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径一路通向深幽，及尽处，有一青色古宅，掩映在四围的竹林里，文毒随他从偏门进，庭内落叶成堆，无人打理，一方见底的小池覆满枯萍，亦无人来清，文毒以为这是荒宅，却不料那剥落成斑驳的高墙后面传来阵阵欢笑，文毒顾不得心疑，下马背人进了厢房。
  那屋子也够大，文毒却还嫌小，拜托杨石撤去榻，自己扫净尘灰，又让杨石搬来屏风数十，列屏展开，围成一圈，一一吩咐杨石取来彩石三、书卷数十、药材不计其数，杨石忙前忙后，文毒疑问道：“怎么没有佣人？”
  “老爷子不给。”杨石笑笑，将布包的三块彩石放到他手中，转身便去搬药箱了。
  文毒拿那彩石浸水片刻，便开始在地上画几道彩纹，有雄姿，杨石放好药匣后，进来一看，觉精彩，求问画意，文毒只道是情牢，便急忙将斜倚在雕花木屏上的乐屹摆在那彩纹中间，趁着水迹未干。
  直到那画和那人糊在一块，文毒才凌空腾到乐屹面前，周身开始散着腐气，不久便见那腐气愈盛，盛在一处，挨在一块，杨石捂着袖口，看到那有毒的黑尽集一身，看着那黑时不时滴沥在乐屹身上，大惊失色，心中暗道：“这药王的医术真是非常。”
  看那毒淫渐渐散落，将乐屹浇成一滩，他便按着文毒的吩咐，在那情牢的四角各燃一炉沉香，香气大盛，徐徐升腾，盖过那些黑气，又燃了会，那黑气全被压下，文毒身上的黑逐渐剥离，复成原身，腾回到杨石面前，惊得杨石大气不敢喘。
  “我这小弟的情伤还不算深，还有的救，有的救。”文毒长出一口气，料是心安。
  杨石看着乐屹被地上的一滩黑液覆满，不安道：“都这样了？还有救？”
  “你不懂，若这些毒盖不上去，那才真麻烦了。”文毒辩道。
  “何解？”
  “毒覆不上，说明情已渗，情这玩意，跟我那里的五石散一样，一尝成瘾，再尝成性，很难根治，”文毒叹道，“而我这毒啥都不怕，就是怕情，难以入情。”
  杨石不由感慨：“难怪你名为毒。”
  “这点毒算不上什么，在无疆之境，我可号令万毒攻心。”文毒想起那次跟着师父治疗囚魂殿上的大鳄灵时，用旌旗挥动各路毒神前来相助的场景。
  “万毒？”杨石惊出一身冷汗，这面前站着的，分明就是个毒王啊！
  “这世上所有的毒，皆在我掌下。”文毒将手摊开，翻转盖下，微笑扬开。
  杨石心又一惊，又一悸，连话也不敢多说，许久才想起火器营的铁具一事，匆匆赶去，出门才发现，这一忙竟忙了一夜，五更已过，天蒙蒙亮。
  文毒则守着那摊黑渍，翻着案牍经书，日夜通明，窗外时不时有奔雷过，急雨下，知是龟湖古怪的天，也慨叹这不安分的神灵。
  杨石自从安排上了火器营的两船铁具后，便将埠头关了，专心给文毒打下手，抓药煎汤，熏得脸黑了大半，吃饭时还频频给他夹菜，弄得文毒挺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会，自己虽然对瘾君子不屑，可眼下这位只有虚症，并无恶习，便掏出一粒丹药送他。
  杨石只想在他身边看些新奇，自然不会要：“文师傅，我是心甘情愿，不是为了你的药。”
  文毒畅意道：“我知道，小伙子，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杨石就是不收，身为杨家嫡子，什么东西没见过，可文毒的一番话却让他改了主意：“此药名为回波散，虽不可治百毒，可对染了五石散的人大有奇效。”
  杨石慌忙收下，敬谢不敏。
  又过几日，文毒看那黑渍也凝固住了，便想着要煮些迷酒，于是就让杨石去买最烈的酒来蒸，蒸掉一半的水，混着已熬好的药汤，用掌心上乱窜疯长的迷火来煮，煮开了，便拿着那盅酒洒到那具黑泥上，于是黑渍慢慢化开，杨石看到了一个大血块，心里头是十五吊桶，七上八下，惴惴难安：“这就是他？”
  文毒却不以为意：“嗯，只是还没活络开而已。”
  “我怎么越看越瘆得慌。”杨石已经把心推到嗓子眼了。
  文毒暗自笑道：“这有什么，你呀，当不了大夫。”
  “文师傅，你确定迷酒没问题吗？我怎么越看越怪啊。”杨石依旧惶恐。
  “小兄弟，我告诉你哈，那些黑液是让毒透心，以至于情难侵，泼洒迷酒是让情难再回，即便回到心，也会犯迷糊，根本不会用心走心，你别看他现在这样子有些怪，是那颗心在慢慢异化而已。”
  杨石看着这血块在蠕动，不断有鲜红渗出，明显能感受到那血淋淋的痛，全身发虚，不敢多瞧，拨开帘子，去荒园里透透气，又是过了大半个长夜。
  杨石蹲在一块贴满枯叶的石凳上，从怀里掏出那粒红丹，不禁感慨文毒眼光毒辣，自己孩童时误服五石散居然也能被看出来，不愧是药王传人，于是便舀捧水，将药和着水一口喝掉，只是文毒没交代清楚，那药太散，常人可能无法承受一粒的量，最好是磨粉分几次冲水慢慢喝。杨石只觉有股撕裂的力突入胸窝，将五脏拧成筋儿，又拉成条，搅得他一身不住地疼痛，趴在地上，翻来覆去想要避开这些撕来扯去的力，可也未减分毫难受，直至没了力气再做挣扎，既攥不拢手，又握不成拳，只好伏着嘶鸣。
  文毒正想到此处，撂下那个大血块，着急跟了出来，只见冷月下的杨石瑟缩成团，深喘不已，那种欲死不能的眼神，他最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