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作者:砚山君      更新:2021-05-28 14:39      字数:2766
  三月的江都,偶有和风细雨,更多的印象是满城琼花。
  团簇压枝,碎玉香重,名满天下。
  琼花开的最好的地方是绿绮居,绿绮居比琼花更为名满天下。
  开得最好的琼花树下站着一个墨衣少年,但他并非来赏花,他站在这儿为了等他的朋友。
  等人着实是件枯燥的事,绿绮居的珠帘又叮咚响了一下,他决定进去歇歇。
  早年间这绿绮居只是江都城里一间普通琴馆,主人商氏女不仅德艺双馨样貌出挑,更因远见卓识广结名士,是以日渐声名鹊起,引得不少江湖豪客趋之若鹜。如今绿绮居几经蜕变早已不再仅是习琴弄乐之地,更是三教九流休闲会友谈古论今指点江山的最佳聚会之所,“江南第一风雅之地”也因此蒸蒸日上,愈加闻名遐迩。
  墨衣少年靠窗坐了下来,他手中的剑也放在了案上。午后慵懒的阳光洒在手臂上,暖和酥麻让他昏昏欲睡。
  一个高壮的中年人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在他邻桌坐下,屁股还没挨着椅子,话匣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崔无笙叫人杀了。”
  墨衣少年徒然打起了一点精神,邻桌的人则纷纷停下了筷子。
  有个声音尖细的青袍女人接话道:“你说的可是‘踏雪无痕’崔无笙?”
  高壮汉子应道:“正是他。”
  “听闻崔无笙可凌波渡江踏雪无痕,轻功之高世上少有人匹及,昔年徒太山的天池双雄不远千里寻他比试,最终也只能铩羽而归甘拜下风,这样的人居然叫人杀了?”说话的换作了另一个缁衣道人。
  “难道是趁他熟睡不备……”这回说话的是个红眉男人,但话音未落就叫高壮汉子压了下去:“他死在野外,有人看到他掠过行宫北角,第二天却叫人在那附近发现了尸首,死因也不是暗器毒药,而是剑伤,在胸口!”
  众人猝然倒吸一口凉气,青袍女人的声音有了些许波动:“你的意思是——有人不仅追上了他,更从容破了他胸前空门一剑毙命?”
  高壮男人身边的小老头突然开口道:“你们可曾注意到——老二刚才说有人目睹崔无笙掠过行宫,却没有提及有人与他追逐?”
  的确如此,莫非那刺客的身法竟如鬼如魅,叫人几无法目睹吗?墨衣少年低头思忖: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如此厉害的轻功却不知是个怎样的人物?
  “你们可听说过——‘扶风右使’轩飞?”
  小老头这四字一说出口,窗外炙热的太阳都似乎顷刻收敛了光芒,远些的人们还在谈笑风生,这一隅的空气却好像骤然凝结成了冰。
  墨衣少年心里一个咯噔,他没想到在这个比春风还暖的绿绮居里居然能听到这个遥不可及的名字。邻桌也沉默了许久,人人俱是谈虎色变,主座那个始终沉默的锦衣男子却不屑地“嗤”了一声,慢悠悠启齿道:“轩飞?望月宫的右使换了新人了?这群乌合之众近来倒是愈发风光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底气十足,墨衣少年不由侧过头去望了一眼。这人二十三四,金冠玉带,绸衣如水,微胖的身子深陷在靠垫的棉花里,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原来是他?连座椅都要随身自带,倒不知在穷显摆些什么。墨衣少年不屑一顾。
  “都说这个轩飞轻功无双神踪鬼影,匕首飞刀杀人于无形。”他顿了顿,问道,“那么,有谁见过他?”
  在座竟没有一人接腔。
  是男是女?年龄几何?使得哪门功夫?杀过哪些人?
  无人能给出答案。
  锦衣男子冷笑一声,音调不由又高了一些:“传言不足为信,不过又是望月宫虚张声势罢了,依我看那小子并无甚能耐,给本公子提鞋只怕也都不配。”
  何其狂妄!墨衣少年不禁笑出声来,不再去听那人吹牛。对于朋友的迟到他已显得有些不耐烦,一把精铁剑却忽地杵在桌面,叫他略微抖擞,清醒过来。
  “你笑什么?”来人竟是那个锦衣公子。
  墨衣少年道:“我笑我的,与你何干?”
  锦衣人冷笑道:“哟,还是个用剑的。小子,你不知道我是谁?”“王元希王少爷‘蜚声遐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墨衣少年不屑道。
  王家,在很长的过去里一枝独秀的琅琊王家。
  尽管这种独霸江湖的局势早已为三分天下取代,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家如今依旧是江湖的风暴中心之一。
  那王元希嗤之以鼻,却对自己的名声颇为满意,便又问道:“你是谁?”
  “我姓墨,墨冉。”墨衣少年说。
  王元希大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肉都要拧成一团。“我道是谁,原是个残废的儿子!”
  墨冉狠狠地瞪着他,眼中怒火猝然腾起,像是要将他焚尽。
  “瞪着我做什么?你不是有剑吗?”王元希嘲讽道,“怎么,不敢用?缩头乌龟老爹教出个窝囊儿子,妙哉!妙哉!”
  墨冉猛然站起,他的手已抓向他的剑。
  然而那把剑却被一只俊秀的手轻轻按住。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了这个人,墨冉的神色缓和了些许,看来这就是他要等的朋友。
  这人身穿一袭粗麻素衣,头戴斗笠,腰系蹀躞,长剑用不起眼的灰布裹在背上,瞧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旅人模样。
  但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可不太平易。
  “多好的剑。”他旁若无人地对墨冉笑道,“你怎么就舍得拿它来和野狗较劲?”
  那声音倒是温雅和煦气度非凡,只不过听在王元希耳朵里就全然是另一回事了。他登时气得冒烟,一双圆眼瞪得铜铃大小,几乎要从眼眶里蹦了出来。比他眼睛蹦得更快得是他手上的三尺长剑,大堂上响起几声唏嘘,便瞧着那锋利的剑尖直冲着布衣旅人的面门刺去。
  墨冉也稍稍吃了一惊,但他那朋友却依然气定神闲,竟全不将来剑放在眼里。待剑将及身,他才叹了口气微动脚步,漫不经心地将左手向前探去。那只手如白鹭点水般轻点了两下,剑锋随之戛然而止,围观之人不禁又爆发出一阵更为躁动的惊呼,王元希但觉喉间一寒,情不自禁低眉瞥去,才看见搭在他天突穴上的竟是一枝竹筷。
  那一桌的人见状早已拥了过来,王元希死死盯着对手,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摆脱了竹筷的控制,方才余惊未定地吐了口气。
  对面人多势众,墨冉还是慎重地执起了剑,他的布衣朋友丢了竹筷,依然没有去动背后之剑的意思。
  “你……”有了声援,王元希很快又恢复了底气,“报上名来!”
  那斗笠下容颜微笑:“在下江陵,不足挂齿。”
  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瞧他的作派与低调的着装相去甚远,王元希身后的缁衣道人皱了皱眉,出声试探道:“老朽恒山清萍子,敢问阁下方才所用可是正一派‘和光同尘剑法’?”
  江陵笑道:“这一式叫‘洞宾打狗’,我倒是不知算哪门子剑法。”
  四下骚动渐起,墨冉噗嗤一笑,示意他适可而止,毕竟事儿要是闹大了他可不好过父亲那关。那边一个个横眉竖目却不打算就此消停,王元希更是怒不可遏,刚要开口还击,却有绿绮居的侍女迎了上来,柔声道:“打扰诸位,我们夫人内室有请。”
  王元希总算是个识时务的,既是商夫人出面调停,他也只好顺水推舟息事宁人。只是嘴上不肯认输,硬是回了一句:“路上小心,仔细别叫爷爷撞见了!”
  江陵不屑和解更懒得搭理他,招呼墨冉便往外走。春风将琼花吹到身上,墨冉不觉又笑了一声,道:“‘洞宾打狗’,哈!你看他气得那样!”
  “气他怎么了?我早就想去给他找点麻烦了。好一个恢弘的藕花别院,就让本少爷瞧瞧他究竟有多少能耐。”斗笠之下,剑眉星目里透出狡黠的笑意,“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看来王家确已属强弩之末,这可真是件大好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