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天下天，方为人上人。
  就便是开展在天下的道选，也被道界戏称为“凌仙小选”。
  在凌仙脚边的这座堪比一国的天下中，不乏因着资质上佳，而直接被凌仙道者挑选入了山门的事宜，让他人好生羡慕。
  此次逐道之争，最为重要的道战场地便是选在了天下大明殿前的这片道选大场上，周边以土木双道仙流道者为主，圈着方圆两里的场地建造起了坚实而宽敞的观席与一栋栋雅致的高台，单是上面细细雕饰的阵纹便不知用了多少工夫。
  此时场中修有阵法一道的道者们还在修缮着法阵，并时不时地激活一方阵纹以测试功效。偶尔忙到乱中，难得抬起头休憩一番，看着这趋近于完善的逐道之地，方才想起一事。
  原来两日后，便是道选开立之时。
  ——
  前来赴会的道门中，后辈与长辈合约十数人乃是常事。
  持有请帖的人陆一、二流道门皆是被安排入了天下天本宗客房之中，更多的道门则是纷纷攘攘拥入了天下的客栈之中，至于数量不再计量之内的小门小派更是冲破了天下多年的安静。
  天下陡然热闹了起来，首当其冲的体现便是天下的席位。
  除却空白了多年的席位后多出了一个个名讳，那些多年未改变过的席位们也是不少一一换了主人。
  天下天随之派出一众执法者前去维护天下的秩序，以防有人生恶。
  近日最为热议之事，便是号称“长老榜”的天下前百席中，竟是有强者一举摘下了天下第十六席的称号。
  热议之事自然有对于这位声名不显道者的称赞。
  但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因为天下的“天下第十六”，如今是很敏感的一个席位。它的上一任主人，不久前丧生于自森陆驶向人陆的跨海巨舟，【中庸】之上。
  若不是因为行客中隐有一位极巅道者，想必所有人早已折服于天灾之下。
  只是这桩事件疑点之多，使得天下天并未放弃调查，道界也未曾放弃关注。
  一，为何每次出行前必将维护检修的元炁防域突然失灵？
  二，为何船上除了前天下第十六，无一人伤亡？
  三，为何那位道界顶峰的存在，在脱离了雷暴之域后便悄然离开了中庸？
  处处迷雾下，众说纷纭中。
  然而作为当事者的天下天却意外地沉默，甚至明面上都未派人找寻那位神秘道者。
  至于为何沉默，则不足为外人道也。
  但在这些“外人”之中，修为高到能够触及了些许真实的道者们也已心中了然。
  尤其是曾有以身横渡陆间之举的妄为者们。
  他们很明白，在海洋上只身而行意味着什么。
  除了遁术与修为，更是依赖于体中所纳道力的度。
  庇佑一巨舟而过雷域这般行为，毫无疑问是触摸了圣道的绝巅道者。并且，不论是三分还是七分，绝对是毫无余力的施展着已然踏出的圣道。
  那么那位隐名道者在脱离了雷暴之域后便悄然离开了中庸巨舟，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他】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了。
  因此在这些道者们看来，天下天宗主未曾下令找寻，既是打心底尊重这位前辈，也是有着出于理性的考量。
  对于八成已经葬身虚空的生灵，“寻找”又有什么意义呢？
  ————
  位于东南位的第七殿人声鼎沸，直接是破了半边天。
  她的赤衣逐渐平息了下来，瞳中神力亦是销匿。
  狂乱而炙热的气息随风散去，一时之间，半跪在地上的他竟是有种如处冰天雪地中的异感。
  环顾道战场黯淡阵法外的熙攘人众，只是他无望享受这无声的喝彩声。
  老态不显的她盯着有些苍老的他，即便道战已经结束，她全身腾出的战意仍未随炽热的火属元气而敛去。
  他知道昔日的友人想让他做什么。
  即使她知道那是在羞辱他。
  不对，更因为知道，所以她才这般而为。
  ……
  “你赢了……”
  “我是谁？”
  他从她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白发，只觉这多载时光实在是苦涩无比。
  “你是……天下第十九。”
  她嘲弄着看着这位如今的天下第二十，随后拂袖离开了第七殿的道战场。
  身在看台上的门人看着谷主的身形，赶紧追了出去。
  “恭贺谷主！”
  “嗯。”
  少女顿时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瞧着自己的师叔。
  当今天下第十九好似并不高兴。
  然而这时却正好有人堵住了她的道路。
  “炙湖谷？”
  黎采撷眉毛一紧。
  “祝游死了。”
  人道上，一位白发男子如是说道。
  ——
  “藤长老！有道者生事了！是新一席天下第十九！”
  天下第三揉了揉双眼，无奈道：“我早就说过，涉及到天下前五十席，不，前百席的道战都要来到本宗举办，并且要由一位我天下天长老在旁仲裁。这等道者蕴力搏斗倒还好，若是外放，寻常道战场的阵法可不敢说得上坚固。这样的事情近期有两起也就够了，你们是怎么执法的？居然……”
  “不是！”
  这位中年管事只得打断了天下第三的言语，道：“天下第十九是在第七殿的前路上与人动了手！”
  ……
  “跟我走！”
  天下第三率先掠出了厅堂。
  ——
  第七殿前的道者逐渐多了起来。
  因为其实所谓的争斗仅仅持续了几个呼吸便结束了，真正引起纷乱的，是天下第十九一闪而过的暴虐气息。
  那是由心及神的愤怒。
  感受到这股气息的道者都为这股炙热的情绪所慑住了几分心神。
  “我才打出几十道仙术，他就突然不见了。”
  面对天下第三，黎采撷也是缓和了些态度。
  “为何起了争执？”
  “他说，我炙湖谷先行前往寻仙州的祝长老死了。”
  天下第三只有默然。
  这叫哪门子事？
  “还请黎道友先行回避，等我们找到那白发男子自会予炙湖谷一个交代。”
  闻言，天下第十九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走了，小蛋清儿。”
  她领着门人少女直接离去。
  天下第三坦然承受了她的嘲弄。
  这番话与其是对炙湖谷，更不如说是对周围道者所说。
  一位能在天下第十九席的强者面前隐去身形、匿去气息的道者，是说找便能找到的？
  徒增笑耳罢了。
  ——
  “一切都过去了。”
  在道战之前，昔日的天下第一千零十九如此说道。
  所以昔日的天下第一千零二十便失控了。
  这是她的道伤，也是心结。
  最后席位互换的胜利，只是他已经力竭罢了。
  强行接下她的原语仙术，便耗费了他大多道力，更何况还要无声中化去既有可能打破道战场阵法的余波。
  她费尽心思想赢。
  他费尽心思不让此战波及在场的人们，以免给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赢得光彩，也因此并没有从中得到哪怕称得上慰藉的欢愉。
  ——
  毫无意义。
  一切都毫无意义。
  ——
  天下第十九抬头，望着铜镜中带上了纹路的容颜。
  即便纹上眼角，但这副容貌依然是无法否认的艳丽。
  她看的有些痴了。
  “我又问了些人，你的确是黎采撷。”
  “是又如何？”
  “那为何贸然出手？”
  天下第十九的心境已经平和了许多，因此她决定和铜镜中、丽人身后的白发男子好好谈一下。
  “祝游真的死了。”
  白发男子刚要掏出什么，便被她按住了手腕。
  ……
  他刹那收起了“灰”，低头瞧着两人肌肤接触的地方，抬头道：“你很大胆。”
  天下第十九摆了摆手，道：“自我来到天下，却如何都联系不到祝游时，便大概猜到了。”
  ……
  “白日那仙术？”
  “刚想发泄下怒气，你就出现了。”
  白发男子百思不得其所。
  怎么还有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祝游死在了一处绝地。告诉我，当日怂恿他前去那处绝地、前来派送请帖的使者是谁。”
  “天下天，天下第三百三十七。”
  “好。”
  感到眼前的气息似乎正在消逝，她问道：“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白发男子身形一顿，道：“可以的话，适时拦一些对【我们】出手的道者。”
  “至少有一人我会帮你们拦住。”
  “你需要什么？”
  “真相。”
  有怒意隐隐燃起。
  “关于我多年好友死亡的真相，事了之后必须告诉我。”
  “好。”
  鬼魅般的白发在一瞬间消去了所有气息。
  ——
  这是天下天本宗中，某处客房里的一场直白而又荒谬的谈话。
  两位素不相识的道者所言毫无虚假。
  这无形中突显的信任着实怪异的很。
  为什么呢？
  大概是好久没有感受过如此冰冷而荒寂的气息了……
  她想。
  至于那白发男子。
  他根本不会去想为什么。