对着沙土地劈出一掌。内家功法非她所长,这一式不过是虚张声势,但见登时沙尘迷眼,倒叫众人纷纷后撤了半步。轩飞伺机绕到宇文胜身后,飞刀近身而发,正正打中其命门之穴。
宇文胜忍痛回击,轩飞正要闪避,左右太阳穴突如万蚁咬噬,剧痛欲裂,迎面一道血光掠过,匕首难挡重击,轩飞急急后退两步摔倒在地,左臂被狠砍一着,皮翻肉绽白骨可见,鲜血汩汩而出,瞬间染红衣裳。
“哈哈!‘扶风’也就这等能耐?看来望月宫真不过浪得虚名,且待我送你下地狱!”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轩飞一声不吭捂着伤口勉强坐起,面无血色身体似已到极限。她按兵不动,待朴刀追到面前,一柄飞刀猝尔刺向了宇文胜的喉咙!
所有看客都目瞪口呆!根本没有人见到她出手,若不是“当”得一声脆响,甚至无人能在宇文胜倒下之前看到这柄飞刀的落点。
精钢飞刀,两寸七分。
但宇文胜仍然站着,冷汗悄然滑落,第一次叫他感到头皮发凉毛骨悚然。他摸了摸藏在颈部的一片护甲,这陷了个大坑的铁皮竟成了救他性命的丹书铁券。他咽了口唾液,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得不佩服这一缕“罡风”的瞬息万变。
竟像是刻意防着我这一手,多半是寒雪那个臭女人的建议,算你命大。轩飞并无二话,在对手晃神的当儿,气贯指尖,三十六路龙爪已向对手攻去,招招凌厉式式有透骨之劲,宇文胜惊叹:居然还能动弹!极快的龙爪打得他眼花缭乱,一时防御不及,后背竟生生叫她抓出了五个血窟窿。他回身一刀削去逼退轩飞,虽伤痛在身却始终惦记着“斩风”的功劳,他决计放手一搏。“此番表演着实精彩,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他满脸得意,“只可惜,要到此为止了!”
看这架势轩姑娘凶多吉少,也不知道她的身体可还支撑得住。人群之中,江陵暗暗捏了把汗:我又不便出手帮她,可该如何是好……
对了!江陵计上心来,不动声色地凑到周竞苍旁,随便找了个看着机灵的人搭话,故意说道:“哎,这位兄台,你说这宇文阁主是怎么想的?咱们这么多人,他却非要单打独斗弄得两败俱伤。”
“哼哼,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吗?这可是件极大的功劳,吃到嘴里的肉谁愿意叫别人抢走?”
“原来如此!唉!那我们不是白来了吗?真是可惜了!”好兄弟,本少爷在此谢过了。江陵暗笑,瞥了一眼周竞苍,他神情怪异,定然听到了。
“宇文兄且慢!”
轩飞一刻不停趁机调息,宇文胜不情愿地罢了手,问道:“周兄有何见教?”
“宇文兄替天行道,自然绝无不妥,不过望月宫邪徒人人得而诛之,要我等在这儿袖手旁观,却实在心中不快。”
“是啊!”“没错!”
应声四起,江陵望着轩飞,心想道:这三教九流之徒各藏私心,我也只能给你争取片刻休憩,待会儿趁乱助你逃走,希望一切顺利。
宇文胜见状只有顺应人心,便只好说道:“好吧,众位豪杰,这恶人已穷途末路,大家一起给她个痛快吧!”
局势忽变,轩飞倒觉容易许多,她本忧心这车轮战术没个尽头,但见众人争功并不齐心,一时却是松了口气。她慢慢起身,尽量不让旁人看出伤势,方后退一步,众人便齐齐杀了上来。
刀光剑影,拳脚交错,果不出轩飞所料,敌人虽多却如一盘散沙,虽然体力几乎耗尽,她还是硬撑着摆出刚猛的虎形拳架势。忽然一柄尚未开刃的铁剑架在轩飞的匕首上逼着她后撤,她心中一惊,却听对方指了个方向轻声道:“跳下去。”
江陵?!轩飞凝视着他,忽然发力将其推开,他顺势向后倾倒绊住追兵,这当口轩飞已冲开血路直图东向,纵身一跃而下。
“她跳崖了!”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宇文胜面色难看,急忙带人追去探查,却见崖下草木丛生枝繁叶茂,根本望不见底。“阁主,怎么办?”手下悄声问道,宇文胜故作镇静道:“哼,这样的悬崖绝壁,她又身受重伤,定然是尸骨无存!”
“可是……”
“宇文阁主英明!”江陵压低了嗓子带头喊道。
江湖上的事真真假假,凭的可不全是这嘴上功夫?在场之人纷纷心领神会展露笑颜。“宇文阁主英明!”他们也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