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雪缭乱翠云峰
作者:
阮朝歌 更新:2021-05-28 11:50 字数:2564
“吾将复辟剑阁昔日荣光,乃至往后千古岁月,唯我剑阁永垂不朽!”
幽幽的剑鸣声蓦然在古广场上方响起,周遭方圆数十丈内的天地,都充斥着剑主荒芜不朽的剑意,这股剑意似洗尽铅华般,气韵尘而卓然,但从返璞归真的剑势之上弥漫而开的压迫感,却可直憾天穹。
“你可习得吾剑阁的凭虚御风道法?”
剑主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才开口向苏白问道。
“凭虚御风道法不过是你们剑阁拿以示人的幌子,我得之不也正常?”
苏白咧嘴一笑,到他手里的东西,自无归还的道理。
“吾剑阁的真正传承乃是春秋藏真剑道,而道基部分为风花雪月四决,凭虚御风是为风决,你若是成我剑下剑徒,我赐你余下三决。”
“你可愿与吾学剑乎?”
那身影缓缓转身,语气不容置喙,一袭朴实无华素袍披在他那嶙峋的瘦骨上,如同一柄布满灰尘的古剑静静尘封于天地间。
剑主的声音有些低沉,被风声渐渐掩盖住,骤然风起,乱了苏白的衣衫,他低头垂着眸子,神情疲惫,在风中,苏白变得很冷而又很安静,直到风声消弭,他才轻声喃喃道:“应该是许多年前的某一日,昆仑山第九峰翠云峰,绿水湖畔,三个青涩的年轻人一同向昆仑的剑神谢晓峰拜师学艺。
“那一日,我记得雪下得很大,正值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整个湖畔都银装素裹,凝结而出的一层薄薄的冰层,将柳絮都染成素白之色……”
……
剑神惊才艳艳,早于弱冠之年名扬天下,昔年他东进荡魔,于祁连山巅之上,他一人一剑就覆灭了当时的天下十大上门之一的祁连通魔教,那一年举世皆惊,谢晓峰被不言宗封为天下十大高手之一,尊号唯忧剑神,虽为近圣,却可斩圣。
后来,剑道臻于化境的剑神与罗浮剑宗的燕十三惊天一战后,便就此归隐江湖,他将他那柄天下无双的名剑沉进绿水湖畔,于昆仑之上的翠云峰修葺一间茅屋,此生不再握剑,自断拇指。
无人知晓那一战究竟谁输谁赢,罗浮剑宗自此封宗千年,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永远只有这一个谢晓峰,也再无谢晓峰。
某一日,入雪的翠云峰迎来了三个客人,两位年轻剑客,一位白衣剑客,一位青衫剑客,和一位宛若初雪的女子。
雪没有一丝杂色,簌簌覆在茅房之上,绿水湖畔,落雪如暮,晨光渐至,轻扬的雪花里摆放着三样事物。
无锋的铁剑,青翠的竹剑,与一个没有剑的剑鞘。
雪依然在缓慢地飘落。微渺清美,他们三人身覆薄雪没有动弹,旧雪已去新雪来至,他们依旧立于雪中,那头的风雪悄然覆至于铁剑,竹剑,剑鞘之上。
风雪骤急,青衫剑客以袖卷之,他上前拾起剑鞘,似拾起一条无上剑道,动作比飞雪还慢,剑鞘遮蔽天光,映在他眸前。
白衣剑客从风雪里走来,他越过青衫剑客,南雁于寒风间晾翅从他身旁掠过,两片稍大些的雪花落在他眉宇间,他在空中伸出手掌,雪在他温热的掌心融化。
他并未拾起任何一把剑,他若想拾剑无论是竹剑抑或是铁剑,他都能拾起,只是他不想罢了,不想和不能,或许在有些人眼里看来都为一样。
可是至少他不会在乎,他转身离去,雪花显得寒冷清幽,他的身影渐渐被风雪掩没,南雁最终飞掠翠云峰。
风雪再起,垂在女子腰间的如墨长发再次摆荡起来,她在风雪中拔起两剑,此时没有一片雪能落到她的身上,雪花颜色渐渐变淡,风乱了翠云峰,夺去了初雪的颜色。
风雪依旧,人踪熄灭。
那一年,青衫剑客剑压同一纪元的旷世天骄,独领风骚,封号太柯剑仙。
那一年,一女子自三清道门而出,剑破罗浮剑宗山门,罗浮剑宗破关而出,剑宗弟子得以重新行走天下。
五年之后,翠云峰上又迎来了一场雪,三位旧客如约而至。
一位佝偻的老人正为旧客砌茶,他迟暮的身躯似乎被雪一压便倒,握着茶杯的双手黑斑捭阖,缺了拇指略有些抖动,茶渍溅了些出来,他却浑然不觉。茶叶摘于翠云峰初春之际的木叶,木叶悬浮于滚烫的水中,沸腾的水气染了些许雪花,淡茶融雪,显得更为粗淡。
他拿着旧茶壶,斟了三个茶杯,因融得许多雪水,茶水上的青色逐渐褪尽。
一杯茶过满则盈,茶水溢至杯外。
一杯茶斟至半满,飞雪漫入其中。
一杯茶尚未斟水,灰尘弥漫杯身。
“五年前,老朽也欲为你们斟茶,少年人喜欢饮春茶,我便斟了三杯春茶,三杯春茶的茶叶虽摘于不同的地域,但终究殊途同归。”
“有人抿了一杯茶,有人抿了两杯茶,亦有人未抿一口,转身离去。”
老人斟完茶后,枯瘦的手骨敲在木桌之上,嘶哑的敲击声在飞雪里弥漫,宛若铜钟大吕,震耳欲聋。
“剑鞘无剑,我以身为剑,我不悔。”
青衫剑客负着当年拾起的剑鞘,薄雪簌簌落在血迹斑斑的剑鞘上,染了些黑色。
他剑鞘上的血迹已被山河而来的风吹走,整个人覆了一层轻薄的雪,给人一种由内至外纯粹的感觉。
“铁剑无锋,竹剑替之,虽负两剑,我唯一剑,我亦然不悔。”
女子平静说道,她终年负两剑而行,步履轻轻陷入雪中几寸。
“敢问剑神,何为道?”
满天雪花在白衣剑客出声的刹那骤然一静,然而继续下落,剑神徒然抬眸,他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也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谢晓峰,何为道?”
木叶萧萧,夕阳满天。
萧萧木叶下,站着一个人,就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一体,他是燕十三。
“宿命,只要你一旦做了谢晓峰,就永远都只是谢晓峰。”
剑神疲倦的回道,因为宿命,他自出生起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是神剑山庄的谢三少爷,不能败,只能死。”
这宛若一个沉重的包袱,拖垮了他的剑,他的剑染上的血越来越猩红,他的剑也就钝了,因为他是剑神,所以他不能输。
所以到最后,有时候他杀人甚至再也没有理由,为了杀而杀,他时常感到困惑,拔剑扬剑间再无年少时那般纯粹,长年累月的杀戮让他眉间隐忍了一抹永恒的忧伤。
宿命如绳索般将燕十三与谢晓峰两个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
因为宿命,他们两同是绝代风华的剑客,所以他们必然一分生死。
因为宿命,燕十三祭出夺命十五剑后,转而引颈自尽,他断指归隐。
“孤独。”
剑神封剑多年后这样回道,薄雪从他指尖的缝隙中穿梭走远,之后渐渐暗淡,冷却,天地,忧伤与悲哀形成了天衣无缝的水乳交融,就像白色的雪中突然泛起阵阵风声。
“那是你的孤独,所以这不为我的道。”
风雪微飘,白衣剑客映在剑神的眼前,他行至千山万水,衣裳上满身灰尘,却在雪中依然干净。
“你为我斟春茶,我却不喜春茶,纵然我所喜之茶尚未结叶,但我毅然而等,五年来,下了一千多场雪,纵然大道无期,可我亦然不悔。”
“因为我所追求是我心中的道!”
“心之所向,便为道!”
翠云峰上,新雪覆着旧雪,风雪渐静,剑客青涩的声音,显得无限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